多士平
摘 要:法律信仰是對法律依賴式的確信和信任,法律信仰如同現代中國的法律制度一樣,實屬西方法律文化的舶來品。從宏觀范疇而言,法律和法律信仰均屬社會文化的一部分,不同于科技和工具,文化的移植難度是極大的,因為它必須與中國的歷史傳統有機結合方可為大眾接受。作為文化一部分的法律信仰能否在中國適格地本土化,取決于它與中國歷史傳統的契合程度。
關鍵詞:法律信仰;本土化;歷史傳統
基金項目: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2015年校青年科研基金項目(2015022001)
法律信仰自梁治平教授將其舶來中國已近十余載,十余年間許多法學學者對其進行了各種分析,有直接將其奉為新中國法治建設之圭臬的,有對其猶疑不決的,也有對其進行反思質疑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學者們最終的爭議集中于來自伯爾曼的或者來自于西方文化的法律信仰在中國是否有可適用性,中國法治建設是否應該走法律信仰的道路,筆者擬對此問題加以探討。
1 西方法律與宗教的關系
梁治平教授引入的“法律信仰”出自于伯爾曼的《法律與宗教》一書,顯而易見的是,因為該論著中法律與宗教的密切關系,梁教授才將伯爾曼對“law”的“believe”翻譯為“信仰”,這種譯法與論著的主旨是相契合的,但是其真正應有的意義尚值得商榷。那么西方文化中法律與宗教究竟有著怎么樣的密切聯系,以至于伯爾曼和梁治平教授將其同等對待,甚至可以將世俗的法律上升到人類靈魂信仰的高度呢?
法律與宗教,從緣起來看,一個是世俗社會里定紛止爭策略,一個是人類在精神上靈魂對神的信仰,二者似乎是互不相關的,然而在伯爾曼看來,至少在西方世界里,二者是相互關聯而且互生互長的。在以敏銳的眼光觀察到西方人面臨生存意義危機時,伯爾曼認為這種危機的根源在于法律與宗教的過度分離,具體表現為人們對法律的不信任和對宗教的不信仰。《法律與宗教》的目的也就在于為人們揭示法律與宗教的關系,從而試圖解決現代西方社會人類的生存意義危機。在從《法律與宗教》一書中我們可以發現,伯爾曼認為西方文化的源頭主要有兩個:古希臘的哲學和希伯來的基督教神學。可以說二者共同締造了西方人對法律的高度信任。
一方面,古希臘哲學以嚴謹的邏輯思維、精彩的演說、巧妙的論辯和苛刻的質詢等為其發展方式,這對后世法律的興起奠定了思想和知識基礎,為后世法律辯護的發展奠定了論辯經驗和技巧;而蘇格拉底在有逃亡機會的情況下依然堅持遵守雅典法庭對其做出的死刑判決則為當時法律的神圣和雅典人守法情況提供了確鑿的證據。另一方面,希臘哲學同時對基督教神學也提供了思想基礎和方法論,著名的經院哲學家和神學家托馬斯·阿奎那便是亞里士多德學派的代表之一,他終身跟從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方法論,并運用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證明了“君權神受”的觀點,他也在古希臘哲學的基礎上對神學進行了深入的分析,提出了神學高于哲學,哲學是神學奴仆的觀點。從上述可以看出,在西方文化中,古希臘哲學對西方的法律和宗教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二者實際上具有一定的“血緣關系”。
另一方面,基督教神學在其發展的過程中也對西方的法律發展與成熟做出了貢獻,雖然其目的一部分是為了維護教會的統治地位和教權。生活于公元四、五世紀的圣·奧古斯丁在新柏拉圖主義的指導下,建立了以神權政治論為核心的法律思想體系。他認為,法律是維護和平和秩序的一種手段。他說:“萬物的和平是一種被安排的很好的秩序。秩序就是有差異的各個部分得到最適當的安排,每一部分都安置在最合適的地方。”[1]而中世紀的阿奎那也以亞里士多德的理論和基督教神學為基礎,他首先把二者巧妙地結合起來,從哲學上論證了理性和信仰的關系;其次,他把意志和理性結合起來,把自然法和神法結合起來,創立了完備而系統的神學法學體系。[2]
由此可見,無論在源起上,還是在二者的發展成熟方面,西方文化中的法律和宗教相互之間總是有著千絲萬縷、不可分割的關系。原本出世的基督教在古羅馬帝國滅亡后擔起了西方人精神給養的重任后,開始逐漸插手世俗的政治和權力,那么這種干預難免影響到人們本就信任的法律領域,隨著教會法的壯大,不僅它的內容開始成為世俗法律的組成部分,其宗教儀式也逐漸被世俗法律程序所吸收,以至于民眾將對宗教的情感部分的轉移給法律,由此進一步強化了西方民眾對法律的信任。
2 法律信仰本土化可能性
(一)中西方法律歷史傳統的差別
暫不論法律信仰,單就法律而言,中國傳統上的法律和西方法律也是完全不同的,西方法律自開始就強調理性和個體的私權,他們認為人類和上帝是互相分工的,相對于上帝而言,人類是獨立的、擁有獨立的精神和自主的權利,因此,西方的法律歷史上,私法制度較為發達,用法律來解決人們之間的糾紛是極為正常的事情。中國傳統的法律則與西方完全不同,在“天人合一”的理念下,人類不能違背自然規律,應該與自然和諧相處,同時,儒家將此理論進一步延伸至人類社會,人與人應該遵守既定的倫理秩序,各人在自己的義務內行事,個人行為不得擾亂集體秩序,也不得對他人構成傷害,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際糾紛大多以教化方式處置,法律只針對嚴重違背人倫道德以及罪大惡極的人,當人們訴諸法律之時,便是和諧人群的另類之時。因此,在中國傳統歷史上,訟事是人們極度厭惡、恐懼和排斥的行為,這種影響至今尚存。中國法律和西方法律的重要區別在于:中國文明的理想是大同世界,即體現仁政、善治、和諧的王道政治的實現,依中國文化,實現和支配大同世界的主要途徑和力量是道德,即人的德性的發揮,所以法律的作用受到道德的支配和限制,這一點與西方不同。西方主要依靠正義的法律來實現權利的平等,中國憑借道德自律和法律補充來達到個體與群體的和諧。[3]
(二)法律信仰之本土化
如前所述,西方民眾對法律的高度信任在一定程度上源自于教會法對世俗法律的影響。那么這種對法律的高度信任能否在中國實現?即目前所謂的法律信仰能否實現中國的本土化?我們已經簡單討論了中西方法律的差別,在此基礎上我們來進一步論述法律信仰本土化的可能性。
在大多數西方學者看來,中國人沒有西方文化意義上的宗教信仰。的確,中國歷史上盡管存在儒家、佛教和道教,但是中國人心目中對三教的態度與西方民眾完全不同。略論其不同:中國人并不認為神是唯一的,他心中的神可以是釋迦牟尼、可以是老子神化的太上老君、也可以是代表眾天神的玉皇大帝,這些神祗可以同時存在其靈魂中;而西方則是嚴格的一神論,神只有一個,要么是耶穌,要么是真主阿拉,所以西方社會有“異教徒”之說,也有宗教間的沖突和戰爭,而此種情況在中國幾乎不存在。事實上,如果嚴格以西方民眾對基督教或者伊斯蘭教的信仰標準來衡量中國古人,那么中國古人的確沒有宗教信仰。然而,文化現象不是自然科學,即使有關于“信仰”最嚴謹的定義,這個定義最終還是主觀的,不是客觀的,因此,筆者認為,我們不能簡單地拿西方文化來斷定東方文化,一時間的科技先進并不代表它曾經的所有文化都是全世界的“圣經”,退一步言之,可以說中國人沒有宗教信仰(如果一定要嚴格從西方宗教信仰的狀態來給宗教信仰下定義的話),但是不能說中國的古人沒有信仰。
中國人是有信仰的,筆者認為中國古人有對純真道德的最高信仰,正如大學中教導:“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古代中國大學相對于孩提時代的“蒙學”,即成人后的學問,中國人自古就認為,應當秉持“至善”的信條。中國人相信只有良好的道德方可實現社會的高度和諧穩定,而法律只是道德的輔助和補充,如荀子所說:“有良法而亂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中國人這種高度信仰的道德,其實與西方的“自然法”有異曲同工之處。
與西方法律不同,中國由于近代社會的劇烈變遷,導致了整個中華文化的地震。古老的中華法系產生了斷層,古中國法失去了對社會的統治地位,取而代之的是舶來的一整套全新的西方法律制度。這一變遷導致了中國法律與社會形成了費正清、列文森所謂的“沖擊——回應”模式,這一模式主要被用來解釋中國近代史,然而也當然地用于近代中國的法律變遷模式:一方是法律制度的移植,政府權力進行強力主導; 一方是民族文化的不認同,民眾的心理拒斥,造成文質分離。[4]欲使一種舶來的外族文化為本土民眾所接受,甚至成為一種心靈上的確信,必須將其與中國傳統的歷史文化相結合。而基于中國人獨特的思維習慣和文化特性,中國傳統歷史上是從來不拒絕外來先進文化的,中華文化向來以博大精深、兼容并蓄為其特點,這不是民族自大,事實也是如此,如羅素在其《中國問題》中所言:“中國與其說是一個政治實體,不如說是一個文明實體——一個唯一幸存的文明……但是,中國以持續的進化生存下來了,它受到了外國的影響——最先是佛教,現在是西方的科學。但是佛教沒有把中國人變成印度人,西方科學也不會把中國人變成歐洲人。”所以,我們不必擔心中國文化能否完好吸收這從西方舶來的法律,盡管從心理接受需要漫長的時間。
3 結論
西方法律與宗教的結合有著其獨特的歷史原因和文化模式,我們不可簡單照搬。中國人也不缺乏信仰(雖然沒有西方意義上的宗教信仰),加之中國文化的兼容并蓄、化為己用的能力使得舶來的西方法律有被民眾接受的可能性,那么對法律的確信也是極有可能的,只是在時間上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階段。
參考文獻
[1] 黃明舉,呂佳.論中世紀基督教神學法律思想——以奧古斯丁和阿奎那的法律思想展開[J].天府新論,2005(1).
[2] 王四新.與上帝對話——阿奎那法律思想簡論[J].四川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4).
[3] 張中秋.概括的傳統中國的法理觀——以中國法律傳統對建構中國法理學的意義為視點[J].法學家,2010(2).
[4] 田宏偉.法律信仰:真實還是幻象[J].學習與探索,2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