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欣
5月14日,第6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開幕第二天,賈樟柯獲頒導演雙周單元金馬車獎。作為第一位獲此獎項的華人導演,賈樟柯表示:“我要繼續自由的獨立的去工作。電影讓我變得勇敢。”
賈樟柯坐上“金馬車”、刁亦男擒熊、李睿珺獲獎……中國獨立電影這些年似乎風頭正盛,他們的創造和自由表達的意義要比大多商業片大得多。然而,在當今國內電影整體“唯票房論”的生態之下,獨立電影迎來的是微弱曙光還是蓋不住現實的困難重重?
“唯票房論”生態之下,獨立電影獨自前行
5月14日,第6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開幕第二天,賈樟柯獲頒導演雙周單元金馬車獎。作為第一位獲此獎項的華人導演,“純粹的電影天才”賈樟柯表示:“電影對這個世界的改變很緩慢,甚至改變不了。但是它是我們熱愛的一種形式。我要繼續自由的獨立的去工作。電影讓我變得勇敢。”
去年2月15日,《白日焰火》獲得柏林電影節“金熊獎”。消息一出大家都震驚,方知這個叫刁亦男的是獨立導演。而柏林獲獎后僅一個月《白日焰火》就在國內上映,票房破億。在堅持藝術理想的同時。刁亦男解決了電影審查和投資人對票房渴望的兩大難題。
接下來的4月9日,中國電影導演協會表彰大會上,李睿珺帶著《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擊敗了趙薇,獲得年度青年導演。臺下坐著投資方天畫畫天的總經理楊城。他很細心地注意到,李睿珺領獎時,背景屏幕放的是他憑借電影《老驢頭》在中國獨立影像展上取得最佳影片獎時的場景。這似乎體現了導演協會對獨立電影逐漸接納的態度。
賈樟柯坐上“金馬車”、刁亦男擒熊、李睿珺獲獎似乎都是獨立電影的榮耀,可以說,中國獨立電影的這些年風頭正盛,這大概與商業電影的走偏有很大關系,中國的商業片,反芻得厲害,而且翻來覆去咀嚼的都是些沒營養的東西。這讓人相當鬧心。而獨立電影,也許我們都曾心存偏見,但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創造和自由表達的意義要比大多商業片大得多,更重要的是,他們在認真地記錄著這個社會。
于獨立電影而言。電影院的那一塊大屏幕,其實是顯微鏡,盡露不同地方文化生態的本相。
為了拍江南紡織業沒落的故事,杭州的紀錄片導演單佐龍三年都在一個紡織家庭過年,猶如第二個兒子;臺灣導演詹京霖把大陸導演賈樟柯“電影記錄社會”的闡釋,當做自己繼續拍電影的動力;從小跟老人一起長大的香港導演賴恩慈,必須跟拆遷隊斗快,才能留下菜園村最后的影像;從緬甸到臺灣地區留學的趙德胤,通過互聯網選拔演員,籌組團隊,奮力在臺灣電影圈闖出一片天,記錄家鄉故事的《冰毒》代表臺灣參賽競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而信奉電影應該走進生活的甘肅青年李睿珺,卻只能在自己村子里挑選和訓練演員,但村民表演出眾,最后競走上紅地毯,奪取影帝,這幾乎讓整個西北地區都知道了——獨立電影是一件很酷的事。
然而,從《英雄》的商業模式被證明成功,《甲方乙方》開啟賀歲檔之后,票房高低成了一部電影好壞最有力的證明。在當下國內電影整體“唯票房論”的生態之下。獨立電影迎來的是微弱曙光還是蓋不住現實的困難重重?
“獨立電影當然歡迎錢,而思考從來不需要付錢”?
有人曾用三個“沒有”形容中國獨立電影人的現狀——“沒有技術支撐,沒有拍攝經費,沒有播出平臺。”
在《瘋狂的石頭》之前,由于資金困難,寧浩曾經一邊拍廣告掙錢,一邊拍攝獨立電影。恰恰是因為《綠草地》被劉德華看中,才有了后來的《瘋狂的石頭》。近幾年來,情況開始有所好轉,有部分導演選擇走出國門,參加國外電影節,假如能獲獎的話,既能贏得聲譽,又能獲得獎金,這幾乎成為了獨立電影導演最好的選擇。
獨立電影的尷尬屬于這個社會。“體制的限制,大眾媒體的無視,電影行業內的歧視,讓這一當代最具價值的文化形式被極度邊緣化了。”天畫畫天的總經理楊城說。
“畫天”于2010年在北京創立,專注支持新銳年輕導演的投資獨立、藝術電影,導演中心制。以劇情片為主。可以說,這是民間資本從其他行業溢出,進入獨立電影圈、對抗商業的結果。
“畫天”這樣支持獨立電影的公司并不是第一次出現,幾年前,獨立電影人崔紅也成立過一個類似的公司,雖不是導演簽約制。但也有合作的獨立導演,最后經營困難關閉了。近幾年,出現了一些支持獨立電影的公司和機構,比如栗憲庭獨立電影基金、支持獨立紀錄片的CNEX、零頻道等。有人擔心“畫天”會不會是曇花一現,總經理楊城說:“就算曇花一現,也給后人做了例子。”
實際上,沒錢是問題,有錢更是問題。獨立電影導演李睿珺說,《白鶴》之后他回了一趟甘肅老家。當地土豪排隊請他吃飯,有一位還當場拍在飯桌上一張1DOO萬的卡,點名要投資他的下一部電影。李睿珺沒敢拿,“怎么能在拿了別人的錢之后不手短仍能保持自己的拍攝初心,這是個大問題。”
如果被巨大的資金量挾持。表達就會更成問題。《美姐》的導演郝杰深有體會。“我非常清楚誰的錢不好拿,煤老板死一個人才賠二十萬,你要忽悠他贊助幾千萬,太危險了。”盡量降低成本。這是郝杰給很多獨立導演的建議。“花錢越少越有話語權。”
對于商業電影,成本大小和影片質量高低的確有很大關系,但是把商業電影的標準套用在獨立電影上往往不成立。對于獨立電影來說資金并不是決定性因素。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張獻民說:“獨立電影當然歡迎錢,但是我更相信會永遠有這樣的人,他們只用接近零的成本,拍攝他們的思考,而思考從來不需要付錢。”
有些地方,獨立電影成了被說濫了的標簽;在另一些地方,卻猶如禁果飄香
今年1月13日,在金球獎這個本是只談商業、只談好萊塢的夜晚,獨立電影《少年時代》一舉奪下包括最佳劇情電影、最佳導演和最佳女配角三項大獎成為最大贏家。它的勝利的意義不僅在于它作為一部在內容上和制作上都具備革命意義的藝術作品所得到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它代表著其背后正在逐漸影響并改變著美國電影版圖的獨立電影業。
有些地方,獨立電影成了被說濫了的標簽;在另一些地方,卻猶如禁果飄香。
香港一年大大小小數不清的電影節,上映世界各地上百部新片,還有專門推獨立電影院線公映的發行商,只要有人看,你也可以發起自己的電影節;但香港電影卻日漸蕭條,邵氏片場成了一級文物,電影工業創意枯竭。人才外流。無以為繼。
相對來說,澳門政府的電影補助可謂相當充裕,但是,在澳門要看伍迪·艾倫的片子,都要特意跑去氹仔,還要出門趁早。否則一不留神就已下線。畸形的社會經濟結構,導致文化單一,觀眾零落。徐欣羨為了學電影,先去臺灣再到香港,拍澳門同志生活的紀錄片,沒人敢出鏡。最后只好自己上。
在北京,酷兒影展被官方勒令停辦,一班年輕人就改在火車上用電腦集體觀影,流動的電影節,荒誕,魔幻,像部電影。另一邊廂,單佐龍堅決不妥協,堅持電影應該大熒幕放映,寧愿親手停掉已有國際知名度的杭州亞洲青年影展,也不愿走到地下——哪怕要付出百倍的努力,也要辦一個與國際接軌的影展,這已經變成他的信仰。
相比起來。臺灣電影沒有什么題材的審查,也有很多放映的活動和空間,而電影人比起港澳,更容易得到電影輔導金,制作自己的第一部片子。可是拍片門檻變低,電影夢容易實現,但卻少了“想”說的話。臺灣導演徐漢強感嘆,臺灣社會其實還存在大量不公不義,但相對其他地方還在努力說出不讓說的話,好像很多東西都變得理所當然,大家都變得不那么認真。在詹京霖看來,根本的問題是:“只在島內看事情,缺乏國際視野。臺灣,好像一個很舒服的鄉下。”
張愛玲在憶述二戰時期香港生活的文章《燼馀錄》里說,“現實這樣東西是沒有系統的,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在那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聽得出音樂的調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擁來,淹沒了那點了解。畫家、文人、作曲家將零星的、湊巧發現的和諧聯系起來,造成藝術上的完整性。”
捕捉“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正是電影藝術的動人之處。獨立電影記錄復雜而多層的社會,有著寬闊而寬容的人道主義。正如大陸同志導演范坡坡所說:一個五彩斑斕的社會,應該讓每個人有不同的追求,每個人有不同的夢想。電影,也是這樣的夢想水晶球。
獨立電影是觀念先鋒的倡議者和踐行者。“當我們明白了一件事的內情,與一個人內心的曲折,我們也都哀矜而勿喜吧”,這是張愛玲的句子,或許也是如今獨立電影人的自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