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
(廣西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廣西 南寧 530021)
語言是交際者在溝通交流中的一種表達符號,而語碼是交際中的符號系統。在語言學研究中,語碼可以指任何一種語言、方言、語域及其它語言變體。在雙語(bilingual)或多語(multilingual)社區環境中,人們為了交際需求必須在不同語碼間進行轉換,因此語碼轉換(code -switching)就產生了。近年來研究者們從社會語言學、心理語言學、會話分析、語用學等多角度進行研究,提出了順應理論、標記理論、動機理論、面子理論和激發理論等等,為語碼轉換提供了理論研究的依據和框架。我國民族語言及方言龐雜,雙言(diglossia)、雙語(bilingualism)或多語(multilingualism)的現象十分普遍。廣西有漢、壯等多個民族,而且方言眾多,南部、北部的語言文化習俗差異很大,語言混用和語碼轉換十分普遍和頻繁,對此語言現象進行解析,能為語碼轉換研究提供翔實的語言材料,并能進一步豐富語碼轉換研究的內容,開拓其研究空間和角度。
廣西眾多民族、南北語言文化差異大的特色,形成了多種民族語言、方言混用的狀況,因而語碼轉換現象普遍而且復雜。除了壯、苗等民族語言以外,以南寧為界,北部和南部的方言和文化習俗各具特色。北部以桂林、柳州為代表,方言為西南官話的桂柳話。而南部較為復雜,南寧與沿海地區是與粵語接近的本地白話,周邊的少數民族地區還有壯語、平話,玉林地區為玉林話、客家話等。在廣西,不少人是操兩者以上的民語或方言,可以稱之為雙(多)語人。根據筆者的課題小組的調查,以廣西民族大學為例,隨機調查的225 人中,有80%以上為使用兩種語言以上的人,南寧職業技術學院的調查數據為65%,其他院校的數據也有50%左右。本文以對廣西少數民族及民、漢混居區域中的語言使用調查情況為基礎,從情景、隱喻轉換種類、轉換“域”、轉換的標記性、語碼的高低變體等方面對廣西多語區的語碼轉換現象進行分析。
Gumperz(l)對挪威小鎮Hemnerberger 的居民交替使用標準方言和非標準方言的現象進行研究后提出,語碼轉換可分為情景語碼轉換(situational switching)和隱喻語碼轉換(metaphorical switching)。
情景語碼轉換是交際情景因素變化的結果,與會話參與者、場合等因素有關。在筆者的課題小組的調查中,以壯語區的武鳴縣雙語學校為例,幾個學生在校園里用家鄉當地壯話在聊天,當老師走過來時,她們馬上改用普通話與之打招呼。在這種情況下,由于會話者的改變而改變了原來的角色關系,是由于交際情景變化所而產生的語碼轉換。因此,雙(多)語人往往根據特定的環境進行語碼轉換。此外,在南寧各高校中,桂柳地區學生參加老鄉聚會時多用桂柳話交談,在校園及其他活動中轉換成普通話,回到家里則有可能說壯話、桂柳話、土拐話等母語。有些英語水平較高的學生在課外則喜歡用英語進行交際,但大部分漢英轉換還是以句內轉換為主。而在南寧老城區的商業地帶,商家視主顧的不同,熟練在本地粵語、普通話之間轉換,而某些外地顧客也會用本地話與商家套近乎及討價還價。在廣西的多語地區,雙(多)語者往往根據交際情景的變化,為自己在交際場合中變換和選擇合適的角色,順利進行溝通交流。調查現實,雙(多)語者能顯示出優于常人的交際優勢。
隱喻語碼轉換是由于話題的轉變而引起的。根據筆者的課題小組的調查,在壯語區,人們上班時往往用當地的土語或壯語來招呼寒暄及話家常,而辦公時則大都轉換為普通話。此外,在對南寧周邊的壯漢雙語小學的調查中,我們發現,教師在辦公室對學生談及學校事物和班級問題的時候,還是壯、漢語混用。但當老師話題一轉,嚴肅批評學生的作弊行為,學生承認并檢討的時候,雙方就十分默契地同時轉換成普通話。人們根據話題的轉變而進行相應的隱喻轉換,以此為交際手段來調整社會距離,體現社會身份。在對高校的調查中,來自同一方言區的學生,在討論經濟、時事、政治等較正式的知識性話題的時候,因為涉及一些專用術語,都用普通話,而談論生活瑣事等則用能顯示相互之間親密關系的本族語。在這種情況下,隱喻轉換還能根據話題一方面用標準語準確傳達信息,另一方面用本族方言顯示親近關系。
“域”(domain)這一語言學概念,是由Fishman(2)提出的。他認為,“域”是“在多語環境中一些重要的交往情境集合”。因此,“域”包含了會話者、會話地點等因素。筆者的課題小組對桂林柳州、南寧市的語碼轉換“域”分別進行了問卷調查并進行初步對比研究。
根據“域”的概念框架,在調查問卷中,主要以學生和機關工作人員作為調查對象,以不同的地點和對話者作為不同的“域”,如“校園”、“課堂”、“工作場所(指機關工作人員)”、“家人”、“朋友”及“陌生人”等。并對受訪者在不同的“域”中所使用的語言進行了調查研究。結果發現,桂柳和南寧市存在巨大差異。具體如下:
在桂林、柳州地區,由于本土意識較強,“母語忠誠”心理程度更高,因而用本地方言的比例遠遠高出南寧市,而機關工作人員用方言的比例比學生高。只有在“課堂”域中90%的學生會轉換成普通話,“校園”域中超過90%轉換為方言,在“家人”、“朋友”域中則幾乎100%為方言。而機關人員不管是在哪個轉換“域”,轉換為普通話的比例都低于學生。
與桂柳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南寧的語言多元化特征十分明顯。本地方言沒有占據明顯優勢,多種語言之間的轉換更為普遍。“課堂”域中普通話與英語的混用及語碼轉換相當頻繁,而“校園”域中則體現為普通話、各地方言、英語三者之間的語碼轉換,85%的轉換發生在普通話與方言、方言與方言之間;在“家人”域中普通話的使用比例高達75%,約20%的人表示經常在普通話與方言之間進行轉換。由于推廣普通話的影響,機關工作人員方言的使用率較低,在“工作場所”以普通話為主,出于工作需要約有10%在普通話和方言或普通話和英語之間轉換,在“家人”、“公共場所”中約有30%在普通話和方言間進行轉換。
對比顯示,與南寧相比,桂林、柳州地區對本地方言忠誠度相當高,作為西南官話的桂柳話具有一定程度的內聚力,因而對其他語言群體采取一種防衛的態度。
Scotton(3)的標記模式(Markedness Model)為語碼轉換研究提供了社會語言學視角,她把語碼轉換分成有標記語碼轉換和無標記語碼轉換。在此基礎上她提出了“權利和義務”(Rights and Obligations)的概念,指的是會話者在會話中互相所持的態度和彼此的期望,即是交際中所維護的準則和行為規范。從連續無標記轉換、有標記語碼轉換出發,筆者所在的課題組對語碼轉換現象進行了分析。
1.連續無標記轉換。根據Scotton 的理論,當會話情境出現變化時,會話者會使用無標記的“權利和義務”,從而引起無標記語碼轉換。以南寧市的外企員工的對話為例:
A:這個weekend 公司搞annual party。
B:可惜哦,正好碰上百貨promotion sale。
C:什么?
A:哦,這周末公司搞年底活動。
A 和B 平時使用英語,而A 知道C 是客戶不會英語,轉變為漢語與之交流。在此情況下,A 無論與B 或C 交談,都通過使用無標記的“權利和義務”,遵循行為準則,與對方建立身份認同。
2.有標記轉換。有標記語碼轉換是指會話者在言語交際中違反無標記選擇準則,試圖協商一套新的權利與義務。這時會話者試圖偏離和改變所當前預期的權利和義務關系。以筆者在廣西民族大學任課的班級為例:
筆者授課的班級中,有較多來自西藏的藏族學生。筆者告訴他們:“你們藏族學生期末補考只要40 分,英語這門科目就算通過了。”他們先是用普通話向我道謝,之后其中幾名藏族學生立刻改用藏語交談的意見看法。在這種語境下普通話是原有的交際語言,而藏族學生有意違反原有的原則,做出有標記的選擇改變預期的權利義務。他們刻意使用筆者不懂的藏語來談論自己對考試的意見,以隔離與筆者的會話關系及拉遠距離,選擇交際對象,表達了自己的私人意見和情緒。
此種語碼轉換在南寧的外企中也很常見。南寧外企不乏來自粵港的員工。例如,當廣東員工用粵語詢問香港員工昨晚的活動情況時,香港員工說,倨又唔喺揸fit 摡,大家鐘意去邊度wet(音)都得(意為:又不是他說了算,大家去哪兒玩都行)。香港員工特意用港式粵語來回答廣東員工,做有標記的語碼轉換,以改變和交際對方的社會距離以突出個人地位。
語言學研究中,語碼轉換或語碼選擇起著身份標志(identity,marking)的作用。由于意識形態的沖突,在客觀上形成了高低變體(High -Variety and Low -variety)。在廣西不同地區,語言高低變體各不相同。在壯語區,標準壯語(或方言)或普通話屬于高位變體,非標準則是低位變體;在各城市老舊城區市,方言成為低變體,普通話為高變體;在新城區(包括CBD 商業區)、外企及領事館區域,非標準普通話成為低變體,標準普通話、粵語及英語成為高變體。在筆者課題組的調查中,高位變體常見于辦公機構的正式用語、課堂用語、新聞廣播評論等,低位變體常見于家庭內部、街頭商業宣傳推銷、熟人寒暄等。有趣的是,在南寧及其他城市的電臺廣播(如南寧電臺調頻93.0)中,很多脫口秀節目出現大量的高、低位變體轉換混用的情況,使節目詼諧幽默,滿足了廣西多種語言地區不同受眾群體的需求。
在多語地區,語碼轉換是一種有效的交際策略。對廣西多種語言文化環境中的語碼轉換現象進行解析,能進一步豐富語碼轉換研究內容,正確理解方言和共同語的關系,對語碼轉換研究的發展有較大的推動作用。
[1]Gumperz,J. J. (Eds.).1972. Directions in Sociolinguistics[M].Oxford:Basil Blackwell.
[2]Fishman. J. 1972. Domains and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micro - and Macro - sociolinguistics[C]//J. J. Gumpers&D.Hymes (Eds.). Directions in sociolinguistics:The 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 New York:Holt,Rinehart,and Winston.
[3]Myers - Scotton,C. 1993. Social Motivations for Code Switching:Evidence from Africa[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