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國定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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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燈新話》在朝鮮的影響與變異——以《剪燈新話》與《金鰲新話》的比較為中心
○ 易國定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大連116021)
[摘要]明朝瞿佑的文言小說《剪燈新話》是一部命運奇特的小說,在明朝時它被列為禁書,與之相反的是其在域外傳播十分廣泛,可以說是最早具有跨國影響力的古典小說,特別是在彼時的朝鮮得到了大力傳播,并影響了金時習《金鰲新話》的創作,朝鮮文人在接受中國文學影響的同時,也表現出一定的創新性。
[關鍵詞]《剪燈新話》;《金鰲新話》;影響;變異;創新性
明初錢塘瞿佑(1347~1433)的文言小說《剪燈新話》是一部以描寫元明之際的戰亂罹難、士人心緒和男女情戀(人鬼戀)為主題的煙粉靈怪類傳奇小說,上承唐代傳奇小說,下啟蒲松齡《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獨特,影響很大。小說一經問世,仿作四起,先后有李昌祺的《剪燈余話》、邵景詹的《覓燈因話》,還有失傳的邱燧《剪燈續錄》、周人龍的《挑燈集異》等,這種仿作熱潮終因明朝廷禁毀這類小說而止(明正統七年(1442)國子監祭酒李時勉上書查禁此書,該書被列入禁毀小說之列),于是《剪燈新話》在中國的命運是漸趨淹沒,然而,與其在本土被冷落的命運相反的是,其在域外的傳播十分廣泛。從接受史的角度來看,《剪燈新話》可說是中國歷史上最早具有跨國界影響力的古典小說集之一,它的光芒曾輝映于東亞文學。從15世紀開始《剪燈新話》向北傳入朝鮮半島,影響了金時習的《金鰲新話》,16世紀傳入越南,影響了阮玙的《傳奇漫錄》,至17世紀傳入日本影響淺井了意《伽婢子》、上田秋成《雨月物語》。筆者試圖在此著重考察《剪燈新話》在朝鮮的傳播與影響。
一、《剪燈新話》在朝鮮的傳播與影響
《剪燈新話》傳入朝鮮李朝的路徑雖不十分明確,但其傳入朝鮮確是中朝兩國文化交流的必然產物。有明以降,朝鮮作為中國的附屬國,為表對明朝的忠心,首先,設立了司譯院教授國人學習漢語言文化,以此教化國人,還仿效中國采取了科舉取士的制度。其次,派使臣利用出使中國之機,多方購買漢書籍。李朝國王的圣諭:“如有本國所無,有益學者,則買之。”標準之寬松,令購書者有很大的機動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的《韓國藏中國珍本稀見小說》一書《前言》中引:“朝鮮人愛書,凡使臣入貢,限五、六十人,或舊典,或新書,或稗官小說,在彼所缺者,日出市中,各寫書目,逢人便問,不惜重金購回,故彼國反有異書藏本。”在朝使臣所撰的《燕行錄》中,有許多值得重視的小說傳播與影響的記載。[1]31在這樣的中朝文化交流語境下,于十六世紀初,《剪燈新話》傳入朝鮮,據《朝鮮王朝實錄·光海君日記》卷六三(1506年)記載:“《剪燈新話》、《剪燈余話》、《效顰集》、《嬌紅記》、《西廂記》等,令謝恩使貿來……”[2]264-276,《剪燈新話》傳入朝鮮后,評價褒貶不一,《朝鮮王朝實錄· 宣祖》卷三曰:“《剪燈新話》鄙褻可愕之甚者,校書館私給材料至于刻板,有識之人莫不痛心……。”[2]264-276可見,《剪燈新話》在朝鮮雖遭所謂的有識之士以“鄙褻可愕”為由打壓,但官辦的校書館私自刻印,以致流傳。甚至僧人亦刻印此書,《北漢志太古寺條》:總攝僧圣能和尚 “自備物力,刻《剪燈新話》”,朝鮮學者林芑在《剪燈新話》上加以注釋,刊行《剪燈新話句解》,成為當時最流行的讀本。《剪燈新話》敘事方式詭異多端,正人君子以此抒懷,市井小民將其故事改為啟蒙讀本,以此教化小兒。然《剪燈新話》傳入播朝鮮半島,產生的最大回響則是《金鰲新話》。
二、影響與變異:《剪燈新話》與《金鰲新話》
《金鰲新話》是朝鮮李朝時期的金時習(1435~1493)用漢文寫作的一部傳奇小說集。1455年,世祖李瑈逼迫侄子端宗讓出王位,端宗被貶為魯山君,不久遇害于寧越縣。金時習得知消息后,大哭佯狂,撕毀儒服,削發為僧,1464年,隱居慶州金鰲山,漢文傳奇小說《金鰲新話》即為他隱居在金鰲山時期的作品。金安老(1481~1537)《龍泉談寂記》在談及《剪燈新話》時說:其書大抵述異寓意,效《剪燈新話》等作也。”[3]50-56金時習有意模仿瞿佑《剪燈新話》而作《金鰲新話》,兩部小說在題材、情節、敘事模式、人物、語言風格上有驚人的相似。金時習《題<剪燈新話>后》詩曰:“山陽君子弄機樞,手剪燈火錄奇語。有文有騷有記事,游戲滑稽有倫序。美如春葩變如云,風流話柄在一舉。語關世教騷不妨,事涉感人誕可喜。眼前一篇足啟齒,蕩我平生塊壘意。”[3]50-56可見,金時習對《剪燈新話》的特色是十分理解和推崇的。瞿佑自幼聰明過人,能詩善文,明太祖洪武年間,歷任仁和、臨安、宜陽的訓導和教諭,后任周王府右長史。1398年,明太祖去世,其長孫惠帝繼位。1403年,惠帝的叔父朱棣起兵奪取侄兒帝位后,文網很密,對于不滿者控制更嚴。永樂十四年(1416),瞿佑因詩獲罪下獄,謫戍保安,達10年之久。[4]而其作于明初洪武十一年(1378)的《剪燈新話》只敢“藏之書笥,不欲傳出”,直至洪武年末建文年初(1400年左右),小說的初刻本才流傳于世。瞿佑與金時習的命運遭際何其相似爾,二人都是易代文人,雖都早慧,然而沒能中式,仕途不利,彼此平生遭際相似,所以金時習易于接受瞿佑的影響,并產生共鳴。但《金鰲新話》并非亦步亦趨的仿作,它體現了金時習善于接受中國文化并加以新變的才能。
《金鰲新話》所寫的故事以朝鮮的自然山水為背景,與本民族的歷史與現實相聯系,添加了一些朝鮮傳統的民間故事,形成了具有地方色彩與民族精神的新的文學。特別是經過短暫的政治生涯的頂峰而跌入深淵的金時習,在作品中注入了他對朝鮮歷史命運的思考。《金鰲新話》現存五篇小說,從題材上可分為四類:一是愛情題材。包括《萬福寺樗蒲記》《李生窺墻傳》;二是歷史題材。有《醉游浮碧亭記》;三是志怪題材。有《南炎浮洲志》;四是士子題材。有《龍宮赴宴錄》。《金鰲新話》與《剪燈新話》在題材和內容上十分相似,韓國學者金臺俊、金思燁、趙炫等人就《金鰲新話》的五篇與《剪燈新話》的篇什間的對應關系做了一些梳理,對它們之間的相似性做了比較研究,在此不再贅述。雖說二者間的影響關系是顯而易見,但不能忽視的是《金鰲新話》并非簡單的模仿之作,他融入了金時習的人生境遇和對現實思考,顯示出了其文學的獨自性。
《萬福寺樗蒲記》小說敘述了高麗王朝末期,書生梁某與萬福寺佛像斗樗蒲戲,得勝,要求佛賜予他一美女為妻,不久,一位何姓少女也到寺中求偶,兩人一見鐘情,后梁生得知何姓女子早已死于倭寇之亂,與之交往的乃是女子的亡靈,梁生找到墓地祭奠后,入智異山采藥,不知所終。小說在幾處關鍵的情節上,借鑒了瞿佑的《綠衣人傳》、《滕穆游聚景園記》《愛卿傳》等篇內容。小說在虛構的人鬼戀故事敘事中,大膽地描寫了青年男女對愛情的追求,肯定人的本能欲求,具有某種普適性價值,同時,金時習在時代背景,人物命運上也做了民族化的處理,將梁生與何氏的愛情悲劇放在了倭寇侵入,戰亂動蕩的時代,與朝鮮的歷史相聯系。1350年倭寇第一次入侵朝鮮,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本篇開頭,何氏女子即在佛前獻詞控訴曰:“某州某地居住何氏某,竊以囊者邊方失御,倭寇來侵,干戈滿目,烽燧連年,焚室蕩廬,擄掠生民,東西奔竄,左右逋逃,親戚童仆,各相亂離。”[4]金時習在同情女子不幸命運的同時,說明女子喪命于戰亂,表達了朝鮮民族遭受外敵侵擾的憂患。而瞿佑的《剪燈新話》多是以元末明初的內亂為背景,表現戰亂給人民帶來的不幸。
此外,金時習還是位思想家,他的哲學主張的核心是中國理學家的觀念,又具有融會儒家與佛學的特點。李珥在《金時習傳》評價金時習說:于道理,雖少玩索存養之功,以才智之卓,有所領解,橫談豎論,多不失儒家用宗旨。至如禪、道二家,亦見大意,深究病源。而喜作禪語,發闡玄微,穎脫無滯礙……心儒跡佛,取怪于時。”[4]李珥用“心儒跡佛”恰當地概括出《金鰲新話》與《剪燈新話》的最大區別。其中,《南炎浮州志》是一篇特別值得注意的作品。
三、結語
中國同近鄰友邦的交往以朝鮮為最早。朝鮮同明朝的關系限于封建時代宗主國和藩屬的關系,明朝沒有對它發動戰爭或進行直接統治。相反,在日本入侵,明朝還出兵援助朝鮮抗戰。因此,朝鮮金時習在《剪燈新話》影響下所寫的漢文文言短篇小說集《金鰲新話》沒有像越南阮玙《傳奇漫錄》那樣對“北朝”和“吳兵”作指斥和控訴,還在《醉游浮碧亭記》和《南炎浮州志》分別采用明朝的年號“天順(1457~1464)初”和“成化(1465~1487)初”。不僅如此,《醉游浮碧亭韶》一開始就標明周武王克商,對箕子于朝鮮,平壤被稱為箕城。由此看見朝鮮對中國文化的崇拜之情,中國文化對其影響的深刻性,《金鰲新話》可以說是中國文學直接影響的產物,但在接受中國文學影響的同時,并未失去其文學的民族性,它反映出作者金時習結合自身所處的時代和民間文學的傳統的創新性。
【 參 考 文 獻 】
[1]劉勇強.中國古代小說域外傳播的幾個問題[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7(5).
[2]閔寬東.朝鮮時代中國古典小說之出版情況[J].明清小說研究,2007(1).
[3]張麗娜.朝鮮傳奇文學對中國影響的接受與新變[J].外國文學研究,2013(2).
[4]金時習.金鰲新話[M].(韓)權錫煥,(中)陳蒲清,注譯.岳麓書社,2009.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610(2015)09-0076-02
[作者簡介]易國定,女,湖南人,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文學碩士,北京大學訪問學者,研究方向:東方文學,中日比較文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遼寧省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重點項目《中國文學對亞洲文學的影響》(L13AWW001)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