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與“不太”的比較分析

○劉欣朋

(華北電力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北京 102206)

一、引 言

語言學界認為，“大”和“太”在表程度的“不大/太+V/A”中是一致的，都具有弱化否定的功能，很多情況下二者是可以互換的，這是符合語言事實的。但二者還是有一定差異的，周小兵等認為:1)“不太”是短語，“不大”是詞。［1］“不太+V/A”可以作兩種切分，即可以切分為同一層次“不太/V、A”，也可以切分為不同層次“不/太V、A”?！安淮?V/A”只可以作一種切分，即“不大/V、A”。2)“不太”后接形容詞時，可以跟褒、中、貶三類詞組合，“不大”不能跟貶義詞組合，很少能跟中性詞組合。3)“不太”一般有肯定形式，“不大”一般沒有肯定形式。學界已經比較好地區分了“不大”和“不太”，但還不夠充分。我們將以“北京口語語料查詢系統(BJKY)”(以下簡稱BJKY)為基礎，進一步全面分析“不大”和“不太”的區別。本文例句均來自“北京口語語料查詢系統”。

二、句法異同

(一)搭配成分

1．不大

我們在BJKY 中檢索“不大”，共找到132 條語料，除去表實際意義的“不大”59 條，共得到73 條符合條件的語料。通過觀察語料，我們發現“不大”后可接形容詞，共37 條，如:

(1)但是雙方一見面兒以后呢，我們這二兒子呀不樂意，看著不滿意，不大合適。

“不大”后還可以接動詞，接心理動詞的有17 條，典型的行為動詞有19 條，如:

(2)一不正呢，那意思反正就不愿意，不大愿意，不讓那孩子接近了，一瞅這說話行動啊，穿的方面啊，各方面，瘋不瘋了伍的……

從分布上來說，“不大”后可接形容詞和動詞，分布基本均衡。周小兵(1992)曾指出，“‘不大’不能跟貶義詞組合，很少能跟中性詞組合”。［1］他對褒義、貶義、中性詞的判斷標準是褒義詞能進入“一點了”格式，不能進入“有點”格式，如:好、好看、順利等;貶義詞能進入“有點”格式，不能進入“一點了”格式，如:壞、臟、痛苦等;中性詞可以進入這兩種格式，并且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正反形容詞，如:大、小、輕、重等，一類是單純詞，如:紅、黃、圓等。如果我們按照他的標準篩選語料的話，可發現在37 條語料中有15 條的“不大”后面接的是中性詞。如:

(3)那個那個我覺得太累，也沒那么大的精力呀，也沒那么大的財力。都不大合適。我自己的看法兒是那樣的。

這與周小兵的描述“很少能跟中性詞組合”有些出入。“不大”后可接典型的行為動詞、心理動詞、褒義形容詞以及中性形容詞，且分布比較均衡。

2．不太

在BJKY 中，我們共檢索到935 條語料。這說明口語中“不太”的使用頻率要高于“不大”。我們通過隨機抽樣的方法從中抽出100 條進行統計，除去不符合要求的，例如成分殘缺等，共得到90 條有效語料。通過統計觀察，我們發現“不太”后可接形容詞，共55 條，如:

(4)因為這車呀，這車廠子這個人哪，都是那什么，很，一種這個這個，都是不太善良的人，才能搞這個。

其中有24 條后接的是中性形容詞。其余大都是褒義形容詞，只有1 例是貶義形容詞，如:

(5)你也可以躲，他也可以躲，這樣兒，推著好，推著玩兒。不過課間這樣兒不太累……

“不太”后可接動詞，不過大部分是心理動詞，有27 例，少數行為動詞，有8 例。如:

(6)別的老師都不太愿意，所以我呢就又主動呢來到那個教導處工作。

總之，“不太”后可接形容詞，正如周小兵(1992)所說:“‘不太’后接形容詞時，可以跟褒、中、貶三類詞組合。”［1］但更多的是與褒義或中性形容詞組合，貶義形容詞相對較少?！安惶焙笠部山觿釉~，但主要是心理動詞。

(二)結構劃分

在引言中提到了關于“不大”的定性問題，現在更多地認為“不大”是詞，原因是它具有意義上的整體性，相當于“不怎么”，基本義是“否定”;結構上，中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如“不大好”不能擴展為“不算大好”等;語音上，只能作“不大/V、A”切分。如:

(7)另外就從我這個這個本人性格來說吧也不大，不大喜歡這方面的什么，覺得這也沒那個時間，啊，經濟上也不允許。

例(7)中“不大”中間不能插入其他成分，基本意義是“否定”，即“不喜歡”。語音上，切分為“不大/喜歡”。

關于“不太”，當作“不太/V、A”切分時，重音在“不”上?！安惶钡囊饬x具有整體性，其基本義是“否定”?！安惶敝虚g不能插入其他成分。這樣的“不太”應看作程度副詞。如:

(8)沒退休之前哪，我這老伴兒啊，身體也就不太好，就常病。

例(8)應切分為“身體也就不太/好”，基本義是“身體不好”，因為“老伴兒常病”。

“不太V/A”還可以切分為“不/太V、A”，重音在“太”上。作這樣的切分時，“不太”相當于“不是特別、不是非常”等。中間可以加入其他成分，如“不是太V/A、不算太V/A”等，基本義是“肯定”。這樣的“不大”應看作是否定副詞“不”和表極端程度的“大”組成的短語。如:

(9)大孩子在四九年生的，大孩子，大孩子呢，腦，因為早產兒，腦子不太好使，她不過就記憶力不好，別的還可以。

例(9)中“不太”中間可以插入其他成分，說成“腦子不算太好使”，基本義是“肯定”，即“腦子好使”，只是程度不高。

綜上所述，“不大”只能作一種切分，“不太”可以作兩種切分。當“不太”為一個詞時，和“不大”一樣同為副詞，都沒有肯定形式。當“不太”為短語時，和“不大”不同，這時的“不太”有肯定形式“太”。所以有學者把“‘不太’一般有肯定形式，‘不大’一般沒有肯定形式?！弊鳛椤安淮蟆焙汀安惶钡膮^別之一，可能顯得太籠統了。

三、語義異同

(一)不大

上文中談到了“不大”后可接形容詞和動詞。當“不大”后接形容詞和心理動詞時，“不大”表示程度低，“不大V/A”的基本義是“否定”，“大”是用來弱化否定的。如:

(10)因為我母親八十多了，有三個孩子。身，她身體不大好，不大好呢，說挨家門口這兒，哎……

(11)市場吧，我不大愿意進百貨市場。因為人比較多，我也不愿意跟他們一塊兒擠。

例(10)、(11)中的“不大好”、“不大愿意”是“不好”、“不愿意”的委婉表達。“不大V/A”中的“大”用來弱化否定，避免太絕對，這也符合交際中的禮貌原則。

當“不大”后接典型的行為動詞時，不是表示程度低，而是表示頻率低，如例(12):

(12)現在覺得好多自己的還，知識差得太多，因為我不大出去的。

這里的“大”也是弱化否定，避免絕對的否定。

(二)不太

“不太”后主要接形容詞和心理動詞，當“不太”為副詞時，表示程度低，基本義是“否定”，“太”是用來弱化否定，表示委婉的。“不太”幾乎沒有表示頻率低的用法，所以后面也很少接行為動詞。

(13)另外就說這個對于這個盧溝橋這個基本建設以及善后問題呀，呃，做得不太妥當。你比如說這個街里邊兒呀，挖一條這個電纜溝。

(14)咳，對于物，物價嘛，是，咱也不太懂這個經濟規律怎么回事兒，反正就覺得現在東西反正比以前貴。

例(13)、(14)中的“不太妥當”、“不太懂”是“不妥當”、“不懂”的委婉說法，基本義是“否定”。當“不太”是由否定副詞“不”和表極端程度的“太”組成的短語時，是用來表示沒有達到極端程度，基本義是“肯定”。一般情況下，若非特別強調，特意重讀“太”，“不太”應看作是表程度的副詞。

四、語用異同

在20 世紀70 年代后期以及80 年代，布朗和列文森(Brown＆Levinson，1978，1987;轉引自:何自然、冉永平，2009)提出并修正了自己的禮貌論與面子觀，注意到如何通過不同的語言形式表達不同的社交關系。［2］萊可夫在《模糊限制詞語和語義標準》(George Lakoff，1972;轉引自:何自然、冉永平，2009)中提出了模糊限制性語——把事情弄得模模糊糊的詞語或結構。［2］在語用學研究中，人們把模糊限制語的運用與合作原則、禮貌原則等結合起來，解釋言語交際中的許多語用現象。比如，當說話人不可避免地要使用威脅或傷害對方面子的言語行為時，為了實現交際目的，但同時又要削弱威脅面子的力度，此時便可選擇適當的模糊限制語進行修飾與調控。例如:

(15)a．你的衣服臟了。

b．你的衣服有點兒臟了。

例(15a)是典型的威脅對方面子的言語行為，有損對方形象;而(15b)中說話人使用了“有點兒”這一模糊限制詞語，從而遵守了禮貌原則中的贊譽原則(盡量少貶低對方)?？梢?，模糊限制詞語的運用可以緩和批評語氣，具有降低威脅對方面子力度的語用功能。

副詞“不大”和“不太”也可以看作是一種模糊限制語。

(16)一不正呢，那意思反正就不愿意，不大愿意，不讓那孩子接近了，一瞅這說話行動啊，穿的方面啊……

(17)反正總覺得，咝，有時這樣說有時候兒知道是回民飯館兒，但是覺得好像不太干凈，都愿意自個兒弄。

例(16)中說話人為了避免說話太直接，在說了“不愿意”后馬上改口為“不大愿意”。例(17)說話人也是盡量避免威脅到他人面子，如果是“不干凈”，則太直接、貶損別人的程度太深，用“不太”則緩和了批評語氣，降低了威脅他人面子的力度。

當副詞“不大”、“不太”用于說話人以外的其他人時，模糊限制語的性質比較明顯，如果是說話人本身，則是避免說話太絕對，給自己留有余地，也起到了緩和語氣的作用。如:

(18)老師教得挺好的，但是，反正，我不太喜歡那老師。這老師就有點兒像現在這些人似的，特別會溜須拍馬，那種老師。

例(18)中的“不大喜歡”就比“不喜歡”的語氣要緩和，沒有那么直接和絕對。

［1］周小兵．不太A 析［J］．世界漢語教學，1992(3)．

［2］何自然，冉永平．編語用學概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3］施發筆．“不大”是個詞［J］．漢語學習，2001(5)．

［4］童盛強．“不大”是詞嗎?［J］．漢語學習，2003(5)．

［5］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M］．學林出版社，2000．

［6］朱德熙．語法講義［M］．商務印書館，2003．

［7］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商務印書館，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