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劍平 郝 莉
柳宗元作品中選取的大量動物形象,其中散發出的藝術魅力在文學史上也尤其引人注目。由于這些動物題材幾乎全部出現在寓言文中,所以結合寓言文的創作特點來分析,把具體的點放到完整的體系框架中來探究,可以得到更多啟示。唐宋社會諷刺寓言的成熟是寓言發展史上的第二個高峰,而柳宗元的寓言憑借其強烈的諷刺性和深刻的揭露傾向,完成了政治哲理寓言到社會諷刺寓言的轉變,并且從先秦寓言以論據或比喻形式穿插在文章中的附著地位發展到獨立成篇,“在中國寓言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的重要地位”。柳宗元高超的寫作手法和前無古人的體式創新,大致總結為以下幾個方面:
以古代文體劃分,在十多篇動物題材作品中,《蝜蝂傳》是以“傳”的形式呈現,用了不到八十字就生動地描述出一只小蟲的一生。“傳”作為一種文學體式,主要以史實為根據,但不排斥一些想象性的描述。作者所寫蝜蝂,是真實存在的動物,但采用這種文體,不為人寫傳卻寫物,可謂大膽的嘗試與創新。《鶻說》、《羆說》《謫龍說》等則是以“說”的文言文體進行創作,或記敘,或議論,或說明,來闡述事理。明代吳納在《文章辨體序說》中稱“說者,釋也,解釋義理而以己意述之也”,通常采用以小見大的手法,借講寓言故事、狀寫事物來說明道理,與我們現在所說的雜文類似。作者所用“說”之文體,敘述說明中貫穿議論,又或篇末更進一步闡明做人做事的道理,如《羆說》中“今夫不善內而恃外者,未有不為羆之食也”,文章結構完整有序。至于以“鋪采摛文,體物寫志”為手段、以“頌美”和“諷喻”為目的的“賦”,作者使用較多,《牛賦》、《憎王孫文》、《罵尸蟲文》、《宥蝮蛇文》、《訴螭文》是為例。它們多是采用鋪陳敘事的手法,講求押韻,以此區別于其他文體。然而細致劃分又有所不同,以上幾篇除卻《牛賦》,其余又可歸屬于騷賦體。曹明綱先生標點的《柳宗元全集》中,將《牛賦》和其余四篇分別劃分到賦予騷之下,值得借鑒。賦源于楚辭,而騷體是詩向賦的過渡,稱為“騷賦”。騷賦也繼承了楚辭的特點,一般依舊使用“兮”字。柳宗元受屈原影響較大,對屈文風格及手法的繼承可謂面面俱到,所舉幾篇賦體寓言均辭采紛呈,“蔚為大觀”。名篇《三戒》則是由三篇散文組合而成,而《籠鷹詞》、《放鷓鴣詞》、《跂烏詞》屬于七言詩,作者有意識地進行了有益的嘗試,散體、賦體、詩體均有涉及,多樣性可見一斑。不僅如此,動物的選取也是范圍廣泛,飛禽走獸莫不為作者所用,牢籠百態,體現出了包容性和開拓性。主題思想不受表現形式的束縛,游刃有余,為當代作家在動物題材的創作中提供了更全面的視角。
尚永亮先生稱柳宗元“善于選取深奧幽美型的小景物,經過一絲不茍的精心刻畫,展現出高于自然原型的藝術之美”,本意是論述柳宗元山水游記的藝術特色,用來評價動物形象的描繪也是十分得當的。小至蝜蝂、尸蟲,大到驢、熊、大鯨,作者無不用盡筆墨,極力表現每一種動物的特點,小有小的精髓,大有大的氣勢,寫一物像一物,寫一物是一物,形態各具,深入人心。賦體有賦體的鋪陳,如《憎王孫文》中對兩種天性截然不同的兩種動物習性品質的描寫,細致獨到;短篇有短篇的精煉,如《黔之驢》中展現虎對驢的試探,僅用了“窺”“視”“蕩”“倚”“沖”“冒”幾個連續的動詞,生動傳神地勾勒出了老虎起初畏懼漸漸放肆的心理,由此一個精明勇敢有心計的形象便躍然紙上。《捕蛇者說》一文中,作者在談到永州之地所產異蛇時用筆極為簡煉概括,“黑質而白章”是其外形,“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是其毒性,“可以已大風、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是其用途和價值。簡單幾句把永州之蛇由外至內三個方面的特點介紹得十分全面,凝練的語言、簡短的篇幅卻不覺單薄無力。
寓意明確可以說是意象創作最鮮明的特色,這一點在柳文中體現明顯。作者對于刻畫出來的每一種動物,都會在文中明確觀點,發表議論性的語句進行說明,不僅為讀者提供了閱讀理解的指向,而且這也符合作者冷峻嚴格的性格。仍以《三戒》為例,作者首先點明觀點,指出文章用意在于批判“恒惡”的世之人。《黔之驢》文末也發表議論:“形之龐也類有德,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既有同情,驢的外強中干可悲可嘆。《蝜蝂傳》一文分兩段,第一段對蝜蝂的習性與一生介紹之后,第二段便進行了淋漓盡致的議論,由蟲至人,對“日思高其位,大其祿,而貪取滋甚,以近于危墜,觀前之死亡不知戒”的世人無情批判,起到了卒彰顯志的作用。而把一系列不好的特點附加于一只小蟲身上,這只貪婪的小蟲在作者筆下可謂集“惡”于一身,強烈的批判性展露無遺。精辟的立論,犀利的語言,怒斥唾罵,憤世嫉邪,凡作者筆下動物形象,皆直指社會人生,既是中唐上至腐朽昏憒的統治階級下至虛偽卑劣的陰險小人的真實寫照,也是世世代代類似的“浮世繪”勾畫,警醒與鞭策的作用歷久不衰。
[1]曹明綱標點.柳宗元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2]尚永亮.柳宗元詩文選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