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粥

綠綺

“你如果敢做糊涂粥，我就和你離婚！”這是剛結婚時老公對我說的話。于是，我有三四年的時間沒嘗到糊涂粥的味道。雖然我知道做了糊涂粥，他也不會離婚，可兩個人剛開始一起生活，我還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讓他不高興。

于是，我開始想念糊涂粥，這種情感壓在心里，就像窖藏在地下的酒，時間越久越濃烈。

我喜歡喝糊涂粥，更愛看父親做粥時的樣子。我坐在小板凳上右手搖著風輪，看著灶坑里的火，時不時拿著煤鏟往火上添煤。沒過多久，半鍋水就冒著泡泡唱著歡歌沸騰了。父親挽起衣袖，站在鍋臺邊，左手拿一只盛了多半碗玉米面的二大碗，右手拿著勺子。父親左手有節律地晃動，右手配合著同樣的節律攪動入水的玉米面。剛開始玉米面還是有些認生，任憑熱情的水翻騰擁抱，也不肯好好融合。父親說，把鍋燒開以后，小火熬一陣兒，別忘了用勺子攪動。剩下的事兒就是我的了。慢慢地攪動粥，像哄著陌生的小孩讓他們玩在一處。過了一會兒，玉米面被水的熱情感動了，在水波的跳蕩托舉下旋轉著飛舞著，像一群黃色的精靈。它們累了軟了，便在水的懷抱中棲息，最終和水融合得難舍難分，吐出一縷縷香氣。

有一次，我感冒了，躺在炕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醒來時，母親伸手摸了摸我的腦門：“退燒了！你想吃點兒什么？”“糊涂粥！”淺黃糯軟的粥在夢里都帶著香氣。母親搖了搖頭：“你就不想吃點兒好吃的？”“不想！就吃糊涂粥！”當一碗糊涂粥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的胃口大開。芳香順滑的粥在體內一路滋潤溫暖，喚醒了我疲憊的細胞，我又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小人兒了！

高考前的一個月，母親突然問我最想吃什么。我又想起了糊涂粥。這回母親沒有順著我：“就要考試了，還喝糊涂粥，別把自己弄糊涂了。”我感受到母親的拳拳愛意，于是，小米粥代替了糊涂粥。

父親和我們夫妻一起生活后，他愛喝糊涂粥，總在餐桌上講養生之道。我也站在父親那邊。老公最終哭笑不得地說：“大家都愛吃，那就做吧！”

當一鍋糊涂粥端上桌，那縷清香首先打動了老公。他先盛了半碗粥，放在眼前仔細端詳，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他又試著喝了一小口，抬起頭來一臉茫然：“怎么這么好喝？和我以前喝過的粥一點兒都不一樣！”

老公家在農村，上高中時經常到同學家蹭飯。他的同學家養了好幾頭牛，玉米面就是牛最好的飼料。往一口大鍋里盛上半鍋水，燒開之后，往里倒玉米面，水再次沸騰的時候，他們先從鍋里盛出一半粥給人喝，然后向鍋里加涼水，這就是給牛吃的了。手捧著粥碗的老公抵御不了饑餓的侵襲，一口氣喝了大半碗，可是來自腸胃的不適加重了口感的不適。沒有熬好的玉米面像小沙粒一樣潛藏在唇齒之間所有的縫隙中，讓他感到百爪撓心一樣的無奈。老公恨透了這種感覺，下決心再也不吃糊涂粥。

現在老公又愿意喝糊涂粥了。他熬粥的時候，把玉米面先放到涼開水里稀釋攪拌均勻，再把它們放到沸騰的開水中。他用勺子細心攪動玉米面的時候，神情專注，并且享受。我看著他，也十分專注，十分享受。當他熬好了一鍋粥，大聲呼喚著大家來品嘗的時候，臉上掩飾不住得意的神情。他不僅愛上了煮粥，還把從我這里學到的手藝發揚光大。有時粥里加點兒菠菜加點兒鹽，有時粥里加點兒窩瓜或地瓜。餐桌上糊涂粥的味道豐富起來，老公在我的夸贊中做飯的手藝日益精湛。端著飯碗，喝著糊涂粥，突然覺得，幸福原來很簡單。

熬粥的過程像極了夫妻相處之道。婚姻就像一口鍋，女人就像沸騰的水，她用自己的體溫暖著在外奔波的男人。剛結婚的男人還貪戀著婚前的自由，不想很快和女人熬成一鍋粥。女人守望著家，疼惜著男人，當歲月的文火讓男人的心柔軟了，男人也就會和女人一起在婚姻的鍋里沸騰了，起舞了，最終與女人韻律和諧，成為水乳交融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美味，散發出愛的清香。

責編/迦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