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鸝

關于景德鎮的記憶是源于童年時家中所用的餐具,餐具的外底部總有“景德鎮”或“中國景德鎮”字樣,有時還繪有亭閣圖形,印象最深也是我最喜歡的,是那些藍邊、藍花、碗身帶有半透明米粒印的,我喜歡這種略偏青的藍,不濃烈但也不暗淡;喜歡碗邊重復排列的簡單線條,整齊和諧不呆板;最喜歡這些半隱半透、錯落有致的小米粒,現在回想起來仍舊覺得十分雅致。
因為“千年瓷都”的稱號就把景德鎮市想象成一秀雅清麗之處,那必定會大失所望,如今的景德鎮市與國內大部分的三四線城市沒啥兩樣。但走訪了一現代工業瓷廠、古窯民俗博覽區和一家庭作坊后,愈了解愈深入愈為之著迷,贊嘆于其前世的輝煌和榮光,感動于其今生的執著和傳承,無論復興與否,都將是一段值得銘記的歷史。
制瓷業細致的內部分工令人驚嘆
總以為傳統手工藝,工藝固然繁瑣,但不會有行業內部成規模的專業分工,無非都是些小作坊。殊不知,景德鎮瓷業在宋時已經初步建立細致的行業內部分工, 時人蔣祈《陶記》記載:“陶工、匣工、土工之有其局;利坯、車坯、釉坯之有其法;印花、畫花、雕花之有其技,秩然規則,各不相紊。”明代開始對各道工序進行分類組合,建立比較完備的行業生產體系和管理機構,如原料業的“白土行”、燃料業的“窯柴行”、成型業的“圓、琢兩器作坊”、燒窯業的“攣窯店”和“滿窯店”、彩瓷業的“紅店”和“洲店”、包裝業的“茭草行”以及運輸業的“船幫”等等。
舉個具體的例子,由電影《人鬼情未了》科普的“拉坯”廣為人知;待毛坯半干后,置于旋轉的平面上,用刀修整,使器表光潔,厚薄均勻,這道工序稱為“利坯”。這兩道工序均由專人負責,這沒啥奇特,但是告訴你這兩道工序的傳承是以家族或團體為單位,從事拉坯和從事利坯的完全是兩群人,而且這些人一輩子也只會一道工序,你作何感想?燒坯需要建磚砌的窯爐很正常吧,磚由專人制作,砌由專人負責,可以理解,但是否想過,連砌磚用的泥也分化成一個專業行業?如此精細的分工,簡化和專一到每道工序,利坯的只管利坯,煉泥只管煉泥,彩繪者也是畫者畫而不染,染者染而不畫,身懷絕技的匠人匯聚一堂,每道工序的精益求精、總體效率的提升、創造力的勃發使這門手藝在景德鎮人手中達到爐火純青,獲得“白如玉、薄如紙、聲如磬、明如鏡”的美譽。
如今的景德鎮經歷了傳統柴窯無柴可燒、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煤窯嚴重污染環境、新型氣窯沖擊傳統生態的沒落之后,仍心懷復興的夢想,依托古窯瓷廠的建立,重燃清代鎮窯,復建明代葫蘆窯,
使把莊師傅、匣缽、壘窯、窯磚等古柴窯燒煉技藝后繼有人。而民間的工匠們師徒傳承習俗還在沿襲,大有熱愛這門手藝的年輕人本著嚴謹的工匠之心,專注而堅持。據說,民間的手工制瓷作坊有千余家。一位專門從事利坯的小哥說得好,全國乃至全世界范圍里,都找不到一個地方,能和景德鎮集中的人才、技術資源相抗衡,瓷都社會的認同感和歸屬感也讓景德鎮人把這門技藝代代相傳。

古窯民俗博覽區
古窯民俗博覽區中的手工制瓷作坊和清代鎮窯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制瓷作坊,俗稱“坯房”,是制作瓷器坯胎兼瓷器坯胎釉下彩繪的工場建筑,由三棟或四棟穿斗式木結構建筑繞內院組合而成,使建筑內部可以獲得良好的采光和通風。進門左手邊的正間按照瓷器胚胎主要制作程序布局,依次是拉坯、利坯、剮坯、施釉、畫青花。

被都市人喜聞樂見的“拉坯”工序前,總是圍了最多的人。這位印在門票上,也出現在宣傳片里的王老伯,擅長圓器拉坯,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雖近80歲,卻一點都不顯老,是因為每日靜心專一的緣故的嗎?
內院用于晾曬瓷坯,俗稱“曬架塘”。整齊排列的坯碗,像接受檢閱的士兵。
原來我最愛的玲瓏瓷就是這樣一個個鏤雕出來,然后上秞填平,入窯燒成
傳承人萬老伯10歲就跟著父親學這個,專注至今。
走進另一間制瓷坊,章老伯正耐心地用毛筆在畫老鼠的毛發,看似下筆無痕,但漸漸地,老鼠毛發那自然纖細的效果出來了!這種工筆畫費時費神費眼,還要一定的技術和耐心,太難得了!
清時由于海內外對瓷器的需求量大增,容積較小的明代葫蘆窯適應不了市場的需求,被容量大、可以同時燒造出高低溫幾十種不同類型瓷器的鎮窯所取代。清末景德鎮有100多座鎮窯,古窯民俗博覽區里現存的這座鎮窯始建于清乾隆初年。
窯房內部除了窯爐,空余處展示著窯磚、燒制時裝瓷器的匣缽、傳統老茶花青花瓷碗,以及已茭草包裝完畢待運的瓷器。
古窯里最大的收獲莫過于理解了“聲如磬”,是敲擊瓷器時發出的清脆聲響嗎?錯了!用左手輕托碗底,右手食指洗凈后蘸水輕劃碗沿,意想不到的美妙磬聲隨著手指時近時遠,時悠揚時高昂,共振力讓手指也微微發麻,這才是歷經了1300℃高溫燒灼后的景德鎮瓷器特有的金石之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