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好時節(jié)

呂嬋

黃梅天，有時候是國畫里細(xì)雨迷蒙的煙雨江南，有時候是詩人筆下“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的生機(jī)野趣;而更多時候，是盤旋在人們心頭陰雨和潮濕的惱人記憶——一連數(shù)天的雨，到處都是濕漉漉的，無論室外還是室內(nèi)，空氣都潮濕得能滴出水來。

小時候，住在老房子的一樓，更是目睹黃梅天回潮的各種怪現(xiàn)象。鏡子上迷霧蒙蒙，墻壁上沁著小水珠，水門?。ㄋ啵┑厣蠔|一灘西一塊不規(guī)則的濕痕，晾了幾天的衣服摸上去還是濕嗒嗒、潮兮兮的。這衣服發(fā)霉、東西長毛的天氣自然給日日操持家務(wù)的主婦們增添了不少困擾，但孩子們是不識愁滋味的，在濕氣迷蒙的三連櫥鏡子上，用手指寫一

句剛學(xué)過的詩;比賽誰先吹落墻上的水滴……隨處都可以玩起來。而黃昏時分，各家廚房里彌漫的飯菜香，便是孩子們歸家的無聲召喚。倘若這時候串門，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時節(jié)許多人家的餐桌上都擺著一道相同的菜——蝦。

梅雨正值初夏，恰逢河蝦上市。這時候的河蝦價格既便宜，肉質(zhì)又飽滿細(xì)嫩，再加上蝦肉味道鮮美、營養(yǎng)豐富，真是一道極好的食材。而我們水鄉(xiāng)人家則更有口福，從?？吭诎哆叺拇锸掷锓Q上一斤鮮蝦回家，剪須洗凈后依然個個活蹦亂跳的，可謂新鮮直達(dá)。各家大廚便根據(jù)家人口味喜好，烹制成一道道風(fēng)格各異的河蝦佳肴，有鹽水蝦、油爆蝦、香酥蝦……

而我們家卻另有一道與眾不同的外婆家祖?zhèn)魉椒坎恕r餅子。蝦餅子是以新鮮河蝦作為原料，洗凈后用兩手各捏住頭部和尾部往上一擠，使蝦肉脫殼而出。擠蝦仁這道工序是極其耗工夫和考驗手藝的，我小姨就是得了外婆真?zhèn)?，擠得又好又快又干凈，蝦肉和蝦殼完全脫離，且脫殼后的蝦非常完整。接著把蝦仁、切碎的肥膘肉、蛋清放在小石臼

里用木錘舂成蝦茸，再加入適量鹽、少許淀粉和料酒攪拌混合;取一湯匙，平舀一匙蝦茸，滑入油鍋里氽至表面金黃時，迅速撈出瀝油裝盤。

成品蝦餅子呈扁圓形，表面色澤金黃，內(nèi)里乳白粉嫩。咬一口，外層酥香有彈性，內(nèi)餡鮮嫩松軟，令人齒頰留香，欲罷不能。

調(diào)味后的蝦茸也可加入少量蔥花后做成蝦球直接入湯，相比蝦餅子吃口清淡，但更為鮮嫩爽滑。加入蔥花后的蝦球，粉白中透著點點翠綠，煞是好看。這個蝦球湯也是極有講究的，要用擠蝦仁留下的蝦殼煮成湯，保留了原汁原味的鮮美，與蝦球相得益彰。

多年前的春末夏初，曾邀相熟的同事去家鄉(xiāng)小鎮(zhèn)一游，特地讓家人準(zhǔn)備了自家的“私房蝦餅子”請同事品嘗。大家吃得贊不絕口，當(dāng)聽聞這道菜的整個制作過程后，有人不由得發(fā)出感慨：蝦餅子的工藝實在費心思，當(dāng)?shù)貌穗戎械纳莩奁罚?/p>

于我而言，兒時的美味在心頭，那“梅子黃時雨”的惱人季節(jié)，如今回憶起來也是人間好時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