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媽來

王之宏(陜西)

我每天最快樂的事是送王小天同學上下學，最不快樂的事是未到放學時間，王小天同學班主任的電話乍然響起。

這位班主任大人有這樣的習慣，如果學生犯錯，他先讓該生當場背他媽的電話，然后把自己的智能手機交給該生，讓該生替她傳遞命令，主旨即：叫你媽來。這通電話一般是在免提狀態下完成，這位班主任大人極樂意當眾竊聽別家母子的無演練對話，在隨后而來的三堂對質中，這通電話也是一種呈堂證供，她要看，孩子對媽說了多少真話，媽在孩子的事情上怎樣配合校方，都是蛛絲馬跡，都值得放到顯微鏡下放大細察。

王小天同學今年三年級，類似電話我接過不下五次。有時是王小天同學沒帶老師要求的參考書，需要我在一節課的時間內及時送書。有時是王小天同學這次的月考成績居然比上次低6分，老師需要了解為什么會低6分，他在家都干了什么。

最近的一次，中午11點，我正在上班，班主任的號碼突然閃亮，接起，王小天同學在那邊拖拖拉拉強作鎮靜：“媽——”我也強作鎮靜：“寶貝，怎么啦？”

具體怎么啦王小天同學說不清楚，我只感覺到他抖抖索索的頻率似乎強于以往。彼時，我正因公忙得披頭散發，也不忍聽他繼續言詞混亂。我說，寶貝，你把電話給老師。差不多窸窸窣窣隔了天長地久那么久，我終于聽到班主任大人的一聲恩威：嗯。

我詢問這次的緣故，并厚著臉闡述他媽人在辦公室不得不違師命無法急速趕去的愧疚。班主任惜字如金，但句句重磅，她說：你的孩子我管不了，不管了，你們家長如果不管，我也沒辦法……我腿一軟，急速表示我們家長還在管，而且在嚴管。但，請問老師，他這次到底犯了什么事？孩子沒事吧？

老師的語氣趨于更犀利，但我終于探問出到底發生了什么。原來，預備鈴打過上課鈴也響過，王小天同學居然和五個男生還滯留在操場上狂打乒乓球。任課老師派班干部前后叫了足足兩次，王小天同學及同黨才進班。此行為嚴重影響任課老師的教學秩序及心情，任課老師當場罷課。事件自然驚動了班主任，六名當事人被趕進教務室排著隊，依次用班主任的手機打電話叫各自的媽。我是其一。

我沒依師命放下所有事及時趕至學校，一因確實在忙，二因我心里亂麻麻。

通常，我會在送王小天同學進校門前一刻變身祥林嫂。我絮絮叨叨像背書一樣對他嘮叨：進了學校門，我們需要各忙各，你自己的事自己辦。別跟規則較勁，你還沒那么大能力。遇到想不通的事自己先使勁想，實在想不通可以單獨問老師，再不通也可以回家問媽媽。什么事都只是一件當時發生的事，沒到情況緊急不給老師告狀不向同學出手不給媽媽我打電話。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安全，沒有什么東西值得弄臟自己。媽不在，凡事你要靠自己，聰明娃娃用腦袋解決問題……下午見。在我的背誦中，明顯沒睡夠的王小天同學背著大書包轉身進校門，我默然站幾秒看他的背影，離開。

自己的事自己辦，我常對王小天這么說。然而，老師的事老師自己不辦，學生不聽老師管教需要媽媽們走進校門給老師當幫手，不然就以放棄論。放棄的是學生嗎？是對自己能力的放棄吧。如果王小天同學反應夠快臉皮夠厚，他應該事后問我：媽，老師為什么必須叫你來？是不是媽媽比老師厲害？

這件事最后一定要有結局。結局跟以前差不多，我和老師一邊一個教導著王小天同學，直到他垂下一時犯迷的圓腦袋，努力回想：當時我為什么沒在兩遍鈴聲后及時跑步進班。我們師徒三個在放學后的空蕩蕩操場，一邊幫助王小天同學緬懷往事，一邊表表將來。

結局之后，老師回辦公室。王小天同學仰頭看我，雙眼突冒靈光：媽，你幫我看著，我去垃圾桶拿我的乒乓球拍子，老師中午扔的，還有一個球吶。我催他，快去快去，一會兒垃圾車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