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巍
彼得·蒂爾被譽為“投資界思想家”、“硅谷創投大師”,他是在線支付平臺PayPal創始人,還創辦了服務于國防安全與全球金融數據分析的軟件公司Palantir,并為包括Facebook在內的十多家出色科技公司提供初創資金,一直推動著科技進步。
前不久,彼得·蒂爾再度來到中國,進行創新、創業方面的交流。借此機會,《支點》特約記者專訪彼得·蒂爾。
許多領域有待充分發掘
《支點》:最近,您的著作《從0到1》在中國非?;?。您為何要寫這樣一本書?能否談談這本書?
彼得·蒂爾:兩年前,我在斯坦福大學上了一門創業課,一個名叫布萊克的同學選修了這門課程,他把課堂講義和筆記在博客上發布之后,越來越多的人給予關注和評論,后來我們決定把這些零星思考整理成一本書。
我把公司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壟斷企業,它可以由國家主導,也可以由幾個人掌控。如果你創辦了一家壟斷企業,那么你就處在一個非常有利的地位,能夠取得非常豐厚的利潤。
還有一類公司,它們處在一種非常激烈的競爭之中。實際上,經營這類公司非常困難,我就不想要這樣的公司。以開餐館為例,全世界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餐館,如果在北京開餐館不太順利,那到舊金山、硅谷開餐館也不容易,因為餐館實在太多了,無論賣印度餐、賣西餐還是賣中餐,你很難具有絕對優勢。
當然,在競爭型企業當中,也誕生了一些非常成功的公司,實際上它們通過創新,已經形成了某種形式的壟斷。例如谷歌,它是引領全球的互聯網搜索引擎巨頭,每年創造出數百億美元利潤,簡直就是一臺印鈔機。
《支點》:人們通常認為,壟斷妨礙競爭。而您認為富有創新精神的壟斷者能創造全新的事物。
彼得·蒂爾:人們的確對壟斷有一種非常復雜的看法,比如說,壟斷必然會造成資源短缺和推高物價。如果這個世界是靜態的,所有的機會都已被發現,所有的公司也都建立起來了,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壟斷的確是件壞事。在這樣一個靜態世界里,壟斷會阻礙進步。
然而,我們所在的現實世界是一個動態的世界,還有大量新的奇跡需要人們去創造,還有許多領域有待人們去充分發掘。因此,你有可能創辦一家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公司,直至形成壟斷。富有創新精神的壟斷者,能創造全新的事物。
不僅如此,我還認為,市場份額比市場規模更重要。如果你掌控的是一家大公司,瞄準大市場固然不錯。如果你創辦的只是一家小公司,那么,你只有盡快形成壟斷,才能夠開辟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因為對于你來說,最為緊迫的不在于市場本身的大小,而在于你所占有市場份額的大小。
創新者重視長遠規劃
《支點》:您多次到訪中國,并與學術界、投資界人士進行交流。您如何判斷中國未來的潛力?
彼得·蒂爾:在很大程度上,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同它的出口情況,和全球化水平是緊密相連的。我注意到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在美國,今天問到中國的問題要比十年前少多了。在2005年,美國人最常問到的一個問題是,中國在哪一年會趕上美國?,F在,十年過去了,美國人已經不大問這樣的問題了,我們有理由預測大概再過十年中國就會趕上美國。
《支點》:中國一度因為山寨現象遭受批評。您如何看待中國的創新戰略?
彼得·蒂爾:我們許多人都習慣于模仿,比如,在孩提時代我們跟著父母牙牙學語。事實上,在如今我們身處的這個社會,從眾心理是一種非常普遍的現象,沒有人不在模仿。當然,僅僅進行模仿是不夠的,我們還必須跳出模仿,把事情做得更好。不過,過分爭強好勝也可能會到處碰壁。人們應該通過艱苦的工作和創新來超越競爭。
人們常說,中國雖然在趕超世界,但是他們沒有創新,只是在模仿。我認為這種說法非常不公平。從總體上看,中國有許多世界級的企業家,他們富有創業精神,創造出了許多新的商業模式,在生產領域也有不少創新。相信不久,中國會結束抄襲仿制現象。不過,中國若想在未來十年或二十年里取得重大進步,還必須向硅谷學習。我們需要創新,而不是賭博下注。
中國企業的創新能力,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出現躍升,我們都需要耐心,大公司是一步一步做出來的。一般說來,我們對于下個月該做什么,下一個季度又該做什么,會有詳細的計劃;可是我敢說,許多人對于他的公司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將會變成什么樣子,便沒有什么計劃了。
善于創新的偉大人物不僅善于籌劃細節,而且還非常重視長期戰略。他們視野開闊,會去琢磨20年以后的世界,他們會利用這段時間,來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
《支點》:未來二三十年,中國要想在科學領域取得巨大進步,需要防范什么現象發生?
彼得·蒂爾:假定以前就存在著一個由一些各有特色的科學家所形成的一個科學生態系統,他們各自以自己的方法從事著科學研究。你可以通過給他們很多資金來促進他們的研究,就像美國在20世紀30年代到60年代所采取的辦法。但這樣做的代價,是這個科學生態系統可能突然被利益化了。這是因為,科學家是追求真理的人,而投資者往往是與真理糾纏不清的人。我想,這里一定會有某種格雷欣法則在起作用,即拙劣科學家反而會把優秀科學家趕走。也就是說,擅于向政府寫撥款申請的精明人,會取代那些性格古怪的真正在從事研究的科學家。我認為,這種現象需要防范,因為其中可能產生腐敗。
科學是一個非常專業化的領域,公眾實在無法完全弄懂。比如像我這樣的人,能夠對超弦理論研究、量子計算機研究、納米技術研究,或者對用于治療癌癥的免疫療法研究,進行評價嗎?我非常支持科學,但是我不相信那些濫用科學、將它用作各種魔咒使用的人。如果你想到有一些領域在濫用科學這個詞,那么,在我看來,我們應該對這些領域多一點警惕。
成功會指引人們勇于創新
《支點》:作為一名有極強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您成立了蒂爾獎學金,鼓勵年輕人在校園之外學習和創業,還成立了蒂爾基金,推動科技進步和對未來的長遠思考。那么,我們如何在舊世界中改變事物和進行創新?
彼得·蒂爾:我認為,在今天,我們必須采用一些看似奇特的方法才能夠有所創新。然而讓我糾結的是,要求人們觀點保持一致,比起過去,如今是變得更加嚴格了。所以,那些有奇特想法的科學家,要比過去更加難以在今天的研究機構和大學中立足,他們正逐漸走向滅絕。我們很難就人們對各種事物的不同看法做出正確評估,也無法訂立出一個標準。有這樣一些人,他們性格古怪,信念堅定,時間一長,他們能夠說服其他人,有可能改變結果,他們是創新的推動者。我們需要幫助這些人。
《支點》:您認為我們已經能夠避免出現技術瓶頸與創新停滯。您作出如此判斷,是基于怎樣的理由?
彼得·蒂爾:我是有這種看法,基于兩個互不相關的理由。第一個理由,現在所說的停滯,我以為其實指的是在人們常說的原子世界里出現的停滯,而不是在比特世界里出現的停滯。在比特世界的計算機、信息技術、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等領域,我們已經取得了大量創新,而在原子世界的超音速旅行、空間旅行、新型能源、新藥劑和新的醫療設備等領域,卻沒有這樣大的成就。這意味著還有很大的創新空間。
第二個理由,我認為出現停滯的另一個原因,是存在著滯后效應。這就是說,你失敗過一次,你有可能變得灰心喪氣,結果就會是一次失敗又招致另一次失敗。如今,沒有哪位還算聰明的父母會鼓勵自己的孩子學習核工程,大家都拼命要擠進軟件行業。而軟件行業的成功又招引來更多的人才,會進一步推動這個行業出現更多的創新。可是在其他領域,失敗的現實,又會讓更多的人對它們進一步失去信心。
但是,我們能夠避免停滯,因為必然會出現我所說的那種轉機,那就是,一旦人們知道了在某個其他領域也有成功的例子,那么,在榜樣的鼓舞下,人們便會努力使該領域的惡性循環轉變為良性循環。(支點雜志2015年7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