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翔
摘要:由于2012年的《民事訴訟法》限制委托代理人范圍的規定,導致超出該范圍的委托成為“違法公民代理”。在否定委托行為法律效力時,基于委托代理制度的功能及程序安定要求等多種因素考慮,應當肯定后續訴訟行為的效力。為防止“違法公民代理”發生,應對判斷委托代理人資格至關重要的“近親屬”標準予以明確化,并通過配套機制,促使相關人員配合法院完成對委托代理人資格的審查。
關鍵詞:委托代理公民代理訴訟效果
中圖分類號:DF7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8330(2015)04-0120-07
2012年《民事訴訟法(修正案)》(以下簡稱《修正案》)的一個亮點是對公民代理制度的調整,即通過對《民事訴訟法》第58條的修改,限制了委托代理人的范圍。這一修改將導致之前合法的“公民代理”成為缺乏法律依據的“違法公民代理”。從新《民事訴訟法》實施的情況來看,不少法院都遇到了涉及“違法公民代理”的案件,如何認定“違法公民代理”及相關行為效力成為實踐中的難題。
一、法律變動中的委托代理難題
(一)違法公民代理出現的制度原因
“違法公民代理”,是一個內涵與外延都不很明確的法律概念,它是對新《民事訴訟法》第58條規定范圍之外的人在民事訴訟中實質上擔任了委托代理人這種現象的整體描述。將其稱為“違法公民代理”,是因為這種情況在2013年1月1日新《民事訴訟法》施行前屬于合法的“公民代理”,隨著2012年《修正案》對委托代理人范圍進行調整而成為“違法公民代理”。從“合法公民代理”到“違法公民代理”的轉變,是引起實踐難題的原因,厘清其來龍去脈是提出合理解決方案的前提。
20世紀80年代,為了解決律師人數太少而無法滿足當事人訴訟代理需要的實踐問題,當時的《民事訴訟法(試行)》規定了公民代理制度,允許經法院許可的普通公民以委托代理人身份參與民事訴訟活動。此后,無論是1991年修改《民事訴訟法》,還是2007年修改《民事訴訟法》,都沒有修改該項規定。按照舊第58條規定,律師、當事人的近親屬、有關的社會團體或者所在單位推薦的人、經人民法院許可的其他公民,都可以被委托為訴訟代理人。也就是說,委托代理人的范圍是沒有限制的,普通公民即便不能以律師、當事人的近親屬、有關的社會團體或者所在單位推薦的人的身份代理民事訴訟案件,也可以以“公民身份”代理民事訴訟案件。事實上,當時的最高人民法院還進一步放寬普通公民代理訴訟案件的資格及條件,例如按照《民事訴訟法意見》第68條的規定,在實際訴訟中,普通公民代理民事案件,并不需要經法院許可。結合當時的立法目的以及司法實踐中為公民代理提供的便利,這一時期的委托代理制度具有“鼓勵公民代理”的導向,由此出現了一個具有時代特色的稱謂——“公民代理”,用于描述那些不是以法律職業人身份(如律師)而是以普通公民身份代理民事案件的情況。
2012年《修正案》限制了委托代理人的范圍。按照新法第58條的規定,能夠被委托作為訴訟代理人的,只有以下三類:律師、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當事人的近親屬或者工作人員;當事人所在社區、單位以及有關社會團體推薦的公民。這一改動直接針對的是公民代理制度。在這一規定下,如果該公民沒有當事人所在社區、單位以及有關社會團體推薦,也不是當事人的近親屬或者工作人員,就不能以委托代理人身份代理民事案件??梢哉f,2012年《修正案》采取的是“限制公民代理”的態度和立法模式,由此產生了目前司法實踐中表現各異且備受爭議的“違法公民代理”難題。①
(二)具體情形與主要問題
作為討論的前提,必須要明確當事人希望通過發回重審或者再審的程序所涉及到的“違法公民代理”行為,均發生在新《民事訴訟法》實施后。考慮到“違法公民代理”是用來描述超出新第58條范圍代理的一個集合概念,事實上,情形各異的“違法公民代理”各具特點且成因不同,為了方便后文的分析,有必要先對“違法公民代理”進行類型化處理,并提煉共同問題。由于“違法公民代理”與新第58條對委托代理人范圍的類型化表述有關,本文在進行類型化處理時,遵照立法上的分類:
1.律師、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實踐中一直存在的問題是委托代理人原本是律師或者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因為逃稅或者其他原因,隱瞞身份從事公民代理。在新第58條施行以后,這種情況應該減少,但是否還存在,目前無法下結論??紤]到以普通公民身份很難再代理民事訴訟案件,完全有可能出現相反的情況,即冒用律師、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身份從事訴訟代理活動。但這種情況在實踐中并不突出。
2.當事人的近親屬或者工作人員。目前實踐中反映最突出的“違法公民代理”問題,就是由這一類委托代理規定引出的,表現為一審判決或者二審判決作出以后,敗訴方當事人提出自己的委托代理人或者對方的委托代理人并不是真正的近親屬或者工作人員,因此以委托代理人錯誤為由,要求否定之前訴訟的效果,對案件進行重審或者再審。而當事人有可能確實不知道所委托的人不能擔任委托代理人,也有可能明知所委托的人無權接受委托,仍然讓其從事訴訟代理活動。從實際情況來看,對所委托的代理人是否為該當事人的近親屬或者工作人員,法律尚無明確的判斷標準規定,當事人想通過否定近親屬或者工作人員身份的方式,不利于案件被重審或者再審。
3.當事人所在社區、單位以及有關社會團體推薦的公民。對于這項規定,目前法院反映最多的問題是在新舊法律交替中,不少法官沒有意識到2013年1月1日之后的訴訟案件只能由這三類被推薦的公民作為公民代理人,而讓這三類之外的公民參與了一審或者二審程序,從而導致敗訴當事人對程序的正當性提出質疑。當然也不排除存在通過偽造推薦材料進行訴訟代理的情況。
“違法公民代理”案件盡管在表述形式與形成原因上各有不同,但在處理時都會涉及到這樣三個問題:(1)超越法定范圍的委托行為效力,如何認定?(2)對于已經發生的“違法公民代理”, 如何認定相關訴訟活動或者審判程序的效力?(3)今后如何避免“違法公民代理”再次出現?下文將分別圍繞這三個問題展開分析與討論。
二、超越法定范圍的委托不合法
(一)民訴法規性質的分類
違反新舊第58條的法律后果完全不同。為了方便說明,需要先回顧大陸法系國家對民事訴訟法規性質的基本分類。大陸法系民事訴訟理論通常將民事訴訟法規分為訓示規定與效力規定兩類。按照新堂幸司教授的觀點,訓示規定是指只需要大體遵守即可,即便違反也不會產生相應訴訟法上效果的規定。效力規定則具有一旦違反將對行為或者程序產生一定法律效力的后果。效力規定可進一步分為任意規定與強行規定。如屬于任意規定,當事人可以通過自己的意思修改、調整或者避免其法律效果的發生??紤]到在民事訴訟中如果允許當事人合意變更訴訟程序,有可能導致許多案件的處理出現混亂,因此原則上并不允許任意訴訟,只有在立法上明確允許合意時,當事人變更訴訟程序的合意才有效?;谶@一原因,通常認為民事訴訟中的任意規定需要法律明示。從反面理解,凡涉及到訴訟制度根本結構和當事人基本程序保障的內容,都應被設計成強行規定并嚴格遵守。這類規定既不允許當事人依意思或者態度排除其拘束力,也不允許法官排除適用。同時,對于違反強行規定的行為或者程序,即便當事人沒有主張,法官也應當依職權予以查明。②當然,生硬地按照上述分類去判斷新舊第58條的性質,很難得出合理的結論,還需要結合立法的目的、條文的表述、實踐的態度以及配套的規定等方面綜合考慮。
(二)作為訓示規定的舊第58條
1991年《民事訴訟法》第58條第2款規定:“律師、當事人的近親屬、有關的社會團體或者所在單位推薦的人、經人民法院許可的其他公民,都可以被委托為訴訟代理人?!眱H從這一文本表述恐怕很難認定該法規的性質。如果結合當時法院對違反該條規定的處理方式,能夠看出舊第58條實質上是訓示規定。舊第58條強調純粹以公民身份代理民事訴訟案件,需要“經人民法院許可”。如果將該條看作是效力規定,則意味著沒有經過法院許可,不得以公民身份代理民事案件,或者說,以公民身份代理民事案件,而法院沒有許可時,應當認定該代理行為違法。但事實上并非如此。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民事訴訟法意見》第68條的規定,“除律師、當事人的近親屬、有關的社會團體或者當事人所在單位推薦的人之外,當事人還可以委托其他公民為訴訟代理人?!币簿褪钦f,在司法實踐中,純粹以公民身份代理民事訴訟案件,即使沒有按照舊第58條規定“經人民法院許可”,該公民代理行為仍然有效。這就表明舊第58條屬于只需要當事人大體遵守,即使違反也沒有相應訴訟法上效果的訓示規定。
(三)作為強行規定的新第58條
如果僅僅因為2012年修改《民事訴訟法》時對第58條的條文內容作了改動,就認定第58條的性質或者法規類型也發生了變化,恐怕很難讓人信服。從公布的文獻來看,2012年修改《民事訴訟法》的目的之一是調整并限制委托代理人的范圍。在《修正案》通過之前, 2012年4月24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法律委員會作了《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修正案(草案)〉修改情況的匯報》,簡要地解釋了進行限制性修改的原因,是為了解決實踐中有些個人以訴訟代理人的名義長期包攬訴訟,甚至濫用訴訟的問題。③在《修正案》通過之后,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也解釋了限制公民代理的理由:(1)有些公民沒有經過法律培訓和司法考試,以營利為目的代理民事訴訟案件,甚至假冒律師名義違法代理,擾亂了法律服務市場秩序。(2)多數公民代理人法律專業知識匱乏,訴訟代理經驗和技能不足,難以有效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3)部分法院退休但又不具有律師資格的法官,或者現任法官的親朋好友從事公民代理活動,影響了司法公正。④
對于立法機關限制公民代理的做法,學術界和律師界持肯定態度。學術界普遍認為,當初作為彌補法律專業人士不足而采取的“鼓勵公民代理”措施,已經不符合目前的現實情況。隨著近年來全國律師隊伍的增長、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隊伍的充實,社區、社會團體法律專業人員的增加,以及法律援助服務的普及,專業法律服務機構和執業人員基本上能夠滿足社會各界當事人對訴訟代理服務的需求。⑤律師界主張限制公民代理,是律師們面對惡劣生存環境的奮力抗爭。限制公民代理,一方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依靠廉價低質甚至采取欺騙手段展開不當競爭的“黑律師”,為律師們提供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另一方面也可以杜絕執業律師為了避稅和不承擔律師實務所公攤費用而以公民身份代理案件的情況,保證律師事務業良性發展。
限制公民代理的這些共識,最終促成立法機關對第58條進行了限制性修改,即為委托代理人設置了“非黑即白”的標準:只有所列舉的人才能在民事訴訟中擔任委托代理人,其余的人不得再擔任委托代理人。新第58條的修改原因及條文表述方式的變動,說明該條規定不再是訓示規定,而是效力規定。結合新第58條的表述中完全看不到有當事人或者法院可通過他們的意思修改或者排斥適用第58條規定的明示,可以認定第58條是絕對不能違反、一旦違反就會有相應后果的強行規定。
(四)違反新第58條的后果
鑒于新第58條屬于強行規定,未按該規定進行委托,即委托了法定范圍之外的人進行民事訴訟屬于無效的行為,因此,在訴訟中發現存在“違法公民代理”,該委托代理人應當停止參與所有的訴訟活動。但違反新第58條所涉及的問題,還不止于此。真正困擾法院并在理論界有爭議的是如何評價通過“違法公民代理”已經實施的訴訟行為的效力。這一問題的復雜性還在于,委托訴訟代理人在訴訟中會代當事人實施一定的訴訟行為,并且會與法官的審判行為相互影響或者互為前提。當委托代理人因為不具有擔任訴訟代理人的資格,其代理行為被認定為違法以后,必然會涉及到的問題是違法代理人已經實施的訴訟行為以及法官針對或者依據這些訴訟行為所進行的審判活動,是否也應當無效。由于這個問題涉及到委托代理制度的功能、程序安定要求、誠實信用原則、訴訟公平與效率等諸多考量因素,并且其處理方式會對當前及今后的民事訴訟活動產生較大影響,有必要予以深入分析。
三、涉及違法公民代理的訴訟有效
如果訴訟中存在“違法公民代理”,敗訴當事人往往以此為由希望對案件進行重審或者再審,其依據是既然其為“違法公民代理”,那么委托代理人就無權代為訴訟,當事人也就沒有獲得過有效的訴訟代理,因此必須向當事人提供一個救濟機會,即通過將案件發回重審或者啟動再審,讓當事人再次獲得委托訴訟代理人幫助。目前不少法官和學者就持這種態度,但上述理由并不成立。
(一)否定前訴訟行為效力的理由不成立
因訴訟中存在“違法公民代理”,就主張否定前訴訟行為的效力,實質上是混淆了法定代理與委托代理制度的不同。事實上,“違法公民代理”并不必然損害當事人的實體權利和程序權利。真正會因“違法公民代理”受到損害的,是法院的訴訟效率,否定前訴訟行為效力,只會加劇對法院訴訟效率的損害。即使“違法公民代理”中委托代理人實施了不當行為,而該行為成為可上訴或者申請再審的理由,此時上訴或者申請再審的理由仍然不是“違法公民代理”本身。
1.法定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與委托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的后果不同。法定代理人在民事訴訟中的作用是補足當事人訴訟行為能力上的不足。從制度設計上來講,法定代理制度應當并且僅僅適用于行為能力有欠缺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其目的是希望通過法定代理人代為訴訟,讓這些不具有民事訴訟行為能力的人,能夠如正常人一樣在訴訟中維護自己的利益。法律強調法定代理人只能由監護人或者其他類似的人擔任,是基于當事人與法定代理人之間存在監護或者其他類似的特殊關系,這種關系能促使法定代理人像處理自己的案件一樣幫助當事人訴訟。尤其在辯論主義下,如果當事人不提出自己的事實主張,將遭受對自己不利的判決,法定代理人是否會盡力提出主張,將直接關系到當事人實體利益的維護。因此,如果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和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沒有獲得合法的法定代理人幫助,完全可以將這種情況看作是對其實體權利或者獲得公正聽審的程序利益的損害。⑥正是因為這種原因,美國民事訴訟視這種情形為違反正當程序要求,而我國《民事訴訟法》第200條則將“無訴訟行為能力人未經法定代理人代為訴訟”作為嚴重的程序錯誤,規定為再審事由。
但是委托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的后果與此完全不同。對于當事人來講,委托代理人輔助其訴訟的目的,不是為了彌補其訴訟能力的不足,而是為了增強其法律知識和提高訴訟技術,以方便當事人從維護自身利益出發更好地展開攻擊和防御。在民事訴訟中,即便當事人無委托代理人,也不影響其正常訴訟,因此委托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并不必然損害當事人的實體利益,也不會影響當事人獲得公正聽審的機會,最多是當事人預備使用的攻擊防御武器沒有最大程度發揮作用。既然當事人實質上已經獲得了正當程序對待,也就沒有必要僅因為委托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而否定之前判決的效力,使案件被重審或者再審。⑦
2.委托代理人表面上是輔助當事人訴訟,實質上是輔助法官查明案件事實。法官審查案件需同時完成兩項工作:將豐富多彩的生活事實“格式化”為抽象的法律要件,以及不斷地用法律規定比對本案中的爭議事實,從而作出特定法律效果是否存在的判定。作為法律專家的法官與不熟悉法律的當事人,不僅存在對同一事實認識和理解上的差異,而且因用語和表述上的無法對應往往還存在溝通上的障礙。委托代理人通過不斷地對“日常用語——法言法語”進行翻譯,通過將“生活事實——法律要件”相互轉化,輔助當事人展示案件、表達訴求并向當事人解釋法律,能幫助法官“省時省勁”地查明事實、適用法律,說服當事人進行調解或接受判決。⑧反過來,即使當事人沒有委托代理人代為訴訟,基于法官了解經驗法則,⑨只要當事人能夠大致表達訴求或者簡要陳述案情,法官最終也能通過不斷詢問當事人及主動調查證據使案情得以查明。然而,如果案件審理的專業化程度很高,或者法官審案壓力很大,會導致法官沒有時間、精力去發現復雜案件中的真實情況,委托代理人參與此類訴訟將會在推進訴訟進程并減少法官審案負擔方面,發揮巨大的作用。⑩對于這一點,通過對比實行律師強制代理德國和改革開放后委托代理人作用不斷增強的我國,能獲得更為清晰的認識。
德國實行的律師強制代理制度只適用于較高審級或者特定級別的法院。B11初審法院的簡單案件并不需要實行律師強制代理,可以由當事人親自訴訟。實行律師強制代理的法院所審理的案件法律專業要求極高,如果沒有律師代理,完全依靠法官去查明案件事實,會嚴重影響司法效率。B12另外,在這些法院,裁判文書需要十分清楚和完整的論述,只有將 “日常用語”翻譯為“法言法語”的工作交給律師們去完成,并強化律師在“生活事實”轉化為“法律要件”上的作用,才能確保法官有足夠的精力處理復雜的法律問題及闡明其中的法律機理。改革開放之初,我國法院的民事訴訟實踐不太需要專業水平很高的委托代理人,也是基于同樣的原因。那時法院中的案件數量較少且專業化要求低,法官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直接從當事人處獲得案件的實際情況,因此,實踐中采用了包括證據收集活動都由法官包辦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這也導致在當時的訴訟環境下,基本上不需要委托代理人過多地參與訴訟。到20世紀90年代,隨著訴訟案件數量激增以及在沿海城市、中心城市和發達地區法院出現“案多人少”情況以后,才推出了“強調當事人舉證責任”之類意在減輕法院審案負擔的舉措,并形成了包括“公民代理”廣泛代理訴訟案件的趨勢。如果說案件欠缺委托代理人,法官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直接了解案情、發現真相,最終影響了法院的訴訟效率,那么委托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就是對訴訟效率的損害,而因委托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就否定此前判決效力,實質上是對訴訟效率的再一次損害,是在加劇而不是減少委托代理人“欠缺代理資格”產生的負面影響。
(二)肯定前訴訟行為效力的主要理由
無論是按照大陸法系國家的程序安定要求,還是依據《修正案》所確立的誠實信用原則,都應當肯定前訴訟行為的效力。
其一,大陸法系的民事訴訟理論并不認為一切程序性瑕疵都會導致相關訴訟程序無效。基于訴訟經濟和對對方當事人公平對待的需要,民事訴訟程序具有程序安定要求,必須盡可能尊重已經進行的程序。由此才在理論上提出了民事訴訟的行為規范與評價規范相分離的“二元標準”學說,以解釋不合法的行為發生后,基于程序安定要求,事后并不否定其效力反而肯定其效力的做法。B13按照這種理論,行為標準是指應當按照什么標準實施訴訟行為。如委托訴訟代理人時必須遵照新第58條要求,如超出范圍委托則無效。評價標準是指發生了這種無效委托,并且根據無效委托已經實施了后續訴訟活動,應當如何評價這些行為的效力。此時往往會考慮多種因素:如即使超范圍委托是對法院訴訟效率的損害,否認委托行為也于事無補;又如否定前訴訟行為的效力,實際上會讓無辜的對方當事人和審案負擔巨大的法官,一同承受因委托方當事人不謹慎產生的后果等,從而出現與行為標準不同的認定,即肯定原來不合法委托的效力,以避免程序重新進行。
其二,肯定前訴訟行為效力的誠信原則要求。雖然不排除現實中的確存在當事人不知道新舊法律規定的變化,而授權無資格代理的人實際代理民事訴訟案件的情況,但也存在當事人明知所委托的人已經無資格代理民事訴訟,仍然堅持讓其代理民事訴訟案件的情況。若對于這類超范圍委托也作重審或者再審處理,完全有可能誘使當事人在今后的訴訟中,為了改判而事先進行這種“作弊式”的安排。因此,即便要否認前訴訟行為的效力,也要區分當事人委托時的主觀想法,否則將有違新《民事訴訟法》確立的誠信原則。B14但從證據法角度講,當事人的內心想法很難證明,B15要區分委托人當時的主觀想法分別處理,在司法實踐中或者很難實現,如此,還不如肯定相關訴訟行為的效力。
四、委托代理制度的立法漏洞與完善
“違法公民代理”的出現,除了有法院審查不嚴等實踐方面的原因以外,與立法上的漏洞有很大關系。因此,要根本杜絕違法公民代理問題,需要從制度完善方面努力。
(一)“近親屬”范圍應當有明確界定
按照新第58條規定,委托代理人是當事人的近親屬,是進行訴訟代理的前提之一,但目前的法律和司法解釋,并沒有將近親屬的范圍明確化。事后否定近親屬身份,是目前實踐中出現違法公民代理爭議的主要表現形式。事實上,在《修正案》實施之前的舊第58條中也出現過“當事人的近親屬”可以擔任委托代理人的規定,并且在立法上同樣沒有對“近親屬”范圍進行限定。但舊第58條屬于訓示規定,即便立法對“近親屬”范圍沒有明確描述,也不會發生適用方面的困難。然而當新第58條規定變為強行規定后,作為判斷公民代理合法與非法的關鍵性因素——“近親屬”,一旦其外延在立法上沒有明確描述,必然會出現司法操作上的混亂。
有人認為,2012年《民事訴訟法》沒有限定“近親屬”范圍,可能是立法時的疏忽,指責立法機關已無助于問題的解決,筆者認為,還不如將這種情況理解成立法者考慮到限定“近親屬”范圍是司法實踐中的操作性問題,需要授權最高人民法院在適用法律中去靈活解決,這樣反而有助于督促最高人民法院在即將頒布的司法解釋中明確界定“近親屬”范圍。在明確“近親屬”范圍時需要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其一,不同的部門法完全可以對“近親屬”范圍進行獨立界定。“近親屬”是目前多個部門法都使用的概念,但不同的部門法,對“近親屬”范圍的規定并不相同,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層次:(1)刑事訴訟法領域最小?!缎淌略V訟法》第106條明確規定“近親屬”是指“夫、妻、父、母、子、女、同胞兄弟姊妹”。(2)民法領域居中。盡管《民法通則》使用過“近親屬”概念,但沒有明確說明范圍。配套的司法解釋,包括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2條和《關于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第5條均將“近親屬”范圍限定為“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3)行政訴訟法領域最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1條將“近親屬”規定為“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和其他具有扶養、贍養關系的親屬”。不同部門法對“近親屬”范圍的不同界定,并沒有引起理論與實踐上的異議,這可以說明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其二,民事訴訟法最好對“近親屬”實行寬口徑解釋。民事訴訟法對近親屬范圍的界定,必須考慮到《修正案》限定委托代理人范圍,是為了解決“黑律師”等營利性公民代理問題,并非單純限制“近親屬”擔任委托代理人。在法律的社會資源供給有限,所在社區、單位以及有關社會團體推薦的人代為訴訟的美好制度設計難以真正覆蓋到每個人時,拓寬“近親屬”范圍,無疑是解決這種困局的一劑良方。因此,民事訴訟制度不必拘泥于民法的“近親屬”范圍限制,甚至可以突破行政訴訟法領域對“近親屬”范圍的規定。
其三,對“近親屬”范圍的界定,應當采用列舉而非概述的方式,以避免將來在司法實務中再次出現“近親屬”范圍無法判斷的局面。
(二)明確協助義務及違反后果
委托代理人資格的審查往往需要當事人及委托代理人配合。然而在目前的制度框架下,無論是立法還是司法解釋,都沒有對當事人或其他訴訟參與人的協助義務及違反后果予以規定。配套機制的缺失,導致法院在審查委托代理人資格方面缺乏依據,也難以督促當事人或其他訴訟參與人提供真實、詳細的材料配合審查,因此需要在制度上設置一定的機制予以解決。
首先,明確規定法院有權要求當事人提供證明委托代理人資格的材料?!睹袷略V訟法》第59條只規定“委托他人代為訴訟,必須向人民法院提交由委托人簽名或者蓋章的授權委托書”,而沒有要求提供證明委托代理資格的材料。這可以說是目前實踐中出現“違法公民代理”情況的制度原因之一。
其次,明確規定當事人拒不提供證明材料的,可以認定委托代理人無代理資格。
再次,通過強制措施確保當事人或者委托代理人提供真實證明材料。在觀念上應當明確,上述人員提供虛假材料,實際上已經妨害了民事訴訟的順利進行,構成妨害民事訴訟的行為。鑒于隨著訴訟進行,妨害行為的效果會不斷加劇,以及強制措施的力度不同,對于預防和消除妨害行為的作用也不同,可以規定:“在起訴時發現存在故意提供虛假證明材料的,可予以訓誡并要求其如實提供材料;在起訴后發現當初提供的證明材料虛假,可予以訓誡、罰款?!?/p>
總之,新民事訴訟法施行以來在實踐中出現的違法公民代理現象,既是新舊法律過渡中的實踐問題,也反映了立法上未能顧及制度間的配套所顯現的不足。對此,既需要綜合考慮各種因素,對目前已經通過違法公民代理實施的一審或者二審裁判效力予以肯定,又需要調整或創設相關制度。當然,訴訟中出現違法公民代理的原因多種多樣,“一刀切”式的建議難免顧此失彼,總結各地出現違法公民代理的成因并進行針對性分析,恐怕對根本消除違法公民代理問題更有幫助。在這方面,法院從化解矛盾的角度出發,認真分析并靈活解決當事人缺乏委托代理人的問題,形成化解違法公民代理問題的經驗或者模式,對于將來再次修改《民事訴訟法》、徹底解決違法公民代理問題,具有裨益。
Abstract:The Civil Procedure Law (2012) has restricted the scope of agent ad litem and thus whoever is beyond the scope would become “illegal agent ad litem”. In negating the legal effects of their conducts as agents, considering factors of the function of agency and procedural stability, it is suggested to recognize the legal effect of their subsequent litigation conducts. To prevent the “illegal agent ad litem” from occurring, it is suggested to specify the standard for defining the capacity of “the near relative” of the party in particular and by formulating pertinent rules, relevant parties should cooperate with the court in reviewing the capacity of the agent ad litem.
Key words:agent ad litemcitizen agenteffect of litig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