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的季節

白亮

春

1

古老的界河

轉瞬復活

石頭的故事繼續流傳

漂泊的靈魂回過頭

看故鄉在一步步陷落

淚水的加入使自己上升

岸在退縮，新的棋局正在形成

那些田畦，咬住的牙關漸漸松動

任黑馬躍過一個個日子

所有的預言都身先士卒

伴之而來的炮聲，此起彼伏

在人類的心靈濺起陣陣回聲

積雪消融，滿地的羽毛驟然減少

鴿子重新飛升，讓地球略顯輕松

2

所有的種子都在渴望

都使休眠的夢留下尾聲

陽光和雨總也不能同時降落

像我們生活中的許多事情

緩緩吐露的心事打破僵局

把傳統的養分吸收

一切都已攤開

按習慣的秩序生存

誰還能夠提防

遠去的季節殺個回馬槍

大汗淋漓的耕耘者

拽著一條溫飽線走動

路在腳下，我們最可信賴的土地

畢竟已露出很好的苗頭

3

拔苗助長的人，自己先矮了下去

隨之枯死的，不只是一些心情

更多的人，把擠進田園的雜草看成眼中釘

千方百計鏟除

誠實的精神使勁生長

偶爾望一望遠方，總感到驚奇

高山仰止的竟是一些小草

水已遠離，山戴上一頂綠帽子

柔軟的目光無法穿越

起風的那陣，草向一邊倒

很多時候，草和狼都在等待

羊群緩緩漫上坡

那個喊“狼來了”的小孩

今天已有了繞膝的子孫

4

夸父的拐杖

早已變成桃林

用枝葉抵擋鋒芒畢露的太陽

很快就會有結果的，即使不太圓滿

跛足的現實中

那些鮮艷欲滴的花

正被所有的蜂親吻

毒液和善良同時注入

這獨特的愛情

讓多少人春心萌動

讓一只盛開梅花的鹿

掠過我寂寥的夢境

誰能預言，夢醒時分

梅花和鹿，會不會再次回頭

夏

1

一種注定的約會，使我深入夏天

大道兩邊，到處是前人栽下的樹

乘涼的靈魂，帶著花朵的芳香

紛紛返回肉體

是誰掀起一股熱潮

讓我揮汗如雨，使小草的渴望

轉移到心中

我的仰望被時光灼傷

拔地而起的莊稼和樓群

滿含籽粒，任命運啄食

悲哀和歡樂，將我的心作為戰場

有誰知道，整整一個季節

我會帶動一首詩

不停歇地走在路上

2

早已鋪陳開的田野

委托莊稼和草木

以耕耘者的名義說話

針對天空的麥芒與目光

受困于某個日子

滋潤語言的水，在想象中涌動

成為一切生命的血脈

光打雷不下雨的高處

誰在汗水中煎熬

偶爾風起云涌

跪著的身子站立起來

人非草木，莊稼們難以預料

有的時候，我們祈雨

落下來的，卻是冰雹

3

天空，帶著高深莫測的表情

審視眾生

那些仰望者

不時被小石子擊倒，給道路一點顏色

埋首于書桌的人

在紙上構建靈魂的寓所

正在退隱的季節

帶走舊夢，帶走似水柔情

任憑風雨雷電，君臨人間

我傷痕累累的心田

何以水到渠成

天啊，你的一舉一動

都成了氣候

而我不能

4

所有展開的翅膀，都感到陽光的分量

連同那些樹葉，那些歷史的旁枝末節

年輪轉動，大道走過

起于青萍之末的風

提醒草木、莊稼

剪不斷理還亂的思想

我的目光離開文字和飛鳥

退隱回歷史之中

后羿弓下逃出的太陽，滿身箭簇

比我更深地陷入夏天

再深就是秋了

樹葉和翅膀，在閃現中孵化陽光

曾經難以預料的結果

歡呼雀躍

秋

1

在無中生有的天空下走動

這些深深的溝壑，使我成為

世界碩大頭顱里的一部分

祈望的眼睛，永遠落入陷阱

救出就會失明

許多缺憾圓滿了淚水

紛亂如麻的思緒

正在擰成一股繩

有十五只吊桶探入心底訴說懸念

黑暗中，我提起鳥籠

借助鳥明亮的叫聲

我能成為籠外的鳥嗎

一支羽毛筆

欲豐未豐

2

蹲在樹上的人類

并非和落葉一塊掉下來

如果在這個時候

祖先失去審視田野的高度

成熟的內涵怎能抵擋疑問

好久好久了

人類被時間推動著，滾滾而下

在地球這個諾亞方舟上

刻下深深的印記

意義模糊，道路和根系糾纏不清

誰用那把尚方寶劍伐木

繼而落入年輪的圈套

驟然增大的風聲中

我的耳朵，成為兩片顫動的黃葉

3

忘不了花枝招展的春天

父親扶著犁，把古老的土地再次翻動

顆顆向日葵種子被泥土嗑開

走過生命之夏，父親

你悲哀地看到

向日葵高過了你

剛從葵盤上離去的蜜蜂

于千瘡百孔的蜂巢中

藏起甜蜜

不幸蜇痛的心田，緊抓那條命根子

不能自拔的莊稼

低頭注視飄浮的陽光

父親，你腳下的每一把泥土都已成熟

成熟了，才有這樣的黃色

4

很長時間，我在自然的懷抱里尋找自然

遍布斧鑿之痕的心

算不上夢中的太陽

唯一的月亮，又經常被說成鐮刀

握住把柄的人，站在中秋之外

棵棵莊稼悲壯地倒下

我倍感孤獨

腳印被根茬托起

破碎地駐守每個時辰

幸福而殘酷的收獲，讓我再次淚流滿面

再次，成為最后的拾穗者

徹底深入秋天

一方故土

做了我堅強的后盾

冬

1

整整一夜，我沉默寡言

似乎已完成四季的縮寫

滿樹黃葉不知去向，大地

和天空一樣空曠

樹上墜落的太陽

就要東山再起了

我遍體鱗傷的靈魂

還在四處游蕩

沉重的衣裳

阻擋不住輕松的風

一些紅塵緩緩而落

這個世界上

還有誰，誰的目光

比冬天更冷靜

2

把那支煙點燃

如同點燃河上可以省略的獨木橋

往事裊裊上升

縹緲得讓我難以把握

記憶的鳥到處覓食

常常被孩童捉弄

鞋子一雙雙爛在土里

路卻只有一條

母親和死神，各執一端

走了好長時間

該洗洗面孔了

而水已成冰，河床上

一種水覆蓋了另一種水

正像我們的肉體與靈魂

3

思念履過薄冰

雪就落下來了

她有美麗的舞姿

像那只不翼而飛的青鳥

像夢中的你

在我的親吻中

一片片消失

帶走單薄的愛情

這使我想起童年

想到用煤塊做眼球的雪人

漸漸消瘦下去的身影

那燃燒的目光

使心在沸騰中渴望

有了擁抱遠方的力量

4

爐火燃起

爐火使麻木的心緒舒展開來

黑色的煤塊，充滿哲學的味道

被火舌一點點舔掉

母親很好地把握住火候

我的筆，怎能不爐火純青

無法擁抱又無法離去

火爐，成為冬天的中心

在季節之門內

唱著溫暖的歌謠

從門縫望出去

一個從遠古出發的生命

在入世的過程中

被風化得越來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