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流失文物的 漫漫歸國路

蘇林

在匈牙利展出的中國福建肉身坐佛被國人認出后，經過多方努力，荷蘭收藏者終于將其歸還，這讓中國流失文物的追索工作再一次被提上日程：中國還有超過1000萬件文物流失海外，這已成為中國文物保護工作的切膚之痛。如今，中國文物保護立法已經30多年，但那些流失多年的文物的歸國之路，卻依舊遙遙無期……

2015年3月4日，在匈牙利布達佩斯的某個展覽上，一尊肉身坐佛像被展出，坐佛的圖片傳到中國后，眼尖的網民經過比較，發現這尊佛像疑似20年前被盜的文物“章公六全祖師”像……一時間，中國文化和宗教界引起軒然大波，眾多網友、學者要求國家文物局討回佛像。

2015年5月初，中國國家文物局通過適當的渠道，與章公祖師像的收藏者建立聯系，協商之后，佛像的收藏者——荷蘭建筑師奧斯卡·范奧維利姆表示：愿意歸還佛像。最后，佛像回到了位于福建三明市大田縣的“一座大型佛教寺院”。肉身坐佛的成功追回，讓關注此事的人松了一口氣，人們欣喜于這尊寶貴的佛像能夠重返故里。

但實際上，除了這尊肉身坐佛之外，還有超過1000萬件的中國文物流失海外……

失竊 20年的佛像重返故里

2015年3月的一天，福建省三明市大田縣吳山鄉陽春村的村民林永團在干完活之余，像往常一樣打開家中電腦上網沖浪。這時，一條新聞進入他的視野 ：匈牙利展出千年佛像，內藏打坐和尚……好奇之下，林永團點開鏈接，一張佛像的照片躍入眼簾，他立刻就叫出聲來：“這不是村里被盜的佛像嗎？”很快，這件事在村里傳開，村民們看過照片后紛紛表示：“新聞里的千年佛像照片，太像村里被盜的佛像了……”

村民們說的佛像，就是陽春村祠堂內供奉的“章公六全祖師”像。根據陽春村的族譜記載，章公祖師是宋朝人，俗名章七三，法號普照，受點化而成一代高僧。圓寂后，真身的四肢和身首俱全，被鍍金塑成佛像，稱為“六全祖師”，一直供奉在村中普照堂的正廳之上。1995年冬天，陽春村的村民在農耕后路過普照堂，突然發現堂內供奉的“章公祖師”佛像不見了，村民多番苦尋無果，這件事也漸漸成了一樁懸案。誰知時隔20年后，這樁懸案終于水落石出。

匈牙利展出中國被盜佛像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經過網絡的醞釀，成為爆炸性新聞。實際上，肉身坐佛自2014年10月1日起，就在匈牙利自然科學博物館展出，長期默默無聞，直到西方媒體對其內藏人身進行報道后，才開始引起人們關注。肉身坐佛的來歷曝光后，中國國內關于討回佛像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佛像原定在布達佩斯展出至 5 月 17 日，但在滾滾而來的新聞浪潮之下，擁有佛像的荷蘭收藏者決定迅速將其撤走。

緊接著，肉身坐佛收藏者發表聲明：佛像的“所有者”于1996年獲得這尊佛像;佛像的上一個“所有者”于 1994 年年末至 1995 年年初，在香港從“一名真誠的中國藝術界朋友”手上獲得了這尊佛像，并于1995年年中將這尊佛像從他在香港的工作室運到阿姆斯特丹的住所。值得指出的是，聲明所說的佛像出現在香港的時間，和佛像抵達荷蘭的時間，都早于陽春村村民發現佛像被盜的時間。

但是，這份聲明并未提及上述交易的具體月份和日期，也未附加任何相關證明文件，顯然不能令人信服。對于這種含糊莫名的態度，中國國內一時群情激憤，中國國家文物局表示，將積極進行追索工作。

后來，國家文物局通過收集、整理相關證據材料，跟荷蘭駐華使館協商，希望兩國政府在國際公約的原則下積極合作，促成章公祖師像的返還，并通過適當渠道聯系上了肉身坐佛的收藏者——荷蘭建筑師奧斯卡·范奧維利姆。經過協商，奧斯卡表示愿意歸還這尊肉身佛像，他表示，自己放棄這尊肉身佛像，是因為他相信佛像應該回到故鄉，融入真正的佛教環境中。

佛像的歸還被確定后，陽春村的村民欣喜非常，在村內的祠堂打出了歡迎佛像回歸的橫幅，當地茶商林文青說：“我們想要回章公祖師，這樣我們就可以向他祈福、祭拜，而不是讓某個收藏家把他放在冰冷的地下室或博物館的陳列柜里……”

追回流失文物的三種方式

肉身坐佛的成功追回，讓所有人精神一震。但據中國文物學會統計，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有超過1000萬件中國文物流失到歐美、日本和東南亞等國家及地區，其中，僅國家一、二級文物就多達100余萬件。而能否成功追討回這些文物，成了所有人的疑問。

目前，在世界范圍內，非法流失文物的回流主要有依法討還、捐贈、回購三種形式。

依法討還的依據是兩個國際公約：一個是1970年的《關于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另一個是1995年的《國際統一私法協會關于被盜或者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約》。但是，這些國際公約僅適用于公約生效以后被盜和非法出口文物的返還，公約簽訂之前流失的文物則不在此列。而且，其中比較重要的“95年公約”的簽署國僅有36個，其中絕大多數文物交易市場國家都沒有簽署該公約，所以依法討還文物存在很大困難和國際爭議，靠此討還海外文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大英博物館、盧浮宮、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等在內的18家博物館曾聯合發表聲明，表示絕不會歸還自己館藏的海外文物。

2010年，中國曾成功將被盜文物“武惠妃石槨”從海外追回，這也是中國首次通過法律途徑追回的國家一級文物。但這一追回過程充滿艱辛，盜竊石槨的文物販子，本來在2006年就落入了法網，但拒絕透露文物去向，公安機關又花了3年時間才追查到石槨被賣到美國，最后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的程序，經過三次談判，對方才決定無條件將石槨送回中國。

在三種文物回流的方式中，捐贈是最理想的一種，但捐贈需要文物持有者擁有較高的思想境界，但當今社會，肯無償拿出手中珍貴文物的人少之又少。1993年，美國國際集團友邦保險公司創辦人斯達先生的基金會，向中國無償捐贈了頤和園萬壽山佛香閣西側銅亭寶云閣流失的10扇銅窗;著名旅英華人趙泰來，已向中國捐贈了古代藝術品6萬多件，據說總價值超過8億元人民幣，成為收藏界有名的“捐贈奇人”。

現階段，回購是最常見的文物回流手段，中國大多數的海外回流文物主要依靠回購重新獲得，如著名的圓明園“十二生肖獸首”中的牛首、猴首、虎首，由保利集團在 2000 年以 3000 萬港元競購回國，豬首銅像由澳門富商何鴻燊捐款人民幣近700萬元從美國購回;2014年挪威歸還的圓明園石柱，實際上也是因為2013年中國企業家黃怒波向收藏石柱的卑爾根 KODE 博物館捐資了 160 萬美元。

在回購中，中國民間商人和民眾都表現出了強烈的愛國熱情，成為推動中國海外流失文物回流的主力軍，但回購方式也帶來了惡劣的后果：一方面，通過商業交易回購或捐贈，客觀上使“非法搶掠成為合法流通”，從而默認流失文物所有權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回購行為無疑會推動流失文物的市場價格，進一步助長文物走私的囂張氣焰。最為明顯的就是圓明園獸首，在輿論和商業的雙重裹挾下，其價格也一路飛漲：1985年獸首第一次拍賣時，每具價格僅500美元;到了2009年，鼠首、兔首在佳士得拍賣時，總賣價高達3140萬歐元，價格增長了3萬多倍。

2009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圓明園銅獸首拍賣事件，曾一度引起中法之間的外交紛爭，最后還是法國皮諾家族從原持有人手中購下兔首和鼠首，無償捐贈給中國。但值得注意的是，皮諾家族本身就是佳士得拍賣行的大股東，旗下擁有古奇、圣羅蘭、寶緹嘉、巴黎世家等奢侈品品牌，皮諾家族在捐贈前曾提出要舉辦大型儀式的要求，此舉完全就是為了打開中國市場而進行的投資。

很多人以為中國文物流失最嚴重的時候是在清朝末年、民國時期，其實真正流失最厲害的是近30年，尤其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文物走私猖獗，各地偷盜挖掘成風，文物如潮水般地涌出國門。在西方博物館中，大英博物館是收藏中國流失文物最多的博物館，收藏和展覽圓明園珍寶最多、最好的要數法國的楓丹白露宮，美國和日本的博物館收藏有大量中國字畫、青花瓷器，除此之外，俄羅斯、意大利、荷蘭等多個國家的博物館里都有中國珍貴文物的身影。

中國文物追索任重而道遠

2014年9月，第四屆文化財產返還國際專家會議在中國敦煌召開，這是中國首次舉辦這一會議。會上，來自世界五大洲的國際組織、政府機構和專家為流失文物的返還獻計獻策，中國作為文物流失的“重災區”，在文物返還方面，有很多國際經驗值得參考。

在文物追索中，政府支持和外交途徑顯得尤其重要。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墨索里尼的軍隊占領了埃塞俄比亞，將埃塞俄比亞的重要歷史遺跡阿克蘇姆方尖碑掠回了羅馬。二戰結束后，埃塞俄比亞和意大利簽署了歸還方尖碑的協議，但意大利一直未予歸還，埃塞俄比亞多年來一直沒有放棄追索。2002年，世界糧食問題首腦會議在羅馬舉行，出席會議的埃塞俄比亞總理梅萊斯在發言中突然轉換話題，當著意大利總理貝盧斯科尼和各國首腦的面，猛烈抨擊意大利政府，要求其歸還方尖碑，使得意大利政府異常尷尬，迫于壓力，在2005年決定歸還占有了68年的方尖碑。

擁有悠久歷史和燦爛文明的希臘，也有不少文物流失海外，但希臘文化部從未放棄對這些文物的追討。從1830年獨立戰爭以來，希臘就采取措施保護文物和文化遺產，此后多次制定、修改相關法律和法規。希臘人還有一個叫了200年的口號：“不還文物，不給圣火。”所以，不少國家都歸還了希臘文物，如梵蒂岡、瑞典、意大利就把一些希臘石雕還給了希臘。

和中國同為文明古國的埃及，也和中國一樣由于殖民掠奪、戰亂、走私等原因，有大量文物流失到海外。但埃及非常重視文物追回工作，成立專門機構，形成了由文物追索局、外交部下屬文化關系司、埃及各駐外使領館組成的文物追索體系。他們密切監視全世界40家主要經營文物的網站，以及各國的文物拍賣和轉讓活動。一旦發現有機構或個人非法擁有埃及流失文物，就會通過外交途徑向其所在國施加壓力，要求歸還該文物。若所在國拒絕合作，埃及將考慮終止與該國在文物發掘、展出等方面的一切交流活動。

近年來，靠著這種完善的體系，埃及從英國、瑞士、美國、西班牙和荷蘭等國追回了大量流失文物，其中包括瑞士歸還的一只“法老之眼”，以及大英博物館歸還的斯芬克斯獅身人面像的部分胡須。

韓國作為中國的鄰居，在文物追索上與中國有相同的問題。近年來，韓國通過簽署雙邊協議、政府和民間追索等多種方式，索回了一些流失在日本的文物。韓國首爾大學法學院教授李根寬向中國追索文物工作提出建議說，中國政府應該有一個長期、系統的計劃來進行追索，在這一問題上，中國官方和民間的行動應具有整體性，而且還要長期堅持不懈。

目前，中國政府已經與美國等18個國家簽訂了關于防止文物非法入境，以及促進文物返還的雙邊條約，并借助這些條約成功實現了多批文物的返還。不過，對于許多流失海外的文物，目前仍然很難在條約框架下追回。通過司法途徑追索文物，還存在善意取得的問題、時效的問題、外國法院對于文物流出國宣布所有權立法性質的認定問題等，這些都需要一一解決。

總之，要讓眾多流失海外文物重返故里，中國仍然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