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瑛
(揚州博物館,江蘇揚州,225125)

阮元(1764—1849),字伯元,號蕓臺。江蘇儀征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進士,曾官湖廣、兩廣、云貴總督,遷體仁閣大學士。卒后謚文達。平生以治經學考據著名,編梓甚多。文崇駢麗,詩出入中晚唐和兩宋。
作者偶然得到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至順鎮江志》,仔細研讀發現,該書是僅存的少數元代地方志書之一,而且元代刊本已經亡佚。“江蘇古籍”版《至順鎮江志》所據實為揚州文化名人、清代著名學者、刊刻家、思想家阮元的藏本。
《至順鎮江志》是江蘇省鎮江市的古地方志,為元代人俞希魯纂,共有21卷首1卷。
鎮江為我國歷史文化古城之一,建置有約3000年歷史。據文獻記載,最早的方志始于南朝劉宋時期。其后歷代均有修纂,前后相承,頗具規模。其中,《至順鎮江志》屬于比較有影響的地方志,也是現存鎮江古方志中較完整的一部。現存本為后人從《永樂大典》中輯出。
有研究指出,《至順鎮江志》在其他史籍中未見著錄,現存諸本亦未見署名,因此清嘉慶間大學士阮元進奏《四庫未收書目》時,尚不知此書作者姓名。后經邑人柳興恩(賓叔)考訂,在明丁元吉《成化鎮江府志序》中有前朝俞用中著《至順鎮江志》的記載,始確認此志作者為元代俞希魯。
俞希魯,字用中。原籍溫州平陽,隨其父德鄰僑居京口(現志書“弁言”說他是鎮江人),初任處州獨峰書院、饒州長薌書院山長(即院長),后為慶元路儒學教授,歸安(今吳興)縣丞,歷任江山縣尹、永康縣尹,至正十六年(1356年)以松江府路同知告退。
俞希魯學識淵博,見聞豐富,工于古文。《康熙鎮江府志》稱其:“學業浩博,淹貫群籍”,與青陽翼、謝震、顧覿游,時稱“京口四杰”。俞希魯于至順四年(1333年)編撰的這部志書保存了不少地方文獻的散篇佚文,記載了眾多的京口掌故逸事。元本久佚,現存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丹徒包氏刊本,而這位包氏只是一個生意人,愿意出資刊刻志書,與阮元有一段淵源。
“江蘇古籍”版志書載有阮元序言:“余家久藏宋嘉定、元至順寫本《鎮江志》二部,乃乾隆六十年宣城張木青學士濤所贈之書。嘉定間,曾經進呈內府……”
清代著名學者阮元巡撫浙江時,留心搜訪《四庫全書》未收之書,先后求得175 種,依《四庫全書總目》例,為收集來的每本書撰寫提要,隨書奏進。嘉慶皇帝十分高興,遂據傳說夏禹登宛委山得金簡玉字之書,親筆賜名《宛委別藏》。
《宛委別藏》所收各書均據舊本精鈔影寫,其中源于宋刻的有30余種,包括了宋《嘉定鎮江志》,源于元刊的有10 多種,包括了元《至順鎮江志》,是具有極高的版本價值。《宛委別藏》書成后原本一直存于宮中,世間并無刊刻流傳。直到20 世紀30年代商務印書館才選了40 種影印出版,名為《選印宛委別藏》;至80年代臺灣商務始將原書重行整理,影印出版。但所收書僅得161種,其余12種不知去向。
在進呈皇宮之前,阮元抄錄了宋《嘉定鎮江志》和元《至順鎮江志》兩個“副本”,一本藏在阮氏家中的文選樓,另一本則藏在“焦山書藏”。阮元的計劃是“以待有志者刊之”,理由是上述兩部書中,有關于京口(鎮江)的大量掌故。阮氏序言中說,元《至順志》本是在宋志基礎上寫成,但又不是照搬照抄,其中的記事、考證遠較宋志精密,對歷代興亡史事,記載詳備。
《至順鎮江志》是現存鎮江古方志中較完整的一部,其中有《說文》、《廣雅》、《字林》、《方言》等書的內容,都是以前的地方志書所未見。
元時,鎮江府為江南財賦繁富之區,故于“田土”“賦稅”諸門中許多數字都詳加記載,而于“物產”“土貢”門內,遍引《說文》、《廣雅》、《方言》、《本草圖經》諸書,羅列名狀,詳解細述。此外且多存民族、宗教史料及地方珍貴文獻多種。總之,這部志書價值很大,阮元希望有志者出資刊行,但“乃問之鎮江人,無肯刊刻之者,余于《送楊忠愍公墨跡歸焦山記》中,已概乎言之。”
《至順鎮江志》述戶口部分,主要援征歷代史志,僅宋代即征錄有《祥符圖經》、《兩朝國史》、《嘉定志》、《咸淳志》等。阮元稱贊這部志書“備錄故事,多詳興廢,物產土貢,臚陳名狀……明以來絕無著錄,洵為罕覯之秘籍”。清代學者錢大昕說:“(鎮江)在元為財賦之區,故此書物產土貢,臚陳名狀,其用意各有所在,不得而問也。”
仔細研讀《至順鎮江志》,發現這部志書至少有如下幾點獨到之處:
一是特別注意到農業生產和經濟生活。例如卷四為《土產》,列谷、布帛、飲食、器用、花果、蔬、藥、草、竹、木、畜、禽、獸、魚、蟲等子目,敘及本鄉土產的名稱和形狀;卷五《田土》,列總屬、官民、荒熟、輸復等子目,對土地的數量、質量和劃分等作了記載;卷六《賦稅》列常賦、土貢、造作、孳息、寬賦等子目,對當時社會經濟狀況作了記載。上述記載,是了解元代生產生活狀況的有價值的史料。
二是元代特別重視人口的統計。在以皇權為至高、中央集權的社會形態中,人口和土地歷來被看做是第一重要資源。而在這部《至順志》中,對人口的統計、人的社會階層和民族的狀況等記錄占了不小的篇幅。例如卷三《戶口》,不僅記載了各縣的戶數和人口,而且記載了城鄉的戶數和人口。府路下設錄事司管理城鄉。在人口統計中分土著、僑寓、客、僧、道等類,前三大類中又各分為民戶、儒戶、醫戶、匠戶、軍戶、縣戶、獵戶、站戶(水站、馬站、遞運站)、驅戶(做奴役的附屬人口);就民族分蒙古、畏吾兒、回回、也里可溫、女貞、漢人等。
三是反映了元代統治者對地方治理的注重。這部志書對地方行政組織寫得較為詳實,為正史所未有。如卷首列出郡縣表和官制表,對郡、縣的設置和郡縣的刺史、太守、參佐、宰貳、司屬、學職、將佐都有記載。還反映了元代對人才舉薦和培養的注重,志中略去宰女烈婦(其他志中連篇累犢)的記載,專列兩卷,名之為人材。
四是少數民族接受漢族文化,稱之“華化”,在《至順志》中有所反映。如記錄地方上一些少數民族官員習漢人起字,習漢人習俗,母喪辭官等,均為正史所未載。
《至順鎮江志》還有一個重要功能,即“記錄了有關元代基督教的歷史資料”,并被19 世紀俄羅斯研究中國基督教史的漢學家巴拉第首度發現。巴拉第在他的《中國史料中古老的基督教痕跡》中記載說:“該書的手稿曾保存在已故大臣阮元的私人藏書樓里,大約在本世紀40年代出版問世。其中附帶提到了有關建在鎮江的基督教堂,以及駐在該城的有名望的基督教徒的情況。”

陳開科在《巴拉第對中國基督教史的研究》一文中認為,這些記述大致正確,《至順鎮江志》這部書中有關元代基督教的歷史資料,是巴拉第首次發現。后來,穆爾(Moule A.C.)在其著作中說:“對13世紀中國基督教界的最充分記載,據我們所知,乃是由已故的帕拉丟斯教長在一部罕見的中文書中發現的,這部書就是《至順鎮江志》。”
終于,丹徒包景維(良丞)與一位友人來訪阮元,聊天中談到無人愿意出資刊刻志書的話題,包氏當即表示“愿意刊布以成先志”。阮元非常高興,隨即拿出家中文選樓所藏本和焦山書藏本(用后歸還),并且請當時還是阮家門客的劉文淇(清代著名學者、《揚州水道記》作者)進行校核,并付梓。
阮元等對《至順鎮江志》評價極高,他在《四庫未收書提要》中說:此書自明以來,藏書家都無著錄,真是一部難得見到的藏書。今重加校訂繕寫,以供研究京口歷史的人作參考。其價值可與袁桷的《四明志》相媲美。《至順鎮江志》順利刊刻,阮元因為高興還曾即興書寫十四字:“古籍待刊三十載,舊聞新見一千年”,贈送給丹徒商人包景維。
“江蘇古籍”版《至順鎮江志》前頁附有劉文淇的“宋元鎮江志校勘記序”。阮元除了為該志書作序之外,還專門撰寫了“至順鎮江志二十一卷提要”。經過劉文淇及其子重加核定之后,“以之抗行袁桷之志四明殆無愧焉”。
鎮江市地方志辦公室在《至順鎮江志》的弁言中特別指出:“本志在眾多的古地方志中,有它自身的價值和特點。首先,它很注意社會經濟方面的記載,如當時的土地分配、賦稅的征收、土產貢物等,書中均有詳述。其次,它還記載了基督教徒(也里可溫)和伊斯蘭教徒(回回人)在鎮江的事跡,以及驅口人數等,反映了元代社會的某些特點,是研究我國宗教史、民族史的重要資料。對此,外國學者亦極重視,早在上個世紀20年代就有人利用本志來印證《馬可波羅游記》的真實性。”
由于高度認可《至順鎮江志》中保存了元代的社會、經濟、文化等史料,近代詩詞學者、時任鎮江海關監督冒廣生,又曾自出百金,與當地人士共籌款600 銀元,重刊了《至順鎮江志》。
參考資料
[1](元)俞希魯:《至順鎮江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2](清)阮元:《輿地紀勝·序》,《輿地紀勝》,道光二十九年懼盈齋刻本。
[3](清)阮元輯:《宛委別藏》,江蘇古籍出版社,1988年影印本。
[4]鄒逸麟:《〈輿地紀勝〉的流傳及其價值》,2005年(網文)。
[5]殷光中:《〈嘉定鎮江志〉、〈至順鎮江志〉提要》,《江蘇社聯通訊》1983年第4期。
[6]李廷先:《唐代揚州史考》,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
[7]陳開科:《巴拉第對中國基督教史的研究(一)》,《漢學研究》2007年第10輯,中華書局。
[8]黃燕生:《中國歷代方志概述》(網文)。
[9]陳立健:《〈至順鎮江志〉所載鎮江帝師寺》,《中國藏學》200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