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紙牌屋》拍攝到第三季,凱文·史派西頭發全白、腰身發胖,走路的姿勢開始顯得拖沓,從一名黨鞭到美國總統,除了野心勃勃的妻子全力支持,更重要是通過謀算和欺騙贏得了白宮爭奪戰的勝利,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宮斗劇”。二十年前,在《非常嫌疑犯》中凱文·史派西還是“小鮮肉”,懦弱的外表匿隱著最佳編故事者的身份,他在玩一種小學作文技巧——看圖作文,最終卻輕松愚弄了擅長推理辦案的探員和走進電影院的成年人。
《非常嫌疑犯》于1995年上映,比《記憶碎片》早5年,比《蝴蝶效應》早9年,比《致命魔術》早12年,比《盜夢空間》早15年。在技術、內容和氣質上,它也許不能與后來者相提并論,但經典的價值有時并不在內涵,而在于其趨于系統的開創性。從這個角度來看,《非常嫌疑犯》算得上是最會講故事的前輩,而且有兩個講故事的主角——克里斯托弗·邁考利和凱文·史派西。
克里斯托弗·邁考利自《非常嫌疑犯》被眾人熟知,而后承擔了《俠探杰克》《巨人捕手杰克》《明日邊緣》,以及2015年即將上線的《碟中諜5》的編劇,作為一個講故事的人,燒腦級的《非常嫌疑犯》絕對是當時的集大成者,具有無懈可擊的推理邏輯和嫻熟的起承轉合技巧??死锼雇懈ァみ~考利的后續作品,故事更多具有大眾性和娛樂性,是單田芳式的說書技巧,來龍去脈次序道來,從故事的成熟度和挑戰性上,《非常嫌疑犯》時期的克里斯托弗·邁考利、《盜夢空間》《記憶碎片》時期的諾蘭兄弟,《蝴蝶效應》時期的??死铩げ祭姿古cJ·麥凱伊·格魯伯更容易被記住,他們將小故事講述得跌宕起伏,通過特殊的電影語言設置迷宮,有人在其中迷亂走失,有人在其中找到受虐的快樂。
最嚴謹而高超的懸疑推理片,都不會采用單一的敘述模式,而是插敘、倒敘、順敘等敘事手法交叉進行,在閃回中安插伏筆,觀影者思維一旦被激活并學會厘清邏輯,所有的線索和結果都變得可以預知,這種尋找線索的刑偵式看片,在互動中考驗編劇、導演和觀眾的智商,只是導演和編劇用數年時間、規模性投資打造的迷宮,你需要用一張電影票、兩個小時的成本參透,以此推斷,也許真正懂電影的觀眾比創造者更聰明。
在《非常嫌疑犯》中基頓無疑是最大的幌子,從影片開始就一直在迷惑觀眾,而且按照探員大衛自以為是的推理邏輯,基頓利用眾人殺人滅口,然后讓金特作為唯一見證者證明自己被殺,從而掩人耳目隱退江湖,這樣的故事線同樣巧妙,符合犯罪者的遁形邏輯特性,而金特表現出來的懦弱、善良與無辜也正好鋪證這條故事線的真實性,到此收尾,故事探討了罪犯面對國家機器的倫理選擇,面對正義的把持者,朋友是可以出賣的,這就是江湖,基頓、金特都在規則中游蕩,無法保全,只是看誰堅持得更久??死锼雇懈ァみ~考利讀懂了江湖,也諳熟故事的編撰技巧,當所有人認為是假的時,他努力說服大家,這都是真的,而當你開始相信并確切的認為就是那樣時,他開始奚落你——想什么呢?別太天真,都是假的,逗你玩兒了!所以探員被逗了,眾多自以為猜到結局的觀眾被逗了,克里斯托弗·邁考利和布萊恩·辛格用96分鐘誘騙眾人,用最后僅僅3分鐘掀起最大高潮,這短短3分鐘出現了故事結局急速轉換,謎面和謎底急速吻合,讓眾人不知所措,也許很多觀眾堅持了96分鐘走出電影院,錯過了最精彩的高潮,沒有等到故事真正的結局,也沒有看懂故事本身。
電影一直在刻意把觀眾引向錯誤的方向,基頓穩重的心智,金特的旁白,特殊鏡頭的使用都在暗示著“對,故事就是這樣”。 有勇無謀的神槍手米高·麥克馬拉斯、語言蹩腳的費雷德·芬斯特、交通工具劫持慣犯托德·霍內克、腦癱腿跛的詐騙藝術家金特,他們只有在基頓的領導下才能團結起來干點大事,作為最后的見證者,也是唯一的存活者,金特“還原”著現場,所有的故事在他的坦白中完美地行進。搶珠寶、毀毒品……這些都是導演和編劇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讓你自作聰明而放松警惕,在一杯咖啡跌落后,突然告訴你“錯,故事其實是那樣”。
虛假,這是克里斯托弗·邁考利和布萊恩·辛格一直努力的方向,他們是優秀的講故事人,真誠地讓你受騙,真誠地告訴你受騙,然后站在旁邊,看你的反應,這是成功者的驕傲與自負,也是得逞者的傲慢與自滿。
中國哲學著作《道德經》中講到:“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這恰好可以用來形容凱文·史派西在《非常嫌疑犯》的精彩出演,金特所表現出的大奸若忠、大惡若愚的性態,正說明了極限的邊緣正好是與它相反的另一種極限,金特的極限是懦弱,另一種極限則是罪惡。
沒有人注意到影片開始穿著風衣、帶著禮帽的黑衣人,沒有人真正分辨出廢棄物后面隱藏的眼睛,沒有人想到金特取保還剩2小時的時間象征意義,沒有人讀懂金特走進長官辦公室面對貼紙板的表情,沒有人發現金特抬頭看大衛咖啡杯的LOGO時開始為構思故事尋找素材,沒有人看透探員大衛說出凱撒·索澤時金特夸張的反應,沒有人看到金特得知自己被基頓欺騙時眼中真實的歡愉……金特小心翼翼地布置陷進,也在不斷地提醒觀眾,為自己的撒謊尋找充足的借口——我一直在提示你們,是你們自己沒有發現。就如同金特說的那句臺詞:“惡魔最厲害的把戲就是讓世人深信他并不存在。”
當金特面對咄咄逼人的大衛,委屈得泣不成聲,在最大的“欺騙”中,金特委屈卻心花怒放,警探想安慰別人卻得到眾人憐憫與同情,即使想善意地收留金特以避免其被基頓滅口,也遭到果斷拒絕,因為警探沉浸在自己的推理邏輯中,抬高了基頓的魅力卻貶損了金特的智商,當金特走出辦公室,轉身可憐巴巴地對探員說“死條子”時,金特講述的整個故事結束,假如你真正醒悟,你必然會感嘆——天才,我服了你!如果說結束應該劃上句號以表示完美,那么金特則通過這句話為自己劃上了感嘆號以表示絕妙收尾。他的故事講完了,而真正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非常嫌疑犯》再次向觀眾證明電影藝術的魅力,編劇的筆、導演的鏡頭容易讓人著迷,他們用最巧妙的設計講述平凡的故事。把復雜的故事簡單化需要能力,而把簡單的故事復雜化則需要技巧,克里斯托弗·邁考利和布萊恩·辛格都具有高超的敘述技巧,我們理應向這些優秀的講故事的人致敬,當然這其中也包括金特。
金特讓編劇和導演幫他講述了一個故事。這也許是這部影片最佳的答案,金特控制了影片的主動權,編劇和導演完成了兩小時限時作業。當然這兩個講故事的人都得到了認可——即使在《勇敢的心》攬獲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五項大獎稱霸第68屆奧斯卡金像獎時,克里斯托弗·邁考利還是憑借此片斬獲最佳原創劇本獎、凱文·史派西也憑借此片獲得最佳男配角獎。不過,很多影迷不禁要問:如果凱文·史派西是最佳男配角,那這部影片的最佳男主角該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