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
倔強地與世界對立
余北被查出肝硬化的時候,楊靜靜正和他坐在醫院門前的臺階上扒柚子。她先用水果刀在皮上小心地劃出籃球一樣的紋路,然后兩個人一起用力。“一、二、三!”柚子瓤在陽光下張開小嘴,露出一顆顆亮晶晶的小肉肉。他們心滿意足地笑,相互喂給對方吃。
相愛的日子,再無聊的小事都是幸福。
不一會兒余北的爸爸從醫院里出來,臉色灰白,抖落出余北的診斷書。
人生最大的難題一下子橫在小情侶面前。疾病,和疾病帶來的貧苦。
余北的爸爸要捐肝給他。做了各項檢查,配型成功。可是手術費用要30萬元。小情侶倆把買房的念頭擱置,錢還是不夠。那段時間對楊靜靜來說,灰暗得前所未有。四處借錢,省吃儉用,爸媽跳出來反對,工作力不從心……25歲的她善良而單純,愛情中所有的驚濤駭浪只會令她更堅定信念。
親朋好友們聽說貌美體端的楊靜靜死活要跟一個病號,大家都覺得她瘋了。七嘴八舌紛至沓來:“你爸媽存點錢容易嗎,那是準備給你們買婚房用的,不能拿去給他看病!”“錢是小事,他是個病身子,以后你照顧他一輩子啊?”“說不定小孩也會受影響,你不想自己的幸福,也要想想后代吧!”
她不。她用倔強保持著自己與這個污濁世界所對立的純潔,決不退縮。
不要在敵人面前表露脆弱
這天從醫院疲倦地出來,楊靜靜看到了胡雋。
這個中年大叔長著一張儒雅的臉。微胖,眼鏡腿把太陽穴夾出凹凸不平的印子。
他把車門大大地拉開。
“上車吧。”他很客氣地說。
“你到醫院來干嗎?”
“我病了。”
楊靜靜不再說話,她小小的腦瓜在飛速旋轉,思考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因為他看上去不像病懨懨的樣子。
“你怎么一點也不關心我?”胡雋笑笑地扭臉過來。
楊靜靜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怎么會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好感呢。讀大三的時候他們就認識,他曾借錢給她買電腦,幫她找實習單位,介紹她進現在的企業,在她生日時送給她MP3之類的小玩意兒。價格一點也不昂貴,卻那么恰到好處,決不會讓她陷入收了禮物就得委身的難堪聯想。他還經常請她和余北一起吃飯。他真的很好,擁有這么一個妥當的大叔是人生造化。可是他的肉松垮,胡楂稀疏,背很厚,不筆挺。他還有一點點腥甜的體味。他離婚五年,有一個頑劣的兒子。有一次他穿著被兒子把后背畫得花里胡哨的T恤去上班,他居然不知道。他好難讓人愛上啊。
“你男朋友的事情我聽說了。你們還差多少錢?”胡雋終于承認他是專程來接她的了。他步入正題。
楊靜靜如實說:“他有14萬,我有8萬……我的,是我爸爸的錢。醫生說手術至少要30萬。”
胡雋沉默了一小會兒。汽車在霓虹閃爍的街頭走走停停,起了一點霧,世界混混沌沌地潮濕起來。楊靜靜知道他想說什么,她想他等了很久很久,終于有機會乘虛而入。她有一種莫名的哀傷。因為她現在太需要幫助了,她在他那里的心理優勢就沒有了。她恨這樣的感覺。
“一起去吃飯吧。”胡雋令她吃驚地,什么都沒有提。
他點了她愛吃卻舍不得吃的極品蝦,給她叫了一杯冰咖啡。他一直心疼地看著她,看得她想哭。她得到了敵人的同情,仍不愿在敵人面前表露出一丁點脆弱。
放蕩是容易快樂的
胡雋開始頻繁地來接她。他總是在開車時用車載藍牙打電話,談他幾百萬的生意。他表現出一種令楊靜靜反感的闊佬相,耐心等待著魚餌上鉤。再這樣下去,他積累了好幾年的人品就要被他自己揮霍光了。
如果他再不主動提幫她,她決心不再上他的車。她必須維護自己最后的尊嚴。
如此若干次,終于胡雋先熬不住了。一天晚上兩人喝了點紅酒,胡雋借醉意去拉她的手。
她一下子僵硬起來,想甩開,又不敢。胡雋又來攬她的腰,她就像根竹竿一樣杵在那里,完全挪不動步子。胡雋懊惱地問她:“你男朋友有什么可喜歡的?”
她最煩他這樣。她梗著脖子叫起來:“你不懂!”
“好好好。”他放開她的手,“如果我肯借錢給他呢?”
“借?”她很吃驚。如果只是借,就不需要她奉獻肉體之類吧。太好了,等余北康復,他們會一起打工還給他,還會把他當真正的恩人。
“你以為是白送嗎?”胡雋莫名其妙地笑起來:“你真天真啊,現在就算是借錢,除了我,他也借不來啊。”
楊靜靜又糊涂了。他重申自己重要性的目的,難道是為了告訴她就算借錢也要她委身?
胡雋又來拉她。他拽一下,她動一動。
他一直把她拽到車里。她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敢輕易得罪他,又被道德和愛情捆得死死的。又恨,又渴望,就這樣艱難地被他推倒在車座上,他的舌頭伸出來,她把牙關咬得緊緊地。
“傻孩子。”他說。
她莫名地,全線崩潰。
胡雋把手伸進她的內衣,小小的乳房像蘋果一樣,在昏暗的光線里發出誘人的光芒。胡雋粗暴地要她,根本不看她的臉,好像對她很不服氣的樣子。她心里更恨,恨這個男人和這個世界。它們玷污了她所有純潔的想象。
他入侵的瞬間,她垮下來,放棄一切抵御,閉上眼睛,干脆什么都不再想。放蕩是容易快樂的,她忘掉自己,忘掉責任,竟然還到了高潮。
胡雋喘著氣整理衣衫,眼睛里有溫柔的浮光。
那一刻,失去道德束縛的她差點愛上他。
他說:“你男朋友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我借錢給他。”還補充:“如果你覺得不好,我就不通過你,我直接去找他。”
楊靜靜點點頭,對這個細心的小細節表達了感謝。
回到家,楊靜靜忍不住哭了。為年輕的自己所有的堅守、猶豫、掙扎,為這個悲壯的結局。
裹挾著悲傷前行
余北病得更重了,發著高燒,不想吃飯。楊靜靜看著他單薄的身體蜷縮在白色被褥下面,心痛得要命。
她打涼水來給他物理降溫,余北極不耐煩:“別動我!我難受!”楊靜靜含淚說:“我知道。”
給心愛的男孩充當媽媽是幸福的事,她溫柔地撫摸他,卻遭到他粗暴地打斷:“以后你少來這里。”
被他發現了什么嗎?她驟然一驚。
果然,余北的爸爸告訴她,他們共同的朋友胡雋借了十幾萬塊錢給他們,老人親手寫了借條,手術費已湊夠,連她爸爸的錢都無需動用。
一定是胡雋跟他說了什么!楊靜靜悲從中來。這個老奸巨猾的男人,他裝成處處為她著想的樣子,騙了她的身體,又搗毀她的愛情,并且那些錢還是借給他們的!他什么都沒有損失,卻摧毀了她對這個社會的全部認知。
楊靜靜哭著跑到馬路上,坐出租車去胡雋的公司。她決不會讓他得逞,她要親口奚落他,你要了我一次又有什么關系,今后,永生永世我再與你無關。
天已經暗了,馬路分成兩種顏色,一邊是汽車尾燈的紅色,一邊是汽車前燈的白色。她像是地表流動的水,看得見自己的過去和未來,卻被裹挾著悲傷前行,無法自主。
到了他公司樓下,她一眼看到胡雋和一群所謂的成功人士一起,從寫字樓一起出來。
大家虛偽地笑著,說著話。楊靜靜的怒火從眼睛里噴出來。她沖上前沖胡雋狠狠地說:“呸!”
大家都震驚了。繼而看到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一些人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胡雋淡定地和大家道別,然后狠狠抓住楊靜靜的手臂將她拖上車。
“無恥!”楊靜靜哭著大叫。反正年輕,她可以對這個世界放肆地胡作非為。
胡雋無可奈何,他用力把她按到車里面,他問她:“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你不想問我為什么知道你喜歡吃城西那家餐廳的極品蝦嗎?”
楊靜靜一下子安靜下來。
胡雋鄭重地說:“是你男朋友找我借錢。不是你。”
楊靜靜驚呆在車里,動彈不得。
命運對任性的女生不薄
原來,余北一直都知道胡雋喜歡她,他找他談。在所有交談的過程中,余北有意無意地透露出楊靜靜的喜好,她的家庭情況,搞定她父母的良方等等。這是一場笨拙的較量,余北一張嘴就輸了全部尊嚴。
當然,在生命面前,尊嚴什么都不是。
第一,他求生欲望太強烈,第二,當他想出賣她的一閃念,她的愛就已經成為他的負累。
“我本來想給你時間,讓你慢慢認清這些,再自己做出選擇……”胡雋說:“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喜歡他什么。就長得帥嗎?”他露出一個成熟男人寬容的笑。
她坐在胡雋的副駕駛上,冷氣開得很足,她微微顫抖。一個只有25歲的女生,篤信愛情,對自己殘忍,卻怎么也想不到所有的努力掙扎都和對手一樣,不過是為了一個相同的結局。
她輕嘆了一聲,一瞬間,三觀崩塌,淚流成河。
此刻,她真誠地感謝他只是借錢給余北,而不是白送給他了。因為很有可能,最終與她攜手一生的人會是胡雋。
車輛輕捷地在街道上穿梭。儀表盤發出幽綠的光,一只太陽能小草在那里搖啊搖。楊靜靜聽著吱吱的聲響,似乎感到嶄新的感情正吐著濕熱的呼吸向她靠攏。她調整呼吸,重新與他對視。
他還是那副沒氣質的樣子,但是變得好有親和力。她看了一會兒,所有悲憤的心情都被熨平。
原來出軌時最易犯的錯誤就是敵友不分。好在命運對任性的女生總是不薄,愛她的,會堅持。她只需順水推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