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們普遍了解的“美國夢”不同,這個國家也存在著分布廣泛、不斷增長和不可避免的貧窮。有些人苦苦掙扎,筋疲力盡,找不到出路。他們的工資沒有改善他們的生活,讓他們脫離貧困,相反,他們為生活所累,仿佛注定越窮越忙,越忙越窮。
普利策獎得主戴維·希普勒耗時數年,對盡管有工作但依舊貧困的美國人開展深度訪談,并以此完成《窮忙》一書。
在他筆下,洗車工無車可開,銀行職員的戶頭只有2.02美元,醫學教科書女編輯十年的收入,也趕不上一個牙醫……這些苦苦掙扎,筋疲力盡,卻找不到出路的人,在美國被稱作“窮忙族”。
或許,在富有的美國當一個窮人,要比在一個貧困的國度當一個窮人,還要難熬得多。
“當窮人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這種難熬,恐怕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無論他是大人,還是孩子。
就像12歲的桑迪·不拉什不經意地感慨:“媽媽,你知道的,當窮人要付出很大的代價?!?/p>
這種代價,伊文·約翰遜便深有體會。在被國稅局收了2072美元稅金、罰款和利息后,她再也不敢自己申請退稅了。她從洪都拉斯來到美國,每天早上5點開始工作,給波士頓一家保潔公司打工。一開始,都是她自己做收稅申報,但顯然,她做得不太好。大概三四年后,國稅局聯系她,說她欠了他們差不多2072美元。伊文一頭霧水,并寄了一封信給對方,說自己給他們寄了差不多1072美元。“因為我那時候沒錢,我打算分期付款,把剩下的錢繳清……你知道他們怎么做?我有一個銀行賬戶,他們就從我的銀行賬戶里把錢拿走了——一分錢都不放過?!睆哪菚r起,伊文甘愿花上100美元,找納稅申報員搞定這些“麻煩事”。
“貧困就像一個流著血的傷口。它會削弱防御能力。它會引來捕食者?!憋@然,納稅申報員這個職業,某種意義上,就是戴維所定義的捕食者,除此外,那些以合法形式做生意的高利貸者也是捕食者的一員。戴維舉例,假如貧困者非常缺錢,賬單堆積如山,但還有兩個星期才到發薪日,在那之前,電話就要停機,電也要停了。就在這時,高利貸者開始向貧苦者招手——發薪日貸款、快得金、易得錢,這些機構全國連鎖,在貧窮和工薪階層社區幾乎隨處可見它們的宣傳牌。當貧困者需要100美元時,就給高利貸者寫一張120美元的支票,支票日期填為兩周后。兩周的利息高達20%,相當于一天1.428%,或者年息521%。
當然,如果在發薪日貧困者的手頭依舊很緊,高利貸者很高興讓他的貸款利滾利。在伊利諾伊州,州檢查員發現,在所有的發薪日貸款業務中,利滾利的情況占77%,一般用戶會延期續借10次,這就意味著他們支付的費用總計達到借款的兩倍。而最終,他們可能還得向另外一個發薪日貸款人借錢來還第一家貸款人的錢。如此下去,周而復始。
麗莎·布魯克斯雖然沒有陷入高利貸漩渦,但她同樣遭遇著貧困的連鎖不良反應。她住在破舊的公寓里,而這種處處霉菌、小蟲、蟑螂的居住環境令她的孩子哮喘病加重。她兩次打911急救電話,救護車把孩子送到醫院。盡管麗莎每周要花97美元在家庭醫療保險上,但是保險公司拒絕支付救護車費用。而麗莎本身由于快要破產,也沒辦法立即付錢,于是這筆賬記入她的信用報告,她的信用記錄因此被抹黑。當她打算申請貸款買一輛拖車式活動屋,搬到像樣一點的房子里時,她被拒絕了,因為她的信用記錄顯示了逾期還款的救護車賬單。別無他法,她只好到二手市場,買了一輛不好使的二手車,那里不查征信記錄,但收了她15.747%的利息。
當窮人是一份全職工作
和麗莎一樣,卡洛琳·佩恩也是典型的“窮忙族”。20世紀70年代,她在佛蒙特的工廠做塑料打火機和吉列剃須刀的盒子,每小時掙6美元。2000年,她在新罕布什爾的一家沃爾瑪做擺貨架和收銀的工作,每小時掙6.8美元,只比20年前多0.8美元。
卡洛琳并不懶惰,她身上也不涉及所謂的種族問題。但是她的生活始終沒有改觀。她說自己大部分時間都在干活,甚至“忙得褲子掉了都沒時間提”。為了獲得成功,每次換班和代班她都愿意去,哪怕是在晚上把她十四歲的女兒一個人留在家里。
卡洛琳將自己始終無法得到提升歸因為,她的形象不好,甚至連牙齒都沒有——美國人從小就受教育,把燦爛的笑容和投票權看得一樣重要。而貧窮和沒空看牙醫,奪去了卡洛琳的牙齒。
沒有牙齒的卡洛琳學會了怎樣做出滿臉堆笑的樣子,但她永遠無法擔任客戶經理、銀行柜員之類的職務,對那些職務,她也不再奢望,不再申請,她只是努力保障著自己的基本生活。
寒門弟子難發達?
社會地位升降的流動性讓美國享譽全球,被譽為機遇之地,這種印象令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個比其他社會更開放、等級分化程度更低的社會。戴維覺得,而今,美國經濟中的種族圍城最能體現令人窒息的挫敗感——韓國人、中國人、越南人、墨西哥人、洪都拉斯人……構成了低收入工作群體,一堵堵令人望而卻步的墻包圍著這些亞文化群體?!澳切┯⑽牟粔蛄骼]有正規移民文件或者高級技術的人無法輕易翻越那些高墻。他們被囚禁在由分散的勞動地帶構成的群島上,這些廉價勞動地帶推動著這個國家的利益。他們不是美國人,但他們是美國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們支撐的不僅是制衣行業,還有餐飲、農業、室內停車場、庭院設計、刷漆承包、建筑營造和其他對美國人的幸福至關重要的領域。”
1995年和丈夫一起到美國打拼的韓國女人李正姬,如今早就沒了當年的雄心壯志,雖然他們一家的收入還算可觀——她丈夫是一家制衣承包商的經理,一個月掙大約2000美元。而她自己在一家韓國餐館端盤子,那里小費豐厚,她每個月能掙到800美元薪水的兩倍。然而,這些錢全花光了,他們存不到錢。由于沒有醫療保險,他們的醫療花費很高。生活的壓力折磨著他們的情緒,他們本可以回到韓國,但是他們感覺挫敗,沒臉這么做。
李正姬和丈夫的希望,更多是放在孩子身上。她說希望他們上耶魯、哈佛,變成醫生、律師,但是她兒子目前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警官,而女兒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小學教師。面對現實的種族圍城,她也不無哀傷地表示,“我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在餐館里工作……可能他們到頭來就是在餐館打工?!?/p>
寒門弟子難發達?這不光是作為母親的李正姬的疑問,也是戴維的困惑。在他的那些受訪者中,很多人就將自己的遭遇“遺傳”至下一代身上——他們的子女早早輟學,長大成人后也陷入貧困的惡性循環中。
“在美國,辛勤工作的人不應該是窮人。”
或許在任何國家,都應如此。
(《小康》2015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