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的家教：一朵花、一盤菜都是教具

強江海

清明節前，傅抱石的二女兒傅益璇畫了一幅父親的小像掛在書房，擺上一碟青團，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食品之一，傅益璇只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如父親一般，清清白白，做個清雅的畫者。

一代國畫大師傅抱石以人民大會堂巨幅山水畫《江山如此多嬌》聞名于世，一生創作勤奮，留下無數名作。傅抱石育有兩子四女，6個孩子在父親去世后均成為著名畫家。可在畫畫這件事上，傅抱石從未給幾個孩子哪怕半點的指導，他的畫室從不許兒女進入。傅抱石二女傅益璇說，父親教育他們的點點滴滴都融進了生活之中，一朵花、一盤菜，都是父親手邊的教具。

艱難歲月，總能咂摸出一絲藝術味

70歲的傅益璇生于重慶。她出生時，家里已經有了哥哥傅小石、傅二石和大姐傅益珊，后來母親又給傅益璇添了兩個妹妹傅益瑤和傅益玉。

在傅益璇的記憶中，那時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很苦，但不管多難，父親和母親總是樂呵呵的。隨著傅益璇兄弟姐妹幾個孩子慢慢長大，父親對于他們的教育更多的是“放養”。也許是從事藝術創作，有顆“藝術心”，父親認為生活中處處皆是美，而孩子們只要有一顆愛美的心和發現美的眼睛，就比什么都重要。

夏天，傅抱石帶著孩子們去玄武湖賞荷。湖邊常有賣蓮蓬的，傅抱石在湖邊買來剝吃。未成熟的蓮子肉潔白而細嫩，清甜中微微有點苦澀。剩下的蓮蓬斗是十分好玩的，傅抱石教孩子們去掉外面的綠皮，把淡赭色海綿狀的內層撕成蓬松的細絲狀，像極了漁翁的蓑衣。將它倒撲在一個白瓷盤里，蓄上清水，在頂端蓋上一個用紙做的斗笠，再斜插上一根細棍，就成了神形兼備的寒江獨釣。

家門口的院子里有一棵楓樹，每年到了秋冬季節，楓葉成了紅色，一片一片落到地上，煞是好看。一次，傅抱石畫累了，便在院子里散步，然后盯著某樣東西看得入神。傅益璇很好奇：“爸爸，你在看什么？”父親摸摸她的頭，拿起一片楓葉對她說：“你看這楓葉的顏色多好看，再齊全的顏料怕是也調不出這色。”說完，他仔細地拾起幾片，要帶回去夾在書里當書簽。此后，每當有新的楓葉落下來，傅益璇都會拾起幾片清洗干凈送給父親，就當是送給父親的小禮物。

父親獨創的玩具，不僅讓傅益璇欣喜不已，更讓她佩服父親的創造力。常年受父親“藝術范”的影響，同時在母親耳濡目染之下，即使做飯這種小事，她也能做得像一件藝術品。

心大了，看到的世界才夠寬

幾個孩子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想法后，父親對他們的要求比以前要更嚴厲一些，他在意的不是成績的好壞，更看重孩子的一言一行。

那時，找父親求畫的很多，甚至有很多人帶著“血書”，想拜父親為師，父親都一一婉拒。可對每位來者，他都是客客氣氣，從不擺架子，能做到的，他都會應承下來，實在辦不到，他會一再抱歉，挽留別人吃頓飯。

一年冬天的夜晚，傅益璇跟著父親去逛書攤。那些老板都認識傅抱石，見他來了，都把他平時喜歡看的書拿了出來。那天晚上冷得幾乎滴水成冰，父親緊握著她的手，一本本地給她介紹攤位上的書。一位書攤老板靦腆地向傅抱石提了個要求：“不知道您能不能帶幾幅畫給我們瞅瞅，也讓我們開開眼。”傅抱石謙虛地擺擺手：“好看談不上，只是喜歡。下次來我一定記得。”

幾天后，父親吃過晚飯便出門了，還夾帶著幾幅畫很晚才回來。第二天吃飯時，父親說起了昨晚把畫帶給書攤老板看的事，隨后他對家人說：“每個人對美的東西，都有自己的見解，以后不管你們從事什么職業，都記住這句話，多聽別人的意見總沒壞處。”

這時的傅益璇沒有想過，以后會跟父親一樣成為一名畫家，但她知道，父親是在用自己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們：一個人心存悲憫之心，存下一切善惡美丑，你看到的世界才夠寬廣。

給你一片泥土，你愛開啥花開啥花

17歲時，傅益璇因故無法繼續練習她從小就喜歡的鋼琴，在家無所事事。思來想去，傅抱石決定讓女兒學畫。

傅益璇回憶說：“父親在大畫桌旁放了一個畫架，在茶幾上放了一個石膏像，準備好要我畫素描。他自己大筆揮灑地畫著，又不時回頭望我，關切地說：‘好好畫哦！累了就歇一下。但不爭氣的我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只是一味地對著書櫥的玻璃門顧影自憐。

“事后，我曾抱怨父親不教我中國畫，卻要我素描，母親卻悄悄告訴我，因父親從未學過素描，畫山水人物倒不覺得有欠缺，但畫現代題材遇到樓房、汽車、輪船時常感到不順手，所以想讓我們多學些素描。”

過了不久，傅益璇突然愛上了水印木刻，于是又大張旗鼓地置辦各種工具，煞有介事地忙來忙去。父親倒是樂觀其成，樂呵呵地在一旁看著。經過一番折騰之后，總算有了幾張作品。傅抱石居然很喜歡，其中一張黑色背景，用小圓刀陰刻的黃色草花，拿去做他雜文集的封面。

在父親幫助下，傅益璇最終考進了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現在回頭想想，傅益璇說，其他兄弟姐妹，便沒有這個幸運得到父親的親自教誨。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1957年，大哥傅小石被打成了右派。“母親聽后痛哭失聲。沉穩的父親一言不發，身體顫抖著，老淚縱橫。”傅小石被下放到雙橋農場改造。心里惦記著大兒子的生活，再加上整日創作耗盡了心血，傅抱石的身體越來越差。1965年，因腦溢血離開人世，終年61歲。

“文革”結束后，傅家的幾個孩子這才有了各自穩定的生活。1979年，傅益璇移居香港，經過多年打拼，成了一名知名的女企業家。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父親畫畫時的樣子總在她腦海里閃現，多年沒拿畫筆的她決定從新學畫，幾乎同時，傅家幾個孩子都開始拾起畫筆。多年的勤學苦練，互相切磋，傅家幾兄妹都形成了自己鮮明的個人特色。傅小石擅長人物，《世界華人美術名家年鑒》收錄了其作品和簡介，傅二石擅長山水、國家一級美術師，傅益珊擅長印象派畫風，傅益璇則特別喜歡畫一些普通的花草人物。

由于經年累月的畫畫，傅益璇身體每況愈下。兄弟姐妹知道后，都勸她停一停。可是身體好點后，她便又忙活起來，構思新畫作。這時的她才深深感到父親當年話里深刻的含義：你心里裝著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才能容得下你。父親是這樣教育他們的，她也是這樣教自己女兒的。讓傅益璇欣慰的是，女兒傅蕾蕾經過自己的努力，也成為一名青年畫家。

“在你心里，傅抱石大師是怎樣的一個人？”每當有人這樣問傅益璇時，她總是笑著回答：“父親的一輩子都獻給了繪畫事業，他愛我們，也愛這個家，同時他也愛腳下的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民。在我心里，父親永遠是那個拿著楓葉駐足流連的普通人。”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