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霖



展覽對空間的拆解、再生是非常值得關注的一部分。如今我們往往過于關注作品本身,而較少去思考作品與空間的互動關系,展覽本身其實也是作品創作的一部分。當然,時下藝術界也愈來愈多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大多還是依舊差強人意,抑或干脆沒有新意。
怎樣成為一個藝術家?這是震旦博物館“畫影之間:張恩利&杜可風”展覽最后視頻部分中的一個設問。張恩利想必已經通過他的展覽解答了這一設問。
藝術家要會“無中生有”。在一個處處是巴洛克風格內飾的廳堂內如何搭出自己一以貫之的“空白空間”的展廳風格?如何在一個熱鬧的、商業的空間里展示自己“日常”的架上繪畫作品?張恩利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幽默——他用一個個外表刷成白色的牛皮紙箱拼連起來,作為展廳的墻。而拼連牛皮紙箱的黃色膠帶又呼應了外部的廳堂風格與地磚。張恩利笑言這些紙箱是空的,所以這又是一個“空”間。于是,內外的呼應并非是生硬的隔閡,而是自然地轉換。
藝術家要會“提煉日常”。各種旮旯之物,在張恩利的筆下,被賦予一種通常只有價值連城的事物才會有的吸引力,也喚醒觀者原本被忽視的觀察力,發現不起眼的物體本身的意義。衛生間的水池、馬桶、橡皮水管、瓷磚、球、電線……張恩利純粹是因為想畫就畫了,他多次在采訪中否認自己的畫里有什么觀念性的刻意訴求,他只是想“還藝術幾分生活的味道”——但這個“味道”不提煉,哪會至醇至美。
藝術家要有想象力。比如畫面中的光影,并非是你真正看到的光和影,它只能是依據你的想象而來。正如張恩利在視頻訪談中所言:藝術家的工作大部分時間是在工作室的這樣的小空間里,很多零碎的東西都容納其中,走來走去、想來想去,突然看到了什么,然后就畫了這樣的一張畫——畫出來的東西,其實也并非真正是你看到的東西,而是依據想象加工而來。
藝術家最好還要有善辯的口才。在訪談中,策展人對張恩利拋出諸如“你和杜可風的風格完全迥異,你們如何在一個展廳里一起做展覽”這樣的問題,他回答得非常“圓滑”:“我覺得我們看上去很不同,但其實還是有共同點的”,“而且這種差異放在一起做展覽也沒什么不好”沒有什么非黑即白,藝術就是這樣穿梭在各種縫隙中,藝術是自由的。當然,這種“自由”背后有隱藏的線,這根線應由藝術家所掌控。
回到“畫影之間”這個展覽,我們看到的,依舊是熟悉的張恩利,我們會發現如今藝術家不僅要搞好自己的創作,還要會搞展廳設計。可能張恩利對空間的營造更為熟稔,以至于大眾更為熟悉的杜可風的存在感反而弱了。不過,事情往往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正如杜可風一向的觀點:言語是一種病毒——他總是用鏡頭和作品說話。所以當人們要他說點什么的時候,他似乎總是很沉默,或者總是離不開他已經說過的那幾句。
展覽中有一件名為《瓷漆中的黑色》的影像作品,倒是于輕描淡寫中傳達了杜可風的犀利觀點:“大學都嘗試教授創意是什么回事,但問題卻是,如果我們找到方法教別人創意,讓每個人都能解釋創意的由來,那么一切便再無趣味。創意不可缺少的元素是神秘感,隱秘得像瓷漆中的黑色,難以看透卻意味深遠,成就璀璨的作品,任何人都無法解釋”。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與其去探討張恩利和杜可風的藝術,不如去探討展覽本身。展覽對空間的拆解、再生是非常值得關注的一部分。如今我們往往過于關注作品本身,而較少去思考作品與空間的互動關系,展覽本身其實也是作品創作的一部分。當然,時下藝術界也愈來愈多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大多還是依舊差強人意,抑或干脆沒有新意。
雖說紙箱劃分出了一個獨立的展廳,但張恩利的藝術在震旦博物館這個空間可以說無孔不入,比如他在巴洛克廳堂的大玻璃窗上繪制了他的“天空”、“樹影”系列,富于裝飾性的視覺表現使得玻璃窗有點哥特教堂玻璃窗花的意味,與巴洛克風格的廳堂相契合。另外,在對面古董展區,一排古代陶俑展柜相對的墻面上,則掛了張恩利的油畫作品。走廊展區,掛著的是杜可風的攝影作品——在傳統展廳用傳統方式展出,在當代空間用創造性的方式做展覽,從而讓策展也成為作品的一部分。這也是震旦博物館一貫的做法,常常將當代藝術作品與古董文物并置與對話。于是,在我們觀看陶俑的時候,展柜那擦得明亮的玻璃上,映出了對面的油畫作品,空間的交錯與新生。
空間的再生,也體現在杜可風將視頻嵌入老家具的做法,這種手法雖無新意,但在這個展廳這種“在一起做展覽也沒什么不好”——言下之意,這也是這個展覽的亮點。熟悉兩位藝術家的人會抱著諸如“他們兩個一起做展覽會是怎樣的”疑問來看展,這也是這個展覽的吸引人的話題所在。
至于杜可風是如何“嵌入”張恩利的,仔細看我們便會發現張恩利的作品其實是“背景”——他把“橡皮水管”畫滿所有紙箱搭出的“白墻面”。而“展廳”內的展品其實就是杜可風的一張張老家具桌子和老皮箱了,當觀眾走到桌子邊上,透過嵌入桌面的視頻,會看到了王家衛電影中一個個熟悉的片段和明星的身影……唯獨一張大桌子的內容有點不一樣,視頻記錄的是張恩利布置展廳的過程,只見張恩利不時拿著椅子舉過頭頂在紙箱展廳外徘徊,然后又端坐在紙箱展廳內沉思……這一來一去帶有一種儀式的意味。這組視頻是杜可風拍攝的,記錄了張恩利為這個展覽創作的過程。雖然之后他應策展人的要求也成為被拍攝者,但他自言自己的“進入”就像做一個卓別林式的作品,把個人的幽默感放進去了——幽默感,或許就是杜可風對這次兩人聯展的定義。回過頭來再看這樣的一個“空白空間”,確實是處處透露著他說的幽默感。如果從一進入展廳就仔細觀看,便會發現拼連紙箱的黃色膠帶遠看頗有金碧輝煌的巴洛克內飾效果:白色的墻,金色的鑲邊,這難道不是張恩利玩的一把小嘲諷?
相比之下,杜可風的攝影卻很莊重,嚴肅地拼貼、場景裝置、攝影、涂繪。在這里,杜可風將三維的空間二維化,通過有意的拆解、介入、重組,其實是對攝影鏡頭真實性的一種反思。而策展人有意拆分這個“畫影之間”的展覽,將傳統作品放置在傳統展廳,將裝置作品留給巴洛克展廳。因為“畫影之間”無需門票,而古董展區需要另外買票,是否有很多不知情的觀眾會錯過古董展區的“時空對話”,這或許也是藝術家和策展人看似隨意的“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