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電

趙向輝

天空中，稀稀拉拉飄了一陣雪花兒，路面就見白了。

下午，父親在村口的路邊，向遠處眺望著。村口小賣部的老板娘說：“進屋暖和會兒吧，你這都等了仨小時了，還沒見人影兒呢，沒準兒啊，一會兒電話就來了，又像往年一樣，不回來了。”父親的眼睛依舊看著遠方說：“往年是因為工作忙，今年說好了一定回來過年的。”“那就繼續等吧。”老板娘轉身進了小賣部。

梁峰把他那輛越野車停在父親身邊的時候，父親高興得喊出聲來：“豆豆，豆豆。”這是孫子的小名。

上了車，爺爺捧著豆豆的臉仔細端詳著，是啊，半年多沒見到寶貝孫子了，必須看個夠。但豆豆好像沒那么高興，因為他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手里的游戲機。

梁峰和老婆謝明玉拎著大包小包的禮品，一邊走，一邊和父親拉家常。剛到家門口，好像有預感似的，大門“吱扭”一聲打開了。梁峰看見母親擠了出來，不過，提前擠出來的是一句“小峰回來了”。

他叫了一聲媽，老婆跟著叫了一聲媽，豆豆也不看人，喊著“爺爺、奶奶”就跑了進去，手里舉著那個游戲機。

進了屋子，梁峰說：“媽，讓我看看，腿好點了嗎？”母親抬抬腿說：“好多了。”梁峰說：“那就好。”然后就掏出手機，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開始擺弄。謝明玉也挨著梁峰坐下，開始用手機給屋子拍照，然后還自拍了兩張。豆豆則早跑到炕上抱著游戲機不言語了。

母親端過一杯水說：“小峰，開車累了吧，喝點水。”梁峰說：“媽，我不累，先放一邊吧，等我看完了微信和QQ就喝。”母親又拿起一個早就洗好的橘子對兒媳婦說：“玉兒，吃個橘子，可甜了。”謝明玉抬頭“噢”了一聲，伸手拿過橘子，眼睛很快又回到了手機上，手指頭在屏幕上點個不停。爺爺則拿出一掛小鞭炮喊孫子：“豆豆，快過來，咱出去放鞭炮。”豆豆連著說了三個“不去”。爺爺又說：“那咱們出去買好吃的吧。”豆豆又連著說了三個“不去”。這時，謝明玉興奮地靠在梁峰身上說：“快看，我發的朋友圈兒，陪老人過年很幸福，行嗎？”

父親看看母親，母親看看父親，不約而同到廚房忙活去了。其間，父親和母親輪流進屋看了幾次，仨人還在各忙各的，誰也沒和誰說話。母親說：“奇怪了，原先挺愛說的啊。”父親說：“別是兩口子鬧別扭了吧。”母親說：“快閉上你的烏鴉嘴。”

父親和母親把飯菜端上了桌。叫孫子，說等會兒。叫兒子兒媳婦，倒是很快坐在了桌前，但手和眼都沒離開手機，一邊吃一邊看。母親說：“快讓豆豆來吃飯。”兒媳婦說：“別管他，讓他玩兒吧。”

吃過晚飯，謝明玉幫著收拾餐桌，洗刷餐具。梁峰半躺在沙發一側，開始用手機看電視劇，兒子又回到炕上繼續“戰斗”。等收拾停當，謝明玉也坐到了炕上，開始和兒子商量著網上購物。父親和母親坐了一會兒，又站了一會兒，說了幾句話，只收到幾句嗯嗯啊啊，覺得挺尷尬，就出去了。

出去轉了兩個多小時，父親和母親回來了，看到三人還在熱火朝天地看手機，兒子和孫子還給手機和游戲機接上了電源。父親靈機一動，轉身出了屋門。過了十來分鐘，屋里突然停電了，誰也不再擺弄手機和游戲機。謝明玉問：“怎么就咱們家停電了？”父親說：“可能是線路老化吧，明天找人修修就好了。”

母親點上蠟燭，也上到炕上，準備和孫子親熱親熱，誰知孫子說困了，兒媳婦領著他睡覺去了。父親坐在沙發上，問兒子“最近工作有啥變動嗎？”梁峰說：“沒啥變動，一切照舊。”父親剛想問第二句，梁峰起身去了衛生間，出來就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父親和母親又開始大眼瞪小眼了。

半小時后，謝明玉忽然想起一樣東西，但怕吵醒別人，就輕輕開門，踮著腳尖，到客廳取自己的挎包，卻聽見父母還在說話，聽了第一句，她就邁不動腿了。母親問：“他爹，是不是你把電閘拉掉了？”父親接話：“是我，我是想讓他們多陪你一會兒，來之前一天念叨十幾遍，這好容易來了，還說不上幾句話，過兩天回了城里，你不還得念叨個沒完，你那句經典臺詞兒，都把我四只耳朵塞滿了。”母親笑了：“凈瞎說，你哪有四只耳朵？”父親也笑了，反問道：“你那兩只不算我的？”

謝明玉愣在那里，一動也不動站了好幾分鐘，才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回想著公公婆婆剛才的笑聲，她卻笑不出來，而是流出了眼淚。

過了一會兒，她慢慢鉆進梁峰懷里，小聲和他說了剛才的事情。梁峰說：“咱們確實做得不對，慚愧啊。”謝明玉說：“明天，除非有事兒，都不許看手機了，行嗎？”梁峰說：“必須滴。”謝明玉問：“那怎么和豆豆說呢？”梁峰說：“先睡吧，明天我解決，瞧好吧。”

早晨，梁峰先醒了，從門縫看見客廳亮著燈。豆豆迷迷瞪瞪醒來第一句話就問是來電了嗎？梁峰回答：“來了。”但是很快他就鄭重地告訴豆豆：“爸爸媽媽犯了一個大錯誤，你想聽嗎？”豆豆一下就精神了，“啊！什么錯誤？”梁峰說：“本來回家過年是陪爺爺奶奶的，可是我們昨天都只顧了玩兒手機，陪爺爺奶奶的時間總共沒超過10分鐘，所以我們從現在開始要改正錯誤。”豆豆眨了眨眼，好像在思考什么。梁峰及時補充說：“你也要改，可以嗎？”豆豆毫不猶豫地說：“行。”

吃過早飯，豆豆按照爸爸的囑咐，對爺爺喊：“爺爺，我要買鉆天猴和摔炮。”爺爺咧著嘴笑著說：“走走走，咱們去集上，想買什么買什么。”倆人手拉著手出去了。

謝明玉對婆婆說：“媽，想吃您包的餃子了，咱們中午包餃子吧。”母親笑瞇瞇地說：“行，豬肉茴香餡兒的。”

屋里正包著餃子呢，外面傳來豆豆和爺爺開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