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銀行視角下的普惠金融發展

■劉惟煌

一、普惠金融發展概述

（一）普惠金融內涵

多年來，有關部門和學者根據普惠金融的特征對其下過一些定義，這些定義的共同之處包括“普遍的金融可獲得性”、“廣泛的金融服務范圍”、“合理的成本”。衡量普惠金融的指標通常有三類：一是在正規金融機構開立賬戶、儲蓄、貸款的成年人占比；二是在正規金融機構有貸款或信用額度的企業占比；三是金融服務的地域覆蓋范圍與使用情況，包括每10萬個人所擁有的商業銀行網點數量、每10萬個人所擁有的ATM數量、每千個成年人所擁有的存款賬戶數量。

（二）全球普惠金融最新發展

世界銀行于2015年4月15日發布了《2014年全球普惠金融調查報告》，全面介紹了當前全球普惠金融的最新進展。報告涵蓋全球143個經濟體，包括賬戶、存貸款、支付、地域覆蓋面等100多個指標。

1.從賬戶滲透率看。2014年全球成年人賬戶滲透率從2011年的51%增至62%，其中高收入經合組織經濟體的成年人賬戶滲透率達94%，而發展中經濟體只有54%，其中中國的成年人賬戶滲透率從2011年的64%升至79%。

2.從存貸款角度看。從存取款看，2014年高收入經合組織經濟體中有存取款經歷的比例分別為84%和87%，而發展中經濟體只有40%多。從貸款看，全球42%的成年人報告在過去一年有借款（信用卡除外），其中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占比最高（54%），接下來依次是南亞（47%）、中東（46%）、東亞和太平洋地區（41%）、歐洲和中亞、高收入經合組織經濟體（40%）、拉美和加勒比地區（33%）。

3.從地域覆蓋范圍看。報告引用了IMF的金融可獲得性調查數據，數據顯示，從2004年到2012年，非洲每10萬個成年人擁有的商業銀行網點數量從3個增至5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從11個增至23個（圖1）。與此同時，東歐每十萬個成年人擁有ATM的數量激增；金融服務的使用也有所增加，哥倫比亞和泰國每千個成年人擁有的存款賬戶數量上升30%，阿根廷和墨西哥則上升80%。

圖1 全球普惠金融比較（2012年與2004年）

二、普惠金融對中央銀行政策的影響

（一）普惠金融對貨幣政策的影響

通常看，普惠金融與貨幣政策以兩種方式發生交互作用。其一，它有助于平滑消費者的消費水平，這對貨幣政策的選擇有潛在影響，比如以價格指數為目標的貨幣政策。其二，它能促進消費者將其實物資產和現金轉變為銀行存款，這對貨幣政策操作以及中介政策選擇有影響。

1.普惠金融能促進“均衡消費”，從而間接影響貨幣政策的選擇

普惠金融能促進“均衡消費”，這是因為家庭可根據利率變化和非預期的經濟沖擊來調整其儲蓄和貸款。根據Aaron Mehrotra,James Yetman(2014)對130個經濟體的研究，在金融可獲得性較高的國家，總消費增長相對產出增長的波動性更小。而那些無法獲得金融服務的人也有其他辦法平滑其消費，比如以珠寶或其他非金融資產的形式積蓄，而被金融排斥的農民則可以交易牲畜或其他創收資產（eg Rosenzweig and Wolpin，1993）或調整工時以對沖擊作出反應（eg Jayachandran，2006），同時朋友和家庭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銀行充當重要的放貸者角色而促進均衡消費（eg Banerjee and Duflo，2007）。然而，金融排斥使家庭平滑消費的能力受到約束，并在三個方面對貨幣政策產生影響。

一是金融排斥影響貨幣政策對經濟沖擊的反應程度。被金融排斥的家庭比例越高，受沖擊后為穩定總需求和通脹所要求的政策反應要求就越強（eg Galí etal2004）。也就是說，這一研究結果對經濟是如何運作的假設是敏感的（eg Bilbiie，2008；Colciago，2011）。

二是金融排斥涉及產出與通脹波動性之間的權衡。Aaron Mehrotra,James Yetman(2014)指出，隨著普惠金融水平提高，產出波動與通脹波動的比值也會上升。因此，中央銀行應關注這兩個指標并設定貨幣政策目標以優化其權衡，因為被金融包容的消費者要比被金融排斥的消費者更有能力去調整其儲蓄和投資決定，從而降低產出波動對消費的影響。因此，隨著普惠包容性提高，中央銀行可以將更多精力集中于穩定通脹。

三是金融排斥影響用來衡量通脹目標的價格指數選取。在一些經濟體，中央銀行關注 “核心通脹率”，它剔除了消費者價格中最易波動的部分，特別是食品和能源。Anand，Prasad(2012)認為，核心通脹率對普惠金融水平較低的國家可能是一個糟糕的指導方針，這是因為在某種程度上普惠金融水平在農村及高度依賴農業的地區往往是最低的，食品是其主要收入來源。當食品價格上漲時，無法獲得金融服務的農村居民無法將多余的收入用來儲蓄，只能提高消費。這導致較高的總需求和通脹壓力。當食品價格下降時，這一過程正好相反。在這樣一個經濟體，食品廠家也被不同程度地排斥在金融體系外，但如果食品價格被忽視，中央銀行穩定總體通脹（及其宏觀經濟）就變得困難。因而，對于普惠金融水平越低的地區，更應關注其整體通脹率。

2.更高的普惠金融水平能提高利率作為貨幣政策工具的有效性

當普惠金融水平較低時，流通現金的占比較高，許多家庭將現金放在“床墊下”。隨著普惠金融發展，廣義貨幣中更多部分將轉化為銀行的生息存款。Khan（2011）和 Tombini（2012）研究表明，由于儲蓄收益及貸款成本由利率決定，普惠金融發展水平越高，經濟行為受利率的影響越大，利率作為貨幣政策工具的有效性越強（圖2左側面板）。

因而，政策制定者要關注貨幣結構變化，特別是用貨幣供應量作為中介政策目標時，因為用貨幣供應量作為中介目標的前提是貨幣供應量與GDP之間存在穩定關系。在實踐中，GDP對貨幣供應量的比率會隨著時間而變化。但隨著銀行存款的增長，普惠金融的提高會放大這種變大。Atingi-Ego（2013)研究表明，更大的普惠金融發展會使貨幣流通速度下降得更快，比如肯尼亞的移動支付以及烏干達的小額信貸、儲蓄和信用合作社獲得快速發展而提高了窮人的金融可獲得性之后，流通貨幣占比和貨幣流通速度都在下降（圖2右側面板）。

圖2 普惠金融與貨幣存量

（二）普惠金融對金融穩定的影響

1.積極方面

（1）消費者獲得正規金融系統的服務能增加銀行總儲蓄，實現儲蓄的多元化，增強存款的穩定性。在有效的存款保險機制的支持下，存款的增加能提高金融機構的恢復能力（Hannig，Jansen，2010；Yorulmazer，2014）。證據表明，低收入儲戶的存款余額變動幅度較小，月與月之間不易突發波動。如果在大儲戶開始取款時，低收入儲戶傾向于保持存款，這Mézières，2009）。 在全球金融危機期間，普惠金融程度較高的經濟體，特別是中等收入國家，總存款余

（2）通過提高企業的信貸可獲得性促進普惠金融發展，有助于金融機構信貸資產的多樣化。為之前無法獲得金融服務的中小企業提供貸款，可降低貸款組合的平均信用風險。研究發現，獲得貸款的中小企業越多，金融機構的不良貸款和違約率越低（Morgan，Pontines，2014）, 而且小額信貸機構的還款率較高(Hannig，Jansen，2010）。

2.負面方面

普惠金融發展并不必然促進金融穩定。如果普惠金融發展是由于金融部門過度的信貸增長或不受管制機構的快速擴張，金融風險就會提高，主要表現在：

（1）在全球范圍內，各國普遍鼓勵銀行向窮人、之前被金融排斥的、沒有充分考慮自身還款能力的家庭增加貸款，但結果是貸款標準被放寬，使貸款快速擴張，造成一小部分貸款人過度負債，從而成為一種不可持續的貸款熱潮。近年來，一些新興市場經濟體的年度信貸增長（包括貸款和債務證券）達到兩位數，其中中國的貸款增速最快（圖3左側面板），這意味著這些國家過度依賴信貸擴張去改善金融可獲得性。然而，在貸款沒有大量增長的情況下發展普惠金融也是可能的，比如低收入人群最迫切的金融需求可能是擁有可靠的儲蓄和支付工具， 而不是貸款 （Hawkins，2011； 世界銀行，2008）。

圖3 信貸增長與普惠金融

因此，中央銀行在促進普惠發展與避免過度信貸擴張之間面臨挑戰。根據IMF和世界銀行的一項研究，在一個包含38個經濟體的跨國樣本中，金融深度（貸款總額與GDP之比）與普惠金融水平正相關（圖3右側面板）。當金融深度低于200%時，其與賬戶滲透率強烈相關。但金融深度與普惠金融的相關性并不明顯。這是因為雖然這些國家的金融發展程度高，但包容性不高，比如大量貸款集中在最大的企業和最高收入的個人手中。

（2）在推進普惠金融過程中，金融系統中不受管制的機構在快速膨脹。實踐中，銀行減少業務總體風險或者使監管合規成本最小化的努力，會促使不受管制機構的增長。這些不受管制的新機構發展初期可能不會對金融穩定產生影響，但隨著這類機構的膨脹，可能帶來金融監管覆蓋面和有效性的下降，導致系統性風險的上升。而且一些地區的小額貸款機構的增長與普惠金融發展不成比例，需要監管機構識別和衡量該領域隱藏的風險。

（3）在個人識別系統薄弱的情況下，缺失可識別的跟蹤記錄是一種非常普遍的情形，因為無法獲得金融服務的家庭沒有信用記錄（Ginéet al，2012）。這會影響銀行篩選客戶信息的精確度，降低授信速度，限制吸收新客戶的能力。

（4）普惠金融發展水平的提升與金融系統快速的結構性變化相關，此時金融系統的脆弱性就會顯現出來。中央銀行應確保有足夠的能力監測系統性風險并作出反應。

三、分析結論

從全球范圍看，個人和企業在正規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不斷提高。本文分析了不斷提高的普惠金融水平影響中央銀行貨幣和金融穩定政策的各種方式，主要有三個結論。其一，普惠金融的發展有助于平滑消費，因為家庭能更容易地獲得儲蓄和借貸工具，結果是產出波動性的成本不再高昂。這有助于促進中央銀行維持價格穩定的努力。其二，不斷提高的普惠金融水平能增加利率在貨幣傳導中的重要性，促進經濟規模不斷擴大。盡管如此，政策制定者使用貨幣供應量作為中介目標時，仍需要關注貨幣流通速度的變化。其三，盡管現有文獻表明普惠金融發展有利于金融穩定，但在過于依賴信貸增長以及由此導致的信貸資產惡化，或者金融體系中不受監管的機構快速膨脹時，普惠金融發展會加大金融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