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俊蓉,宮鵬浩
20世紀80年代之前,人們普遍認為市場是不完全的,因而市場約束一直被忽視,政府的監管約束得到重視,但隨著金融全球化以及各種金融創新工具和衍生產品的出現,市場環境變得越發復雜,官方監管約束已難以適應銀行業的變化。2012年6月銀監會發布了被視為中國版巴塞爾新資本協議的《商業銀行資本管理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辦法》),借鑒了巴塞爾協議Ⅱ與巴塞爾協議Ⅲ,引入被稱為第三支柱的市場約束(Market Discipline)機制,并將其作為第一支柱(最低資本要求)和第二支柱(政府監管)的補充,其目的在于促進銀行安全、穩健的經營,迫使其有效而合理地分配資金和控制風險。同時,《商業銀行次級債券發行管理辦法》指出,次級債券作為市場約束工具可以提高監管效率?!掇k法》引發商業銀行次級債券噴發狀況,2012全年累計發行達2240多億元,創下歷史最高水平。2015年5月1日,經歷21年風雨磨礪的《存款保險條例》正式實施,規定存款保險的最高賠付上限為50萬元。存款保險制度的建立在強化市場約束、防范系統性金融風險和創造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上有積極作用。然而,與英美等巴塞爾成員國銀行相比,中國對銀行業的市場約束還比較弱,雖然存款保險制度將覆蓋到包括中小銀行在內的吸收存款的銀行業金融機構,但中國長期以來對國有銀行實施隱性保險,致使國有銀行與其他商業銀行之間不公平競爭,國有銀行市場約束弱化。
公司經營中的股東——債權人沖突說明市場約束與股權結構存在相互依賴性。自金融體制改革以來,招商、華夏、中信等股份制商業銀行的成立使中國由一個高度集中的大一統的銀行系統轉變為一個多元的銀行體系,但股權集中、國有股比例較高仍是其股權結構的典型特征。
目前學術界關于市場約束和股權結構方面的研究已經非常豐富,但涉及兩者交互作用的研究比較匱乏,本文擬在該方面進行突破,試圖從中國商業銀行股權結構異質性的角度出發,探究兩大市場約束主體——次級債債權人和存款人是否約束銀行風險承擔行為,以及股權結構的變化是否會對兩者之間的關系產生影響,以彌補現有研究在該領域的不足。
本文的主要工作和創新之處在于:(1)首次研究了市場約束與股權結構的交互作用對商業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影響,對已有文獻進行了擴充;(2)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驗證了不同類型銀行的差異是否對市場約束與銀行風險承擔行為之間的關系產生影響。
本文參考了Forssbaeck(2011)和Barry等(2011)的模型設定,同時結合本文的研究目標,建立動態面板數據模型如下:

方程(1)用來檢驗市場約束和股權結構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影響,方程(2)加入市場約束與股權結構的交叉項,考察股權結構變化是否對市場約束與銀行風險承擔行為之間的關系產生影響。
當前銀行風險的度量指標主要有不良貸款率、Z值、風險加權資產占比和特許權價值等。鑒于本文樣本均為上市銀行以及數據獲取的可能性,我們選用不良貸款率NPL和風險加權資產占比RWA測度銀行風險承擔行為。不良貸款率NPL可以反映銀行的信用風險狀況,用銀行的不良貸款與貸款總額之比表示,NPL越高,銀行的信用風險越大。風險加權資產占比RWA用平均風險加權資產除以總資產表示,反映銀行的總體風險水平,該比率越大表明銀行的風險偏好越大。同時,本文將Z值作為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代理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Z值的定義為:Z=σ (ROA)/(ROA+CAR),ROA 為資產收益率,CAR為權益資本與總資產的比值,σ(ROA)為銀行資產收益率的標準差,Z值與銀行的破產風險成正比。
根據Nguyen(2013)和張正平(2005)的相關研究,本文從存款人和次級債債權人這兩個主要的市場約束主體出發,選取次級債與風險加權資產比率SUBDEBT和存款增長率DEPG作為市場約束變量。若β2和β3顯著為負,則表明市場約束能夠抑制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OWNSTR表示銀行的股權結構,其中,股權集中度用第一大股東的持股比例S1和前十大股東的持股比例S10表示,股東性質用國家及國有法人持股比例STATE和外資持股比例FOREIGN表示。為避免多重共線性,每個模型中只包括FOREIGN和另外一個股權結構變量。
考慮到其他因素可能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產生重要影響,本文還選取了銀行層面的控制變量BV,包括銀行規模SIZE、用固定資產與總資產比率表示的經營杠桿OPELEV以及用成本收入比表示的銀行效率EFF;國家層面的控制變量EV,包括GDP增長率和一年期存款實際利率INRATE。
本文選取了2004~2013年中國16家上市銀行作為研究樣本,包括中國工商銀行、中國農業銀行、中國建設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5家國有商業銀行,招商銀行、上海浦東發展銀行、興業銀行、中信銀行、華夏銀行、光大銀行、民生銀行、平安銀行8家全國性股份制銀行以及北京銀行、寧波銀行和南京銀行3家城市商業銀行。數據來源主要為BankScope數據庫和各商業銀行網站與年度報告,宏觀經濟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網站。

表1 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1為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近年來的金融體制改革、不良資產剝離等措施使得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率大幅下降,最大值為26.73%,最小值為0.33%。風險加權資產占比最大值為95.45%,最小值為41.93%,說明總體差異不大。次級債比率最小值為0,表明有些銀行在某些年份里并未發行次級債。存款增長率最大值為62.8%,最小值僅為4.04%,總體差異較大。此外,樣本銀行的股權集中度和股東性質均存在顯著差異。
為避免被解釋變量滯后項與隨機誤差項的固定效應間存在內生性問題,同時又能很好地刻畫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動態變化,本文采用動態面板系統廣義矩估計(GMM)的方法對模型進行估計。
表2給出了NPL和RWA作為銀行風險度量指標時的估計結果,為避免多重共線性,對每一個被解釋變量進行三次回歸,每次回歸股權結構變量僅考慮FOREIGN和S1、S10、STATE中的一項。從表2可以看出,SUBDEBT的系數均顯著為負,這表明發行次級債有利于降低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即存在次級債的市場約束效應,該結論與Nguyen(2013)的實證結果相同。 在模型(1)、(2)、(3)中,DEPG 獲得了顯著的負號,說明銀行存款與信用風險呈負向關系,銀行吸收的存款越多,存款人對銀行的監督效應越強,越能夠加強其信用風險水平的控制。當風險變量為RWA時,DEPG雖然也獲得了預期的負系數,但其結果并不顯著。
從股權結構的結果來看,僅S1在NPL作為風險指標時的系數顯著為正,該結果與Burkart等(1997)認為的大股東施加的監督效應使得管理者主動追求新的投資機會減少進而銀行風險下降的結論不同,但卻與Saunders等(1990)的觀點相同,他們認為大股東為了利益最大化,比小股東有更大的激勵和權力去增加銀行的風險。STATE和FOREIGN的系數并不顯著,表明無論是國有持股比例的提高還是外資持股比例的上升均不會顯著影響中國商業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
在控制變量方面,銀行規模SIZE的系數有正有負,且均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表明銀行規模大小對其風險承擔行為影響不大。OPELEV、EFF和INRATE通過模型(1)、(2)和(3)的顯著性檢驗,其中經營杠桿OPELEV的系數為負,銀行效率EFF和實際利率
INRATE的系數為正,這說明銀行固定資產越多、經營越有效率以及實際利率越小,銀行的信用風險越小,其風險承擔行為越弱。此外,GDP增長率與銀行的信用風險呈顯著的正向關系,但卻與以RWA表示的銀行總體風險呈顯著的負向關系,當經濟發展處于擴張階段時,銀行盈利能力提高,不必將大量資金投入高風險活動即可較好獲利,故其總體風險減弱,風險承擔行為降低。

表2 市場約束和股權結構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影響的實證結果
表3為加入市場約束與股權結構交叉項后的估計結果(為節省文章篇幅,僅列出了市場約束及其交叉項的結果),用以檢驗股權結構異質性對市場約束與銀行風險承擔行為之間關系的影響。當風險變量用NPL表示時,S1×SUBDEBT和S1×DEPG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的提高能顯著增強次級債債權人和存款人的市場約束,銀行的信用風險將大幅下降。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國有及外資持股比例并不會顯著改變市場約束對銀行信用風險的影響。當風險指標為RWA時,S1×SUBDEBT、S1×DEPG和STATE×SUBDEBT均通過模型的顯著性檢驗,但系數為正,可能因為RWA考慮的風險更加全面,不僅包括了NPL代表的信用風險,還包括了市場風險和操作風險,該結果說明股權越集中、國有持股比例越高的銀行抵消市場約束影響的能力越強,其風險偏好越大。當外資持股比例提高時,存款人施加的市場約束也得到了顯著增強,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減弱。由于大多數文獻均未涉及到股權結構對市場約束與銀行風險之間關系的影響,故本文未能與其他文獻進行對比分析。

表3 股權結構異質性對市場約束與銀行風險承擔行為之間關系影響的實證結果
為進一步檢驗次級債債權人和存款人施加的市場約束在不同性質銀行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本文對5家國有商業銀行和11家非國有上市銀行分別進行了估計(見表4)。
模型(1)~(3)為5家國有商業銀行的估計結果,11家非國有上市銀行的估計結果為模型(4)~(6)。從表中可以明顯看到,當用NPL衡量銀行風險時,SUBDEBT1和DEPG1的系數均為負,但只有非國有上市銀行通過顯著性檢驗,而國有銀行并未通過。當用RWA作為銀行風險變量時,國有銀行SUBDEBT2和DEPG2的系數均顯著為負,非國有上市銀行SUBDEBT2的系數顯著為負,而DEPG2的系數并不顯著。雖然有些估計系數沒有獲得預期的符號和顯著性,但從整體上來看,尤其是出于比較目的時,這些估計結果還是有意義的。該結果說明市場約束能有效降低非國有上市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但卻對國有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影響較弱,這可能因為隱性保險的存在。雖然中國近期推出了顯性存款保險制度,但長期以來對國有商業銀行實施的以國家信用為擔保的“隱性存款保險制度”,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債權人對國有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監督激勵,從而導致市場約束的失效。

表4 不同性質銀行的區別檢驗
為確保估計結果的有效性,本文采用Z值替代文中風險承擔行為指標進行穩健性檢驗,并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市場約束與銀行風險承擔行為呈不顯著的負向關系,或許因為Z值本身是用資產收益率和負債率計算出來的一個測度指標,而中國商業銀行和政府之間的特殊關系,使得銀行的資產收益率和負債率受政府部門的控制而不會有太大變化,故銀行風險承擔對市場約束的反應并不敏感(為節省篇幅,本文未在此處列出回歸結果)。
本文運用2004~2013年中國16家上市銀行的面板數據,采用不良貸款率和風險加權資產占比作為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代理變量,通過系統廣義矩估計(GMM)的方法實證檢驗了市場約束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影響以及股權結構異質性對兩者之間關系的影響,主要結論如下:(1)次級債債權人和存款人施加的市場約束對中國商業銀行風險承擔行為具有顯著負向影響,市場約束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從而提高銀行經營的穩健性。(2)雖然股東性質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沒有顯著影響,但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的提高會降低銀行的資產質量,增加其信用風險。(3)市場約束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影響依賴于股權結構,股權越集中、國有持股比例越高的銀行其市場約束越弱,銀行風險偏好越大。外資持股比例的提高可以增強存款人市場約束,降低銀行風險承擔行為。(4)國家長期以來對國有銀行實施隱性保險等原因降低了債權人對其債權的風險敏感性,債權人市場約束對國有商業銀行的風險承擔行為沒有顯著影響。
據此,本文得出以下幾點政策啟示:(1)將次級債和存款作為市場約束工具,為增強其市場約束作用,監管當局應創造更多條件鼓勵商業銀行發行一定規模的次級債和適度提高存款規模,可以加大力度促進次級債投資主體的多元化,發揮社會各界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監督等。(2)優化股權結構,降低國家持股比例,適時引入適合自身發展的境外戰略投資者,避免股權過度集中,力求股東結構合理、股權比例穩定、制衡有效。(3)為鼓勵私人市場力量更加有效地發揮對銀行風險承擔行為的市場約束作用,將政府隱性擔保顯性化,用市場機制替代行政保護,盡快完善顯性存款保險制度,創造一個更為公平的銀行競爭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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