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激越之詩（組詩）

李之平

城墻啟示錄

正如我突然發現了天堂的光

我發現古城和城墻下的空曠

大風已經過去三天

春天好像是忽然醒來

我穿過喇嘛寺來到這里

那個古代滯留下來的拐彎

包圍了我

那么深那么黑的墻磚

那么高那么厚的墻啊

已經放棄了飛鳥

也掙脫孤島

它們逃出大海

宛如超越了死亡和

漫長的孤獨

只有我，此刻

站在空曠和高深之中

城墻啊，突然不想由此離去

兩撮土在親吻

今天

我那么愛你

就像一撮土愛著你

它連接無法描述的

混沌

我們不能斷定

那是不是電

或者僅僅是嘴唇親吻

它占據我的大腦

一大束一大束地發光

那么多孤獨的嘴唇

在下面的街道上

用瘋狂的寂靜

呼喊著

石階深處的背影

（給衡山行）

事過之后，看下山時的照片

那時我小心翼翼

走在潮濕的，布滿苔蘚的石階上

濃霧之中，水汽之上

天幕已漸漸不見

只有愈加深重的氣象

愈加濃郁的潮氣彌漫在

崖壁樹木和枝葉間

我的佝僂的脊背啊

顯得愈發蒼茫渺小了

似乎一個踩空便徹底消失

我的身影已如此卑微

無法繼續囂張了

這時候，寬恕一詞

又要從哪個路口哪段云霧中飛來？

這無人知曉我存在的世界

這人間不能到達的所在

如此一步一階地下降，下降

大概是對我最大的寬恕了

如果我愛你

最后一次和第一次相同

想起你，我寫下愛

正如忘記你

就會忘記生活過的世界

和不能存在的身后

因為愛

一切都是活著的

包括死去的魂靈

價值的無所企及

面容和心地

獨自閃爍光芒

你站在櫻桃樹下

看到了我

就是看到自己

雖然你說那是愚蠢的

因為我們從未相逢

對 應

也許那是真的

秋天的某一天，

我走在故鄉的河邊

灌木叢向后退去

陽光打在身上

平靜而溫暖

對面是小山

小山上有村莊

山谷和羊群都靜止在秋陽里

我想，他一定也在那里

他跟它們看見了白日靜止的風

靜止的樹木和靜止的大地

連同生死的默契

連同對我的無視

這一切

跟我感到的幾乎相同

苦海有邊

（給衡山行）

下山的路，除了我們

還有默默爬行的昆蟲

和死去多年的昆蟲尸體

偶爾的鳥鳴流蕩在山間，悅耳之音

叫我們屢屢回頭

那是兩山之間

熱切呼喚愛侶的鳴聲

撫摸巖石上鏤空的象形字

和累積萬年的蒼茫

歲月使太多狂濤沉靜

翻涌不止的云霧

醞釀數遍出世和入世決心的云霧

青苔，崖壁上的水滴

湮沒在云霧、水汽深處的瞌睡著的樹葉

走出又返回的寂寞

這苦海的盡頭

不妨轉身

眼前的光不指明方向，不說明來路——

云霧之上，蒼天之上，崖壁的斷裂處

如果你想得救，你看到了，就在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