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琢“劍聲”的陳田鶴

[摘要]1937年的“七七”盧溝橋事變之后，“抗日救國”的呼聲遍及全國。作曲家、音樂教育家陳田鶴積極地投入到了抗敵斗爭中。在抗戰的八年間，他根據抗戰情況，理論聯系實際，撰寫了抗戰文論、創作了近70首抗戰音樂作品。其抗戰歌曲集《劍聲集》，則記錄了中華民族打擊侵略者的光榮歷史。

[關鍵詞]陳田鶴；抗戰文論；劍聲集

中圖分類號：J60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5）08-0001-03

1937年的“七七”盧溝橋事變，將卷帙浩繁的中國史冊翻到了新的一頁。在這民族危亡的歷史關頭，中華民族空前團結，發出了醒獅般的吼聲，工農商學兵的救亡怒潮席卷全國，“抗日救國”成了壓倒一切的大事。特定的歷史，號角般地召喚著音樂家們迅速投入到抗敵斗爭之中，他們用歌聲激勵千萬華夏兒女走向抗敵之戰場，他們用歌聲記錄中華民族打擊侵略者的八年光榮歷史。在過去的70多年里，聶耳、冼星海伴隨著《義勇軍進行曲》、《黃河大合唱》的歌詠而家喻戶曉。其實，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活躍在抗戰歌詠一線的音樂家成百上千，著名作曲家、音樂教育家陳田鶴便是其一。

一、陳田鶴及其抗戰音樂理論

陳田鶴（1911-1955），浙江永嘉人（今溫州市），黃自的“四大弟子”之一。1931年，不滿20歲的陳田鶴創作了處女作——藝術歌曲《如夢令·誰伴明窗獨坐》（宋·向鎬 詞），發表于1931年4月的《樂藝》第一卷第五號。[1]

“九一八”事變后的1931年9月27日，“上海文化界救國會”成立，陳田鶴參加了肖友梅、黃自先生組織的為抗日義勇軍的募捐活動。[2]師生在宣傳活動中共創作了14首歌曲，陳田鶴創作了《認清敵人》和《我們要奪回失去的地》。[3]

1937年“八一三”后，陳田鶴與到訪的摯友廖輔叔一同，從山東省立劇院（濟南）南下上海，與劉雪庵等積極組織“中國作曲者協會”。[4]在“中國作曲者協會”創辦的《戰歌周刊》上發表抗戰歌曲及文論。在抗戰的八年間，陳田鶴創作了包括歌曲（獨唱、重唱及合唱）、清唱劇、歌劇、鋼琴曲等音樂作品近70首（部）。戰爭激發著陳田鶴的愛國熱情，他以滿腔的激情，活躍在抗戰文化第一線。除大量的抗戰歌曲之外，還創作了大型清唱劇《河梁話別》（盧前詞）與小歌劇《桃花源》（魏如晦 詞，陳田鶴、錢仁康曲）。

抗戰的洪流，激蕩著陳田鶴這位不諳著文立說的音樂家。在抗戰的前三年里，他公開發表了與抗戰緊密關聯的5篇文章：《抗戰期中的作曲問題》[6]、《保衛大上海運動的歌詠工作》[7]、《播音教唱的理論與實踐》[8]、《從音樂的立場談詩的大眾化》[9]及《抗戰三年來的新音樂運動》[10]。今天看來，這5篇文章有著一定的內在聯系。

在《抗戰期中的作曲問題》中寫道：“在這偉大的抗戰期中，我深信中國一定會產生偉大的音樂作品！敵人的鐵騎在我們的領土上橫行，我們每一個民眾的心中都堅決地發出反抗的呼聲，這呼聲，就是誕生歌曲的母親。”他認為，這種歌曲必然有以下的功能及作用：能組織民眾加強抗戰的情緒；能感動戰士的心并勇敢地殺敵；能鼓勵后方民眾自動武裝起來；能安慰受傷的戰士靜心休養；能含淚贊頌民族英雄的光榮偉業；能真誠教導全民眾認識真理。“抗戰到哪一階段，音樂也跟著發展到哪一階段！”。他還在文中強調：“歌詞的內容自然要包括抗戰的全面”，前線的、后方的、慰勞的、組織難民與民眾的，華北、淞滬、內地、海港及陸軍、空軍、海軍的，等等，要照顧到中國的全面抗戰。作為專業作曲家，陳田鶴認為一切音樂工作者要有正面認識這大時代的勇氣，并希望各歌詠團體歌唱者“進一層努力作曲技術的修養”。他對創作實踐、創作思想等有較深刻的認識，至今仍然有借鑒意義。他寫道：“思想與生活二者能夠打成一片，總能夠產生真正的藝術作品”，可以理解為：只有參與、體驗了抗戰生活，才能產生更好的抗戰音樂作品。在抗戰音樂的創作體裁及題材方面，他認為還可以有更多的嘗試：“這時代的火焰在音樂上所反映的應當不僅只是歌曲吧！我想，在戲劇音樂上，器樂曲上——進行曲、交響樂、交響樂詩——當有更多的表現與收獲吧！”

在《保衛大上海運動的歌詠工作》中，他明確闡釋了積極創作抗戰歌曲及其從事歌詠活動的目的：“我們要用歌聲感動上海的民眾的熱情，使各人自動地盡了各人的力量來增強抗戰的威勢；我們要用歌聲數出敵人的罪惡，同時使上海的民眾深刻的認識這次抗戰的神圣的意義；我們要用歌聲組織上海的民眾，使大家能夠在一條戰線上應付當前的急難——為了這幾種目的，所以我們需要將我們的歌聲傳播到每一個里弄與近郊的村落里去。”

陳田鶴曾從事過電臺節目的編排和解說工作。根據廖輔叔的回憶：“1934年起音專每周通過中西藥房電臺舉行音樂會，并在晚報上預告廣播節目及有關樂曲的介紹。節目的編排和解說是由黃自負責的。既然是鄭重其事，所以也由大將出馬了。直到田鶴從武昌回到上海，這份差事才由他接了過來。”[11]他深知廣播媒體宣傳的重要，要普及民眾歌詠，播音教學是值得采用的有效方式。在《播音教唱的理論與實踐》中他寫了播音教學的三點長處：其一，能使歌曲傳播的地方廣遠；其二，能補學校音樂教育之不足；其三，能迅速地播送新產生的歌曲。故，陳田鶴作為教育部音樂教育委員會委員，他希望各級學校音樂教師能在播音教唱時間，集學生于一室，使學生多有唱歌的機會；民眾教育機關能利用收音機對民眾施教；家庭中如裝置了收音機的，最好能利用它學習唱歌，并且招待鄰人或親戚朋友來同聽。據該文記載，教育部音樂教育委員會每次教唱的播音歌譜經常在廣播周報上發表，所以，他建議最好能對照歌譜聽唱。

陳田鶴出身書香門第，對中國古代文化極為崇尚。即便是抗戰歌詠活動之歌曲數量與質量的矛盾不易調和之際，他對歌詞的大眾化問題，也有自己的審美追求。他在《從音樂的立場談詩的大眾化》中，思辨地認識這個問題：詩和音樂本來是姐妹藝術，我國過去的詩歌與音樂的關系更是密切，《詩經》里的詩在當時是首首能唱的；漢樂府以及古詩十九首亦由民歌演化而成；鐃歌、橫吹、唐大曲則與異族音樂有關，至于詞也是根據由外族流行來的曲調填的。元曲、大鼓詞、民歌小調與音樂息息相關。“中國過去的詩歌藝術，無論是士大夫階級的也好，是民眾的也好，在詩的性質上都是與音樂發生聯系的”。這種認識是深遠的、符合客觀實際的。在文章的最后他總結道：“音樂家要向詩人領教，他的歌曲創作才有新的生命，詩人的作品得音樂家樂調之助，才會流傳于廣遠，詩與音樂才能夠同時地普及于大眾。”

在《抗戰三年來的新音樂運動》一文中，陳田鶴認為抗戰三年來中國音樂運動得到了很大的發展：音樂作為文化武器，粉碎了敵人侵略的陰謀；歌詠運動興起；新作曲家產生；民歌研究踴躍；音樂教育機關設立，有利于音樂人才的訓練；音樂作品的需求量、音樂工作者的求知欲，促使出版事業發展；中國新音樂的國際文化地位增進，不僅在蘇聯、美國及南洋廣播，部分流行的抗戰歌曲翻譯為英文出版。筆者根據向延生的《李抱忱與英文版〈中國抗戰歌曲集〉》得知，1939年李抱忱編輯了英文五線譜版的《中國抗戰歌曲集》，均附鋼琴伴奏譜。[12]

二、陳田鶴的《劍聲集》及其他

陳田鶴作為知名作家，他的理論來源于抗戰歌詠及其創作實踐，并不斷用于自己的創作實踐之中。1943年，陳田鶴遴選了8首抗戰以來創作的歌曲，結集為《劍聲集》出版。[13]這8首作品分別是：《滿江紅》[14]、《還我山河歌》（朱偰 詞）[15]、《民族至上歌》（呂癢 詞）[16]、《巷戰歌》（方之中 詞）[17]、《空軍頌》（常任俠 詞）[18]、《制寒衣》（流云 詞）[19]、《兵農對》（盧冀野 詞）[20]及《火線下之歌》（白曙 詞）[21]。這些作品，是其抗戰音樂理論在實踐層面的有力支持。它們或隱或顯地以多樣化的藝術表現——獨唱、重唱、齊唱及四部合唱的形式，鮮明地表達著自己強烈的愛國情懷。

關于《劍聲集》，有兩點值得注意：一、陳田鶴把岳飛的《滿江紅》這首古曲，配置和聲伴奏后置于《劍聲集》的首位，是有象征意義的。《滿江紅》以其豪邁、悲壯的藝術魅力，震撼并感染著無數國人，鑄就了一代代中華兒女的愛國情懷。陳田鶴意欲以筆當劍，沖向抗敵前線奮勇殺敵！另外，藝術歌曲作為陳田鶴音樂創作中成就最高的音樂體裁，在抗戰歌曲中亦有體現。筆者以為《制寒衣》就是陳田鶴充分運用民族音樂語言，揭示抗戰內涵的藝術歌曲之佳作。在抗日救亡歌曲如日中天的時代，陳田鶴仍然不忘專業作曲家之使命，努力運用專業作曲技術，精心繪制抗戰歌曲的另類風景。八年抗戰期間，陳田鶴創作了數量不菲、個性突出、質量驕人的抗戰音樂作品，在抗戰歌曲創作領域做出了杰出貢獻，理當成為抗戰音樂家群體中值得驕傲的一員。《劍聲集》的命名、8首歌曲的遴選，都充分顯示了陳田鶴在國難當頭、民族危亡之際，自覺的公民擔當意識以及清醒而強烈的國家認同意識，無疑鑄造了那個特殊年代中華民族的音樂魂魄。陳田鶴無愧于愛國音樂家之典范！

由于條件所限，反映抗戰主題的音樂多為聲樂作品。但也有例外，陳田鶴的《血債》[22]，則是直接表現抗戰題材的鋼琴作品。同時書寫了如下的題記：“二十八年五月三、四日，敵人狂炸重慶市區后，政府協助人民疏散回鄉， 途中所見，惟扶老攜幼之難民，其狀至慘，寫此曲以致同胞流離憤慨之情。”[23]，陳田鶴以嫻熟的鋼琴織體與技法，來表達中華兒女苦難深重的民族情感，難能可貴！

歷史不可改變，但歷史書是人寫的。以往的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研究，以作曲家的政治傾向和某些藝術經歷劃線，對專業作曲家這一類創作采取忽視、輕視、無視乃至敵視的立場，已屬錯誤。在新中國音樂藝術事業發展中，對專業作曲家采取政治歧視，將其排斥在許多重要創作活動之外，此類宗派主義做法，使得陳田鶴等一批有扎實功底、且才華橫溢的作曲家，在年富力強之際報國無門、虛擲光陰，令人慨嘆。 “使我國當代音樂創作的整體水平因此而受到嚴重影響。” [24]雖然時至今日，仍然值得警覺、深思。

時光荏苒，世事移易。陳田鶴，這位曾經雕琢“劍聲”之抗戰勇士，離開我們已經60年了。經過這60年藝術的、歷史的考驗，陳田鶴音樂作品之審美價值、藝術魅力，不可阻擋地散發著溫潤、恬靜而沁人心脾的幽香。但是，反觀歷史，教訓可謂是慘重且無法彌補的。

[作者附言：本文撰寫過程中，陳田鶴先生的長女陳暉老師多次惠寄珍貴文字、樂譜及音像材料，謹致謝忱！]

[參 考 文 獻]

[1]陳田鶴的女兒陳暉手稿、書信及相關文獻[G]1931年-1955年陳田鶴共創作各類作品208首（部）

[2]廖輔叔追懷田鶴[C]同組人員包括黃自，廖輔叔，賀綠汀，江定仙，劉雪庵，陳田鶴

[3]劉雪庵前線去—愛國歌曲集（14首）[M]重慶石印出版，1932

[4]劉學庵，陳田鶴，黃自等戰歌周刊[C]中國作曲者協會，抗戰爆發以后

[6]戰歌周刊（一卷二期）[C]1937-10-18

[7]戰歌周刊（一卷二期）[C]1937-10-25

[8]樂風（一卷一期） [C]1940-01

[9]《掃蕩報》瞭望哨副刊[C]桂林，1940-06-26日（四版）

[10]音樂陣地[C]1940-07（創刊號）

[11]廖輔叔追懷田鶴[J]北京：人民音樂，1981（09）：36

[12]向延生李抱忱與英文版《中國抗戰歌曲集》[J]，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7（04）

[13]熊樂忱樂風集叢刊[M]重慶：大東書局，1943

[14]陳田鶴為古曲《滿江紅》配和聲[G]1939年編配，1953年改編混聲四部合唱

[15]還我山河歌[G]戰歌周刊（二卷四期），1939-12

[16]民族至上歌[G]1940年手稿

[17][巷戰歌][G]戰歌周刊（一卷三期），1937-10曾改編為男聲二部合唱

[18]空軍頌[G]樂風（一卷九期），1941-09

[19]制寒衣[G]音樂月刊（一卷二、三合刊），1942-05

[20]兵農對[G]1939年手稿

[21]火線下之歌[G]1938年手稿

[22]樂風（一卷一期） [C]1940-01

[23]盧栩陳田鶴與他的兩首鋼琴作品《序曲》和《血債》[J]，鋼琴藝術，1996（06）：27

[24]居其宏：論陳田鶴20世紀30-40年代的藝術歌曲創作[J]，音樂研究，2011（05）：57

（責任編輯：章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