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隊書記禹作敏的指揮下,1992年,大邱莊成為中國首富村、第一個億元村。但禹作敏和他家長式管理下的大邱莊,最終沒有經住歷史潮流的考驗。對此,他說:“我是改革路上致了富,法律路上邁錯了步。
引起海外媒體關注
1993年1月,天津的一個小村莊驚動了美國的《紐約日報》,他們這樣報道:“大邱莊實際上就是一個大公司。這個村有4400人,卻有16輛奔馳轎車和一百多輛進口的豪華小轎車,1990年人均收入3400美元,是全國人均收入的10倍,1992年,大邱莊的工業產值據稱達到了40億元。”
這個引起海外媒體關注的村莊領導人叫禹作敏。上世紀90年代初期,鄉鎮企業“異軍突起”成為中國經濟最活躍的力量,大江南北涌現出無數草莽豪杰。禹作敏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在1992年的國家統計局《統計年鑒》上,天津大邱莊成為社會總產值、人均收入等多項經濟指標均高居第一位的中國“首富村”。與“首富村”形成強烈對比的是,自古以來華北鹽堿地上的大邱莊就是遠近聞名的窮村,當地有“寧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莊”的民謠。
大邱莊的起步,比決定中國未來命運的1 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還早。在舉國茫然的1976年,時任大邱莊大隊黨支部書記的禹作敏,起用了村里人稱“劉萬能”的能人劉萬明。劉原來在天津一家冶煉廠當工人,此人不僅懂冶煉技術,而且在天津的同行中有一批熟人。在禹作敏的大力支持下,劉萬明利用大隊湊起來的10萬元錢,低價從軋鋼廠買來舊部件,串成3臺軋鋼機搞冷軋,當年就賺了27萬多元,第二年又賺了60多萬元。如此下來,劉萬明、劉萬全兄弟倆成就了大邱莊的發家工廠,再以滾雪球辦法,“母雞下蛋”,由1個廠變成4個廠。
禹作敏有一張很能反映他個性的臉:瘦削,滿臉溝壑,臉色發黃,一雙異乎尋常的濃眉高高掛在一對精明的細眼睛上,眼珠大而黑,幾乎看不到眼白。這個從鹽堿地里長出來的莊主從來就有一股天生的霸氣和倔強勁。
1991年,他一口氣購進了16輛奔馳車,每當有外地高級官員或海外媒體記者來訪,他就會派奔馳車出村迎接,他要讓人們在看到大邱莊的第一眼起,就被中國農民的氣派給鎮住。他自己乘坐的則是當時國內很罕見的奔馳600轎車,在媒體的報道中,這成了“敢與官本位抗衡的象征”。
禹作敏每每以中國農民的代表自居,每次與官員和記者對話,他的開場白都是:“我就是一個農民。”這是他的話語起點,也是他最為驕傲的身份。外出開會,哪怕是坐在沙發上,禹作敏也是盤腿而坐,不脫皮鞋,吸煙不彈煙灰,任其跌落在高級地毯上,他把這當做是一種“農民本色”。
就因為有了太多這種似是而非的“象征”,最后,禹作敏便也把自己真的當成了一種“象征”——對他的侵犯,就是對中國農民的侵犯。村里幾個大廠的主要領導,多是禹作敏本家堂弟、女婿等,或是忠于他的人。
驕橫難以遏制
大邱莊成為中國民間經濟迅猛成長的一個標志,所有來這里參觀的人們都會驚嘆于它的整潔與富有,小小的村莊由一排排紅磚灰瓦的平房構成,其間柏油馬路交織在一起,路修得極好,路邊立著只有大城市里才有的那種華燈,村子中心還有16棟造型別致的別墅,其外形模樣跟北京的釣魚臺國賓館很相似。禹作敏就住在別墅群中最顯眼的那一棟,他每天盤腿坐在大炕上,等待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的“朝拜”。所有與他接觸過的人都會為他的如珠妙語傾倒。作為大邱莊奇跡的締造者,他的聲望到達了頂點。
到1992年鄧小平南巡之后,大邱莊抓住經濟復蘇的機遇,在鋼材上狠狠賺了一大筆錢,全國媒體掀起了一個報道大邱莊的熱潮,禹作敏已儼然成為“中國第一農民企業家”。這年的3月1日,禹作敏在《經濟日報》上撰文“春節寄語”,他寫道:“大邱莊最大的貢獻,是給中國農民長了臉。”
然而,在聲望到達頂峰的時候,這位極有智慧的“人精”漸漸地忘乎所以起來。他會跟國務委員比誰的工資高,跟部長比誰的皮帶貴。1991年4月,中國鄉鎮企業家協會第二次年會在沈陽召開。會上,有官員對禹作敏的工作作風、驕傲自滿進行了委婉的批評。但在禹作敏聽來,似乎就是不給他“面子”,于是,他“憤而辭職”,不等會議結束就打道回他的莊園去了。
1992年5月,天津市推選出席十四大的黨代表,禹作敏意外地名落孫山
“是媒體妖魔化了禹作敏,”大邱莊鎮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說:“其實他很簡樸,不喝酒,只喝面湯,他乘坐的奔馳600,以及他居住的別墅,都是集體財產,他采用了很左的辦法,如責令全村農民穿西服扎領帶,一口氣買16輛奔馳等,都是在向世界證明中國農民行,那時,禹作敏已經扛起了中國農民代表的大旗,他的一切努力,都在證明中國農民‘行!’,但是,他畢竟是農民,無法擺脫自身的局限。”
命運急轉直下
1992年12月,大邱莊萬全公司經理病故,查賬時發現其可能有貪污行為,于是大邱莊派4人審查該公司業務員危福和。危福和被非法拘禁,并于12月13日被人用暴力毆打致死,死時全身創傷380處。事發之后,“老爺子”禹作敏決定包庇犯事者,他讓相關疑犯或連夜離開大邱莊,或躲藏起來,一切事宜都由他出面抵擋。1993年1月,檢察部門派出6名人員到大邱莊取證,不想卻被非法拘留13小時,其間還不給任何飲食。隨后,當檢察院對4名疑犯發出拘傳令時,前來執行公務的公安干警又被大邱莊設卡拒之門外。
事態由此惡化。2月18日凌晨,天津有關方面動用400名全副武裝的武警封鎖了通往大邱莊的所有通道,禹作敏命令全村一百多個工廠的工人全部罷工,上萬本村及外鄉的農民手持棍棒和鋼管把守本村的各個路口,與武警全面對峙。禹作敏本人則以退為進,向外界宣布暫時辭職。如此一觸即發的緊張局勢,整整相持了三天三夜,禹作敏已經身陷法律的雷區而不能自拔。后經再三交涉,禹作敏才勉強同意武警人員進入這個“禹氏莊園”。警察對大邱莊進行了搜查,禹作敏作偽證說,疑犯已經全數外逃,而事實上,其中幾人一直藏在村里。
在內心,禹作敏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犯了什么錯。他甚至沒有細想過與400名武裝干警對峙的后果,大邱莊那時候私藏了15支自動步槍、2000發子彈,還辦有一個獵槍廠,一旦擦槍走火,將會發生怎樣的景象?3月上旬,天津市委、市政府向大邱莊派駐工作組,收繳該村擁有的所有武器裝備。禹作敏被認定有窩藏、妨害公務等嫌疑,而遭拘留。
4月,禹作敏被捕,8月27日,天津法院以窩藏、妨礙公務、行賄、非法拘禁和非法管制五個罪項,判處禹作敏20年有期徒刑,其子、大邱莊的二號人物禹紹政被同時判刑入獄10年,大邱莊因此案被逮捕者多達26人。關于他的判刑,新華社只向全國統發了一條不到兩百字的新聞稿,然而其引起的反響卻如平地驚雷,很多中國改革潮流中的風云人物,都在問同一個問題——對禹作敏的打擊,是不是沖著改革來的?
日后看來,禹案并沒有帶有很強的政治色彩,它是一個視法律為無物、卻又跟地方政府關系交惡的農民企業家自釀自飲的一杯苦酒。
法庭上,禹作敏曾說:“大邱莊成了‘華夏第一村’以后,我的頭腦膨脹了,造成這場罪,有思想和歷史根源。”他還有一句話被流傳:“我是改革路上致了富,法律路上邁錯了步。’
1999年初,因患冠心病等多種疾病,禹作敏被轉至天津天河醫院甲三病房,10月3日,保外就醫的禹作敏在孤獨中去世,時年69歲。這位個性剛烈的農民企業家至死沒有等到他一直渴望中的“平反”。
因為禹作敏處于服刑期間,上邊有要求他的尸體不能回家,親友可以在醫院吊唁,最后放寬到可以到火葬廠吊唁,當時參加吊唁的人員很多;火化之后,他的骨灰被運抵大邱莊,按當地習俗,在家存了一天。大邱莊的民眾,默默為他送行。
如今,位于泰山路的那棟禹作敏曾經住過的別墅,已經易主。這棟樓,與周圍的別無二致。
禹作敏的后代情況怎樣呢?大邱莊鎮的一位干部說:“禹作敏的兒女都不在大邱莊居住了。確切情況不詳,也有多家媒體想采訪他們,都聯系不上。他們只希望過一種不被打擾的平靜生活。”
實行產權改革后的大邱莊,實現了持續發展。至今,街上飛馳的名車和街邊成排的別墅,表明了大邱莊的發展。
(據《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