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平洋未來之匙

對于美國和中國而言，未來最主要的戰略挑戰是建立西太平洋地區穩定的、真正的勢力均衡格局。這是困難的，甚至具有潛在的危險，但考慮到當前和未來的趨勢，是必要的。

許多有見識的觀察家給出了各種建議，用來減少華盛頓與北京之間的互不信任，加強兩國的合作，范圍從設定國防開支的上限，關于臺灣問題和海上爭議的相互的、有限的讓步或理解，到更明確的、更標準化的對聯盟的承諾和核心利益的底線聲明。這其中部分動議是具有非凡意義的，但總體而言，它們都沒有涉及兩大潛在問題：兩國對于亞洲地區的穩定與秩序需要何種條件持有相沖突的假設與信念，以及中國過去和當下的民族主義觀點和造成的壓力。此外，幾乎沒有觀察家提出建議，來改變中國周邊如朝鮮半島、臺灣地區等動蕩地帶的力量結構，從而緩和這些地方的局勢，使之不再成為長期沖突的溫床。

為了在一個大致勢力均衡的環境里使得內在的潛在不穩定因素最小化，必須采取特定的行動，來減弱未來中美危機最可能爆發之處的波動性和試探對方決心的可能性，增加在長期里進行重大合作的機會。特別是，華盛頓和北京需要就朝鮮半島與臺灣未來的長期地位、海上爭議的處理，以及在第一島鏈內——或者至少是在中國和日本的專屬經濟區內——美國（及其他外國）軍隊活動的范圍與作用達成可靠的諒解。這些諒解包括的內容務必有，不再將這些地區作為投射美國或中國軍事力量的出發點，或是在這里建立穩定的中美勢力均衡，從而創造出中國沿海地帶事實上的緩沖區。

勢力均衡的支柱

就朝鮮半島而言，這意味著出現一個統一的、不結盟的（或是松散結盟的）、沒有外國軍事力量介入的半島。這要求中美事先達成可信的安全保證，表明統一的朝鮮半島將不受脅迫，一直與兩國保持密切的經濟與政治關系。這樣的保證還包括至少在中短期內繼續與華盛頓保持一定的安保聯系。這一過程也許還會要求日本也向統一的朝鮮半島提供安全保證，至少也要同意不獲得核武器或是其他令朝鮮半島感到威脅的常規武器，如精確制導的彈道和巡航導彈打擊能力。當然，只要朝鮮半島是分裂的，韓國仍處于朝鮮的攻擊威脅之下，這些就不可能發生。因此，理想狀態下，西太平洋地區穩定的勢力均衡的進展需要朝鮮半島盡早實現統一。不然的話，大國之間應該就朝鮮問題的最終解決方案盡快達成明確的、可信的諒解。

就臺灣地區而言，要可信地令兩岸關系問題不再構成對雙方利益的威脅，第一步是中美就以縮減美國對臺軍售換取對中國大陸關于臺灣島的武器生產及部署（例如彈道導彈和攻擊機）加以限制。北京可能還需要作出可信的保證，表明不會在除公開宣布法律上的獨立或是美國在島上駐軍之外的任何情況下，對臺灣動用武力。過去，北京拒絕就不對臺灣動用武力作出保證，并將這種保證視為對中國主權的限制。然而，與朝鮮半島的情況一樣，如果將其視作在西太平洋建立總體穩定的勢力均衡的要求的話，北京可能會認為這種對自己動用武力的限制是可以接受的。中國領導人可能還會將其視為最終實現臺灣與大陸統一的一步。此外，北京也許還需要：1.明確地接受，只有在臺灣人民同意的情況下，通過和平的手段，才能實現統一；2.默認，即使統一最終能實現，也需要數十年的時間。對美國而言，可能需要向中國保證，只要北京遵守自己的保證，美國就既不會在島上駐軍，也不會向臺北提供更高級別的防御援助。另外，兩國都需要在此過程的每一步中密切地咨詢臺灣與日本，并就彼此間達成的諒解作出明確、可信的保證。

就東海和南海的爭議而言，美國需要表明，在兩個盟國（日本和菲律賓）遇到的明顯的安全威脅之外，自己在爭議各國的交鋒中僅有很少的直接利益。在公正地支持一項具有約束力的行為準則和已經確立了的解決與仲裁沖突的法律程序的同時，華盛頓還應該避免拿自己的信譽冒險，以保證每一個案例都遵循了非強迫的程序。也就是說，美國應該表明，自己將反對（必要時甚至采取強力）在12海里限制之外建立專屬區域或是事實上的領海的一切嘗試。北京則必須在言行上都明確地認可不能用軍事手段解決這些爭議，自己也永遠不會尋求用武力將對手逐出所占據的區域。中國還應該可信地、有說服力地私下或公開聲明，那些位于所謂南海九段線以內但處于領海和專屬經濟區以外的水域屬于公海。盡管這樣的目標無疑是難以實現的，但放在中美疑慮減少、第一島鏈中立化的大背景下，兩國也許更有可能達成這樣的諒解。

在更廣泛的常規軍事領域內，需要用真正均衡的軍力姿態和相應的軍事準則來至少取代美國軍隊在第一島鏈內的優勢地位。這應該圍繞“相互否認”這一概念展開，中國和美國及其盟國在空中、海上、導彈和太空均擁有足夠的反介入和區域封鎖能力，從而令試圖在潛在的動蕩地區通過軍事手段獲取持久優勢的嘗試變得過于危險。在這樣的環境中，任何一方都無法在沖突中擁有明確的壓倒優勢，但雙方都會擁有足夠的防御能力，用來遏止對臺灣地區、中國大陸、美國及其盟國領土的進攻或是封鎖與控制亞太地區關鍵戰略通信線路的企圖。這需要雙方就在西太平洋地區所使用的武器的生產與部署作出何種限制達成一致，如縱深襲擊隱形戰機、彈道和巡航導彈、水面和水下艦只等。

道路崎嶇，前景誘人

對中國而言，接受強化的但依然是有限的美日聯盟，統一的、很大程度上不結盟的朝鮮半島，對針對臺灣的軍事實力施加可以驗證的限制，以及接受上述穩定的勢力均衡結構的其他元素，需要有意愿放棄那些更具雄心的安全目標。這些目標包括控制中國周邊海域和空域，以及建立一個在很大程度上將美國排除在外的、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經濟與政治秩序。這很可能需要北京作出協調一致的、公開的努力，拒絕中國公民中那些呼吁中國統治亞洲并動用侵略性的武力手段來解決與鄰國的主權及其他爭議這種對于民族主義的極端解讀。盡管這些觀點如今尚不是主流，但隨著中國實力的增長（而且如果華盛頓的回應是試圖維持過去的支配地位的話）可能變得更為流行和具有影響力，并成為對地區穩定的一大威脅。

對中國而言，上述和解的好處將是減少美國對中國重大利益的威脅，避免耗資巨大并日益危險的安全競賽，由此提高中國的安全系數。新的環境還將令中國能夠更加專心致志于建立穩定與繁榮的國內環境。

不幸的是，沒有魔術般的配方與技巧能夠保證或是促使向以穩定的勢力均衡為基礎的新安全環境的轉變發生。這需要的是相關各國領導人的勇氣和遠見，還要冒一定的風險（尤其是就國內政治而言），以及進行非常有效的外交活動。但其替代品可能會是災難性的，例如像當下這樣試圖維持美國在西太平洋的支配地位，同時得過且過地以零敲碎打的方式應對與北京的各種摩擦，并僅在有可能的領域展開合作。如果這一轉變發生得過遲（可能是由于現行策略的失敗而被迫進行），那么這一過程將更加困難。

歸根結底，美國、中國和亞洲其他國家需要作出選擇，是直率與敏銳地應對地區權力分布的變化，還是在情況變得過于危險之前一直避免作出中國崛起所引發的艱難決定？二者之外，并不存在其他可行的備選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