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穆斯林領導人喜歡說伊斯蘭教早在基督教之前就傳入了俄羅斯。在穆罕默德紀元開始后的第一個世紀,穆斯林教徒們就把自己的宗教從阿拉伯半島帶到了俄羅斯,遠遠早于隨著歐亞草原的異教徒而來的基督教。到了1000年末之際,當基輔羅斯的異教徒王子皈依拜占庭基督教后,大量的穆斯林群體出現在了里海和黑海間的高加索地區、伏爾加河流域和中亞,還有烏拉爾地區以及西伯利亞。蒙古游牧民族在其十三至十六世紀間占領俄羅斯的漫長歲月中接受了伊斯蘭教,金帳汗國被驅趕回蒙古時,他們中的許多韃靼族人都留在了那里。
隨著俄羅斯帝國通過征戰、貿易以及與原住民精英的合作不斷向南部和東部擴張,其穆斯林人口也穩步增長。十八世紀葉卡捷琳娜大帝將克里米亞及高加索與里海北部的草原穆斯林納入了帝國范圍,高加索本身則是在十九世紀初被征服,雖然俄羅斯人從來未能真正鎮壓穆斯林達吉斯坦和車臣的山區部落。自19世紀60年代起俄羅斯軍隊將帝國的疆界遠遠延伸到哈薩克草原和中亞,征服了塔什干、浩罕、布哈拉、撒馬爾罕的那些伊斯蘭教豐富而古老的宗教與學術中心。到了十九世紀末,沙皇統治下的穆斯林數量比奧斯曼帝國蘇丹統治的更多。
俄羅斯和穆斯林世界之間的相遇已經被大多數觀察家視為一個關于帝國征服和對抗的簡單故事,是俄羅斯與車臣和達吉斯坦的穆斯林叛軍之間長期且時常殘酷的斗爭縮影。[這一沖突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 ,當時達吉斯坦軍閥伊瑪目·沙米爾(Imam Shamil)率領北高加索的穆斯林山區部落與1825年至1855 年間在位的沙皇尼古拉一世的軍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戰斗]在這一抵抗與鎮壓的傳奇事件中,俄羅斯南部邊境成為了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之間“文明的沖突”的關鍵前沿;最近的車臣戰爭則是蘇維埃政權強加的人為和平局面瓦解后恢復了這些宗教傳統中的“沖突的自然狀態”。
然而羅伯特·克魯斯在其適時的學術書籍《對于先知和沙皇》中提醒我們,車臣和北高加索地區其他地方發生的沖突,其實從歷史上看是不尋常的,因為1917 年之前,俄羅斯和穆斯林世界之間都是和平共處合作的狀態。始于1762 年的葉卡捷琳娜大帝的統治標志著俄羅斯帝國第一次大規模擴張到高加索地區。俄羅斯軍隊征服了穆斯林的領土,鎮壓了抵抗;但帝國的官員通過將伊斯蘭教及其相應的等級制度(神職人員和法律學者位于頂層)確認為帝國統治的一項核心制度,設法贏得了穆斯林臣民的忠心。克魯斯堅持認為,這些沙皇政策的結果是“穆斯林的善男信女們開始將帝國想象為體現上帝意志的潛在手段”,并作為沙皇的忠心子民參與其中,重新協調自己與伊斯蘭的關系。

帝國和宗教制度之間的聯系曾被俄羅斯帝國(以及其他帝國)的早期歷史學家忽視,他們幾乎將注意力完全集中于世俗事務和俄羅斯民族主義的興起,視其為理解帝國統治瓦解的關鍵。然而,克魯斯認為,從葉卡捷琳娜二世到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歷任沙皇并非通過支持少數種族或民族群體來鞏固他們的權威,而是通過他們對宗教信仰的捍衛(沙皇法律規定每個臣民都要歸屬于一個教派組)。通過其對宗教寬容的承諾,沙皇帝國能夠“使用更少的暴力統治,并取得更大程度的共識,而非歷史學家先前想象的那樣”。 沙皇的官員并沒有大規模的驅逐穆斯林出境或迫使大量穆斯林改變信仰,他們對于伊斯蘭教一般比較寬容。這種態度是一種帝國政策問題,它試圖討好新占據的領土以及周邊國的穆斯林人口,但這也是基于伊斯蘭教的一神論,俄羅斯官方認為這一點可以與基督教相提并論。但是,諸如俄羅斯北部的科米人這樣的多神教異教徒則被強迫改信基督教(克魯斯可能已探尋了此種對比) 。
正如克魯斯所說,沙俄在其穆斯林地區較為穩定,相比之下,它的主要競爭對手帝國—— 英國和法國在非洲和亞洲以及哈布斯堡王朝在巴爾干地區——在拉攏收買原住民宗教精英方面,系統性和技巧都稍遜一籌。達吉斯坦和車臣地區的穆斯林部落對俄羅斯統治的抵抗是一個很大的例外,但即便在那里,很大比例的穆斯林人口都是被迫參加叛軍,其中一部分是由襲擊俄羅斯政府的外國蘇菲派(Sofi)兄弟所招募。除此之外,自1865 年俄羅斯征服塔什干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半個世紀中,并沒有發生重大起義,只有少數反對沙皇統治的局部叛亂。那些拼命想爭取穆斯林公民忠誠的西方國家可以從十九世紀俄羅斯帝國的范例中學到很多東西。
克魯斯從葉卡捷琳娜大帝(1762—1796 在位)的統治開始進行研究,當時宗教寬容的“經濟學者”思想被女皇運用到克里米亞和里海沿岸的新穆斯林臣民身上,作為加強國家權力的一種手段。“ 經濟學者”是一群德國啟蒙思想家,主張公共秩序和道德可以通過寬容教派團體的監管得到加強(不過他們說得很清楚,正如葉卡捷琳娜那樣,那些異教徒、無神論者和自由思想家不配受到這樣的保護)。從本質上講葉卡捷琳娜將宗教寬容視作帝國控制和擴張的工具:它會緩解帝國的邊境躁動地區的穆斯林與俄羅斯殖民者和官員之間的關系,拉攏作為中間人的周邊國家的穆斯林。但歐洲學者的“土耳其信條”研究也使她確信,伊斯蘭教在其基本信仰、戒律、祈禱專用的圣地、宗教法和階層等級方面與基督教并無很大差異,所有這些都可以被沙皇國家用來加強更傳統的帝國統治法規的神圣權威地位。
葉卡捷琳娜為帝國的穆斯林建立起一個集中的教會階層,努力使過去獨立的毛拉和清真寺融入一種如教堂般的系統,服從于圣彼得堡的帝國政府。1788年,她指定在烏法(后來被轉移到奧倫堡)成立穆罕默德傳教士大會,結合了俄羅斯東正教教會特點,如標準化組織禮拜堂區,以及那些奧斯曼帝國的宗教系統(包括詳細的宗教頭銜階層)。遜尼派神職人員和法律學者穆克漢姆德-詹·庫賽諾夫(Mukhamed - Zhan Khusainov)領導,為穆斯林神職人員頒發許可,解釋伊斯蘭的教義和伊斯蘭法,受理信徒反對他們清真寺決定的申訴,監督日益增長的穆斯林學校網絡。
到1824年庫賽諾夫去世時,該大會已被受賄的指控困擾,如克魯斯所言,這對 “清真寺社區”影響相對較弱——這些穆斯林聚居區由大會和省級官員的批準建造清真寺。但在尼古拉一世統治時期大會的權力由內務部擴大增強,將其看作皇家管理的工具。大會頒布教令,敦促穆斯林支持沙皇。它讓所有毛拉們宣誓效忠皇室,并在他們的清真寺講壇為皇室祈禱。大會也將帝國法律解讀為伊斯蘭教教義:兵役、衛生習慣、生產和高等教育都被解釋為宗教職責,由《古蘭經》引文定義,由大會頒布教令強制執行。
1834 年一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決定強調其主要效忠于皇權,大會發布裁決,命令穆斯林遵守一條有爭議的法律,規定人死后要等待三天才可以下葬,并向警方備案死亡之事,因為曾經出現過人們還沒死就被倉促埋葬的事。

俄羅斯帝國將大會作為一個調和伊斯蘭勢力的機構,使其同自己的國家與道德規范準則要求一致。這些受許可的法學家,即宗教法的解釋者,以及毛拉對抗那些號召穆斯林拿起武器反對俄羅斯帝國或逃離其“戰爭之家”的或“無信之家”極端分子和“圣戰”分子。大會也幫助國家鏟除穆斯林分裂勢力與蘇菲派神秘主義者和極端分子,因為他們威脅要擾亂清真寺社區、挑起對帝國當局的反抗。
克魯斯指出,國家對于穆斯林神職人員的處理相當有技巧。它支持開放清真寺的建筑和宗教學校,其中一些成為在穆斯林世界中伊斯蘭學習的重要中心。它逐漸改善了穆斯林神職人員的地位,把他們與東正教神職人員相提并論。但它也允許非信教群體聲音,并鼓勵反教,以保持伊斯蘭教的弱勢和分歧。
書中也許最精華的篇章在于其翔實地調查了自葉卡捷琳娜的統治起,國家如何嘗試使關于家庭的伊斯蘭教法更接近世俗和東正教教會法的規范,克魯斯展示了沙皇的官員如何干預家庭糾紛,特別是支持穆斯林婦女的呼吁,以使伊斯蘭正義的傳統解釋與自己家庭和帝國秩序的觀念一致。通過反對一夫多妻制、綁架新娘和強迫婚姻的穆斯林做法,帝國官員尋求與那些曾在中等哈納菲(Hanafi)法律學校受教育的穆斯林學者合作,參考伊斯蘭教本權威,以驗證其支持穆斯林婦女離婚、財產以及人身安全權利的裁定。其結果是,那些陷入與保守的當地神職人員教義糾紛的穆斯林教友們發現俄羅斯帝國并不太可能成為盟友。
十九世紀上半葉,帝國官員越來越多地干預伊斯蘭法的解釋,他們發展了自己對伊斯蘭教的專業知識來源,而并未依靠穆斯林學者和中介機構。東方學作為一門新歐洲科學在俄羅斯大學中涌現(這個問題克魯斯原本或許可以說得更多),國家發現以通過實施由伊斯蘭基督教學者制定的具有約束力的法案,更容易依照自己的法制重構穆斯林法學。米爾扎·亞歷山大·卡澤姆-柏克(Mirza Alexander Kazem-bek),一名皈依基督教的穆斯林、喀山大學法律學者,在為帝國官僚闡釋伊斯蘭法律方面起到關鍵作用,而喀山大學位于莫斯科東南,或許是十九世紀最重要的俄羅斯東方學中心。1849 年他被調到圣彼得堡大學后,在內務部從事幕后工作,審查送往首都的上訴案件,解釋充滿矛盾的關于各項民法事宜的伊斯蘭法律文本。到了19世紀60 年代,卡澤姆-柏克已成為俄羅斯無可爭辯的伊斯蘭法權威,如克魯斯所暗示的,他的意見通常“對限制業外人士參與以及對加強(國家支持的)伊斯蘭教的權威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過去幾十年的帝國政權中,與伊斯蘭教的緊密關系對俄羅斯控制中亞極其重要。哈薩克草原的游牧民族基本上是略微傾向伊斯蘭文化的異教徒。他們遷徙的生活方式,使其無法構建自己的清真寺和學校。從葉卡捷琳娜大帝時代起,俄國人開始支持在哈薩克牧民中發展伊斯蘭教,相信它會鼓勵他們采取更“文明”的生存之道。俄國人推測通過建立清真寺和學校,哈薩克部落將變得更為穩定,從游牧畜牧業轉向農業和貿易,國家從而可能對此征稅。
然而到了19 世紀60 年代,俄羅斯官員已經開始懷疑僅僅依靠伊斯蘭教作為帝國影響的唯一手段是否明智。哈薩克統治階級在俄羅斯征服的地區進行合作,以換取在帝國政府的優越位置,他們并非特別虔誠的教徒,而是以自己的哈薩克族傳統為榮。由于擔心在伊瑪目·沙塔爾的達吉斯坦軍隊剛被擊敗的北高加索地區,宗教會在反俄運動中發揮作用,俄羅斯轉向世俗習慣法(傳統法律),由部族長老執行管理,而在其他地方則是指派伊斯蘭教法并由神職人員執行(北高加索地區也做出了這樣的改變)。
在某些方面,或許如克魯斯所言,這種著眼于依部落習俗治理的新重點是試圖給哈薩克牧民與俄國農民平等的地位,1861 年農奴解放后農民也采取了習慣法治理。但它與其他殖民國家的帝國戰略也是一致的,如英國在旁遮普邦或法國在北非的所為,他們愈來愈擔憂伊斯蘭教在反對西方的“進步”力量和“文明”中起到的效果,因此他們尋求部落習俗作為伊斯蘭教法的替代。

然而,與英國和法國一樣,俄羅斯人發現,作為帝國控制的手段習俗無法與宗教匹敵,即使對哈薩克人而言也是如此。克魯斯認為,沒有可靠的穆斯林神職人員或對宗教生活的有效監管,哈薩克草原變成了流動毛拉們的溫床,他們總有能力挑起穆斯林窮人的動亂。
再往南,在俄羅斯軍隊于1865 年抵達的中亞地區,那里有較強大的伊斯蘭制度和發達的清真寺、宗教學校及神職階層結構網絡。根據克魯斯觀點,這使得它更容易讓皇家統治扎穩腳根。在俄羅斯帝國這個遙遠的前哨,帝國統治的其他力量更弱,城市中心以外的地方只有零星分布的沙皇官員。克魯斯告訴我們,1910年,只有58 名俄羅斯官員管理費爾干納地區(今烏茲別克斯坦)近200 萬居民,其中兩人還是翻譯。克魯斯展示了俄國人如何在像塔什干、撒馬爾罕和布哈拉這樣的城市調解那些長久以來分裂這些群體的宗教糾紛,利用當地對清真寺、宗教學校、捐贈基金和神社領導權的爭奪,來創建依賴于皇家管理贊助的新宗教和政治層級結構,正如1865 年征服塔什干后,軍方官員給予免稅待遇,以拉攏神職人員。他的結論是“深層滲透的伊斯蘭的爭端和沙皇管理有助于保證帝國秩序在中亞的相對強大和持久”。偶爾也有干擾、霍亂蔓延的抗議以及一場叛亂,即1898 年吉爾吉斯與俄羅斯殖民者的沖突引發的安集延暴動,但克魯斯指出,起義的領導者達克其依禪,力求不僅要擺脫俄羅斯的占領,也要構建一個充分遵從伊斯蘭教法的社會,同時掃清他視為腐敗宗教的蘇菲派及其學者……在大多數情況下,穆斯林日常生活中更多參與的是互相之間的斗爭,而不是反抗政權。
《對于先知和沙皇》是一本創新且富有啟示的書。它通過清晰的撰寫和深入的研究,對帝國和它的穆斯林臣民之間復雜的相互作用提供了新的角度,在某些方面或許可以為如今現代西方國家有關如何保證穆斯林人口的忠誠的辯論提供一些啟示。克魯斯對帝國政治的宗教分析強有力地解釋了漫長的十九世紀中穆斯林領土上的俄羅斯帝國相對穩定的原因。從這個角度看問題確實令人耳目一新,因為這不是對長期削弱帝國的社會力量進行探索,而是試圖理解帝國持久性的源泉。引人注意的并非俄羅斯帝國的崩潰,正如其他帝國一樣,而是它設法生存了這么久(并在蘇聯時代復活),而且是在歐亞大陸這樣一片廣闊而落后的土地上,那里的俄羅斯族人數量并不比一個大的少數民族多。1897 年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顯示,俄羅斯人僅占帝國人口的44%,而且他們是增長最慢的民族之一。由于其高生育率,穆斯林人口是在帝國增長最快的族群。

關于最后幾年內動搖了俄羅斯帝國的那些更廣泛的社會變革,克魯斯則不那么令人信服。他的書中很少提及,例如,對穆斯林地區原材料的經濟剝削,或關于俄羅斯的農業殖民者大規模移居牧區,雖然二者都大大加深了穆斯林窮人對帝國統治的不滿,他們在激進的伊斯蘭教中發現了一種對自己的殖民統治者蔑視和反抗的組織力量和意識形態。對于參與1905 年和1917 年推翻帝國統治體系革命的穆斯林民權運動,克魯斯只在書的最后幾頁稍作關注,幾乎算是亡羊補牢。
在處理伊斯蘭教的問題上,蘇聯帝國與其前任的沙皇相比,則是笨拙地壓迫。蘇共反對一切宗教,自20 世紀20 年代開始根除由沙皇官員在19 世紀發展的穆斯林司法和教育機構,清除穆斯林神職人員和他們的虔誠捐贈(宗教公產),并通過宣傳以及對清真寺社區的迫害破壞伊斯蘭教。根據希琳·亨特在其“俄羅斯的伊斯蘭教:政治身份和安全,對當今俄羅斯面臨的國內外穆斯林世界挑戰的清晰研究” 一文中統計,1917 年,俄羅斯帝國內有26000 座運作的清真寺與45000 名毛拉,但到1963 年大約只剩400 座清真寺,有兩三千穆斯林神職人員離開了蘇聯境內。

除了關閉清真寺,蘇維埃政權還推行種族分裂的政策,驅逐穆斯林人群(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車臣和梅斯赫特土耳其人被轉移到中亞)以及將大型少數民族并入穆斯林共和國與自治區,如布哈拉和撒馬爾罕的多數塔吉克人都被并入烏茲別克斯坦,或是烏茲別克人留在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
在這些情況下,穆斯林蘇聯加盟共和國被過度進行種族劃分,從而難以發展民族身份,伊斯蘭教成為了被蘇維埃制度異化的穆斯林教徒的另一種身份,并適時成為一種組織抵抗蘇聯統治的意識形態和制度。在這方面,1979 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是一個轉折點,不只因為對于在蘇聯的穆斯林而言,阿富汗叛軍成為伊斯蘭力量和反抗象征,而或許更關鍵的是,“圣戰”者和他們巴基斯坦和沙特阿拉伯的支持者在中亞和其他地區建立了與蘇聯穆斯林的直接聯系。亨特指出,巴基斯坦穆罕默德·齊亞·哈克政府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邊境建立了宗教學校和軍營,在此許多蘇聯的穆斯林接觸到了各種圣戰思想和游擊戰術。蘇維埃政權垮臺后,伊斯蘭教的復興仍烙有這些外國極端分子的印記。在高加索地區,尤其在北部沿著與主流伊斯蘭教連接的蘇菲派兄弟地區,越來越多的宗教和“圣戰”運動要求伊斯蘭教法成為國法。這些運動中影響最大的是受到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勒·瓦哈比(瓦哈比主義)教導的啟示,活動分子以車臣獨立為名,參與了許多針對俄羅斯和車臣公民的恐怖暴行。(《伊斯蘭教森林狼:俄羅斯車臣的恐怖面孔》,保羅·墨菲所著,是對他們犯罪活動的一個可怕的記錄,包括其爆炸襲擊、劫持人質、綁架,以及自1991 年以來對數千名無辜平民的暗殺。這本書值得歡迎,因為可以提醒大家,在這殘酷的戰爭中,犯下暴行的并不僅僅是俄羅斯軍隊。)

沙希迪分子(Shahidists)也許是近期北高加索地區出現的最極端“圣戰”者團體。這些成員將殉難視作對俄羅斯斗爭的一種手段,參與了2002 年10 月的莫斯科杜布羅夫卡劇院圍攻,當時至少有164 名男人、婦女、兒童和恐怖分子被打死。這些沙希迪分子也參與了幾十起車臣和北奧塞梯的自殺性爆炸事件,造成數百人死亡。考慮到這些極端組織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亨特指出了北高加索的失業痼疾,以及主流伊斯蘭教的體制弱點,即經過蘇維埃政權六十多年的迫害,當從那些極端主義扎根之國而來的伊斯蘭傳教士和伊斯蘭教師大規模涌入,俄羅斯就容易受到威脅。亨特表明,俄羅斯政府早已聲稱車臣極端分子與阿富汗的塔利班、基地組織之間存在密切聯系,但在西方世界人們普遍同情車臣武裝分子,從未充分接受這一觀點,直到發生“9·11事件”。
打擊伊斯蘭恐怖主義的國際戰爭增強了俄羅斯為保衛其南部穆斯林地區安全而進行斗爭的決心,那里一直容易受到來自伊朗、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伊斯蘭極端分子的影響。有跡象表明,車臣局勢開始穩定。反叛運動已經開始破裂,并轉移至印古什和達吉斯坦的毗鄰地區,特別是自從2005 年3 月主要反政府武裝領導人馬斯·哈多夫以及軍閥沙塔爾·巴薩耶夫二人死后,后者曾策劃了許多最嚴重的車臣恐怖分子暴行,包括2004 年9 月在俄羅斯南部別斯蘭鎮一所學校內劫持人質。越來越多的車臣叛軍根本不是車臣族的,而是來自國外的伊斯蘭極端分子。

大多數車臣人民認為這些外國侵略者是將他們的土地用作戰場。車臣人已被戰爭折磨得疲憊不堪,愿意接受任何和平局勢,只要能讓他們重建自己破碎的社區。 2005 年11月的議會選舉,不論多么不完善,可能已經給了新的親俄羅斯派政府一個機會,以孤立極端分子并重建國家贏得民心。但作為這一努力的一部分,必須建立起真正的民主選舉制度和人權的國際監督,所謂人權被俄羅斯支撐的當局往往以殘暴的手段濫用,這些手段方式已被記者和人權組織曝光。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婭,身為報道俄羅斯在車臣暴行的最無畏記者之一,于2006年10月7日被謀殺了,造成了關于車臣局勢進一步調查的不祥預感。克里姆林宮不應該害怕民主,根據車臣州立大學的社會學中心在過去三年內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只有五分之一的車臣人口支持車臣脫離俄羅斯獨立。
無論車臣沖突中發生什么,俄羅斯都將日益成為一個穆斯林國家,迅速下滑的俄羅斯出生率將證明這一點,現在每100 名俄羅斯族婦女大約只有1.5 個子女,相比之下,穆斯林族群每100 名婦女有近5 個子女。俄羅斯政府將需要找到比對其發動戰爭更好的手段來贏取穆斯林公民的忠心。它需要建立一個所有宗教信仰自由平等的真正世俗國家。這將意味著將國家與俄羅斯東正教分離,而東正教被1997 年的“關于道德自由和宗教團體法”賦予了特權地位。該法認可了“東正教對俄羅斯歷史和俄羅斯的精神文化的建立與發展的特殊貢獻”,盡管1993 年憲法規定俄羅斯聯邦為一個沒有官方的宗教的世俗國家。東正教領袖們口頭上支持俄羅斯在車臣的軍事行動,有時也煽風點火將其比作東正教和伊斯蘭教之間的宗教戰爭。如果俄羅斯要想建立起一種與其穆斯林人口的新關系,那么這樣的說辭毫無立足之地。伊斯蘭教必須作為俄羅斯文化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被完全接受,并如之前的沙皇那樣,國家必須尋求更好的方法來團結其穆斯林公民,并調和他們之間的關系。

For Prophet and Tsar: Islam and Empire in Russia and Central Asia, by Robert D. Crew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463 pp., $29.95
Islam in Russia: The Politics of Identity and Security, by Shireen T. Hunter with Jeffrey L. Thomas and Alexander Melikishvili, and with a foreword by Ambassador James F . Collins M.E. Sharpe, 566 pp., $94.95; $38.95 (paper)
作者簡介:奧蘭多·費吉思,出生于1959年,英國歷史學家,主要從事俄羅斯歷史研究,現任倫敦大學歷史學教授。著有《人民的慘劇》《娜塔莎之舞》《低語者》《克里米亞》《給我來信》等書。
(本文摘自2006年12月21日的《紐約書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