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字耆卿,為南唐工部尚書柳宜之子。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的《柳永全傳》給柳永作評:他天性風流,才情高妙,科場上得意失意,眾紅裙爭相親近;他不屑與達官貴人相往來,只嗜好出入市井,看遍青樓,寄情風月,醉臥花叢,憐香惜玉,直把群妓當倩娘……他是最風流卻又最坎坷的一代詞壇高手。
一、一條河的源頭
柳永出生在南唐降臣柳宜之家,柳宜身為降臣,但對舊主仍念念不忘,常常遙祭舊主,又恐授人把柄而遭當今皇帝的殘殺,畏畏縮縮……柳永柔弱的性格有很大部分繼承其父,他對詞的興趣也源于這位博學精思又經(jīng)世致用的父親。
柳永第一次接觸詞,是緣于父親柳宜對后主詞的默誦: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二、傷口上炫美的花朵
之后的學習,讓柳永在詞曲上的興趣和天分凸顯出來,柳永在填詞度曲上已經(jīng)在泉州一帶小有名氣,也漸漸出入青樓,博得佳人青睞,偶爾也得些銀兩,他在心理上獲得了極大的虛榮和滿足。然而有時命運的酬惠往往以殘酷的面孔、絕望的姿態(tài)存在于生命中,它的名字叫苦難,任何人都不會例外。在柳永的一生中,生命體驗中的苦難也不停擦拭著他的靈魂,滌清世俗的污垢,使他的詞曲境界通透著神性和靈性。
柳宜和范仲淹是好友。范仲淹看出了柳永金玉般的稟賦,但也洞察到他的詞美則美矣,但沾染了太多青樓的胭脂氣,沒有負載更沉重的命題——那些可以令文字鐫刻在時光巖壁而不被磨損的命題,所以范仲淹讓柳永隨他西出邊塞,開始人生第一次經(jīng)歷苦難風霜的洗禮。柳永成長很快。當他在邊塞體驗到貧窮的苦難和官場的黑暗后,他在邊塞將軍狄青的營帳寫下了人生第一首胸懷壯烈之詞,贊頌浴血奮戰(zhàn)在荒涼邊疆的軍士,詞牌《踏莎行》:“謀臣樣樽俎,飛云驟雨,三軍共戮力番兒未去!天時地利與人和,西酋誰敢輕相覷。鼐鼐樓臺,草迷煙渚。飛鴻驚對擎天柱!雄風高唱大風歌,升平歌舞添情趣。”這首大氣的《踏莎行》成為了邊塞鼓舞士氣的軍歌。
如果說外部的生命體驗讓柳永的詞變得大氣而又視野開闊,讓他的詞負載著沉重又使文字厚重的話題,那么自身苦難的生命體驗就讓他的詞滲透感情的關注,汁液飽滿:他把大眾的苦難和自身的苦難混合起來,于是他的詞便流傳市井,于是他的詞便經(jīng)久不衰,被人喜愛,于是他終于成為了自己境界的王者。
疼痛的傷口使生命充滿質感和敏銳,這是苦難贈予生命的唯一財富。等到有一天,這些傷口淋漓的地方便會長出最炫美的花朵:呈藝術悲壯的形狀顯現(xiàn)出來,讓一些靈魂發(fā)出香氣,變得開闊和明亮。尼采曾說:我既不討厭善的靈魂,也不會討厭惡的靈魂,我只討厭那些狹窄的靈魂。因為那些狹窄的靈魂既不能產(chǎn)生善,也不會產(chǎn)生惡,只會裝腔作勢地無病呻吟。
后來家道中落,結發(fā)妻子倩娘也因小產(chǎn)而死。這成為柳永生命中最痛的傷口,也是苦難贈予他最大的財富,即使他后來“游戲青樓,直把群妓當倩娘”,過著浪子柳七的生活。直到他又遇到了謝玉英,那個令他專一的女人,他才恢復本性。
三、才名,功名亦或罪名
和謝玉英成親后,柳永的才名遠播而功名卻仍未就。古代的成功以“學而優(yōu)則仕”為圭臬,而當時的柳永是有才名無功名,有一件事還讓他有了罪名。
金國使者請求宋朝皇帝派一名丹青高手畫一幅西湖山水圖。最后的結果是,柳永的詞和米芾的畫因此成了傳世之作。柳永也因這首《望海潮》而被皇上召見,準備量才適用。但當柳永夫妻進殿的時候,災難已經(jīng)在那里不動聲色地等候他們了,那就是當時的仁宗皇帝。他們夫妻演唱《望海潮》,唱出了西湖的人間天堂,也唱得仁宗皇帝對謝玉英神魂顛倒。
因此,當文人中的小人晏殊(那個歷史上著名的太平宰相,寫些太平的艷詞)與一干心懷鬼胎的人陷害柳永的時候,仁宗很高興地順臺階就對柳永下獄治罪。自古羅織的罪名大多為莫須有之罪,一兩個心懷鬼胎的人精心設計的空中樓閣,卻偏偏能把無辜的人從上面推下來摔死。
但柳永最終沒有死,苦難所造就的最大悲劇沒有誕生。知情達禮的太后救了他一條小命。
四、歷史最后的一點兒公平
柳永才高八斗,卻延闈屢屢不第,“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卻因填詞的成就以及包拯和劉太后的極力舉薦,被封為奉旨填詞狀元。
其時的柳永已經(jīng)和他的詞一樣成熟達觀起來,也在范仲淹等人的影響下關注起最底層的生存狀態(tài)。他去鹽場,那些鹽民們赤腳挑鹽,鹽性堿毒,使他們趾枯足爛,鮮血淋漓,慘不忍睹。雖然人分貴賤,但皮肉皆同,柳永的心和筆下的詞都變得沉重,沉重得令人和歷史都不能承受。
他的生活極為潦倒,他在五十一歲的時候,仁宗賜了他一個祿微位卑的小官做。柳永時而棄官遠游,時而復職以圖糊口。不過,他的朋友遍布天下,他的名聲震九州,他漫游了安徽、河北、山東、湖北等地,到了采石磯,憑吊了李白之墓,又去了一次岳陽樓,到此他想起了與范公一起的日子,禁不住淚如雨下。隨之,游覽了洞庭湖,憑吊了汨羅江,想起了屈原,這么一位真正才華杰出的詩人,投江殉國,當時他苦笑一聲,獨愴然而泣下:“老天爺,歷史,就這么一點兒公平啊……”
是啊,那么多苦難磨礪出的靈魂,歷史,就這么一點兒公平,讓他們成為自己境界中真正的王者,白衣卿相;然后,歷史長河大浪淘沙,無數(shù)人被泥沙裹挾而去,卻讓柳永和屈原的名字像金子一樣散發(fā)著永恒的光芒……歷史,也是一個淘金者吧。
(選自《文苑隨筆》2014年12月8日,有刪改)
讀后一思
柳永不僅從音樂體制上改變和發(fā)展了詞的聲腔體式,而且從創(chuàng)作方向上改變詞的審美內涵和審美趣味,即變“雅”為“俗”。請以柳詞為例,談談柳永對詞的發(fā)展有哪些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