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塞紅包,雖然我知道這句話一說出來,絕對會被口誅筆伐,也會得罪一些人,但是我還是要說。做醫生不是為了賺錢,我熱愛這份職業,不要讓銅臭污染了這件潔白的制服?!?/p>
卡其色的便裝,高挺的鼻梁,銳利的雙眸,謙遜的談吐,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五十余年堅守,奔走臨床前線,集專家型和管理型于一體,是我對他的最初了解。退休十一年,他選擇繼續前行。一如那句“所有理想與信念,一旦起頭,便要繼續?!蔽覀兞纳?;聊診疾;聊醫德;聊體制。從發展中看待醫改的力量,從內心深處體味春風化雨的思量。 “堅守”意味著很多得到,也意味著很多失去。唯能做到的,是在名利場上堅守自己最后一方凈土?!拔也桓艺f什么是大醫精誠!我只是用心來完成那個最初的念想?!?/p>
退而無休
《問健康畫報》:張教授,退休這么多年,您現在都在忙些什么呢?
張元芳:謝謝大家關心。我自2003年12月退下來,至今也有11年了,沒想到十多年還能有病友想起我!
退休后,我基本就不再坐診。目前主要專注于幾件事 第一是科里的查房工作,與在職醫生們討論疑難病案,和他們一起解決臨床上的難題。我很享受與病人相處的日子,如果一些病人遇到情況復雜,我會認真和他們溝通,了解病人的心理生理狀況,提出我的處理意見;第二是繼續帶教學生搞科研,譬如一些課題方向的確定、研究方案的設計等。當然,每月還會有半天的干部門診時間,我依舊在華山醫院坐診。
《問健康畫報》:那您覺得,現在工作還像以前那么緊張嗎?會不會比過去輕松些?
張元芳:并不輕松,有時忙碌得甚至連一分鐘的空閑都沒有,比如在干部門診的時候,半天(兩三個小時)內要看30多位的病患,除了寫處方、做一些簡單的檢查外,還需在短時間內了解病患的心理和對疾病的解釋,讓病員滿意而歸,這對醫生的要求非常高。除了醫院的工作外,目前我還繼續在為復旦大學醫學院上大課,每學期就4堂課。退休生活,有人選擇恬淡,有人繼續忙碌。退休后角色轉換需要一定的適應期,考慮到自己還有些精力,就到一家民營醫院“上海沃德醫療中心”發揮余熱。去沃德主要是做醫生工作和醫療質量監督,我希望通過我們這些公立醫院的同仁們,一起規范民營醫院的醫療質量,從而提高民營醫院的信譽度。
保障與發展
《問健康畫報》:您還是上海市社會醫療機構協會會長,您覺得公立醫院與民營醫院最大的區別是什么?
張元芳:公立醫院和民營醫院最大的區別在于 公立醫院不需要市場推廣,比如說華山醫院,一百多年的歷史積淀奠定了華山醫院自己的特色和品牌,病人自己愿意慕名而來,當然也對公立醫院的設施條件及醫療師資認可放心。但是,像沃德這樣的民營醫院,沒有醫保定點資格,設備條件又比不上華山醫院,老百姓的信賴度自然降低。社會公眾的低信任度造成了民營醫院經營的困境。但不可否認,一些優質民營醫院在某一??祁I域,也確實有較高的學術和技術水平,因此民營醫院的市場推廣是必要的,也是重要的。
上海的民營醫院很多,我在公立醫院做院長的時候,就有許多人通過各種途徑來找我,希望我能與那些民營醫院合作。說實話,當時我對民營醫院并不看好,畢竟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民營醫院不像公立醫院,是由政府補貼的非營利機構,社會上總覺得民營醫院是在想方設法從病人口袋里賺錢。當然,這也是民營醫院最大的詬病。
“不被信任”是民營醫院進入醫保的重要障礙。由于個別民營醫院的不良行為如價格欺詐、過度治療等,使得整個社會醫療機構行業的聲譽和形象都受到了損害。
2009年,我參加了上海市社會醫療機構協會。當時,協會的規章制度、規范等均不完善,民營醫療機構有近1500家,如何制定行業規范以提升民營醫院在行業內信譽度,是民營醫院發展的關鍵和難題。我們請了一批在衛生系統中的老領導,我戲稱他們是“老法師”做副會長,希望通過他們在行業內的管理經驗和嚴謹的作風,來規范民營醫院的醫療市場,改變老百姓對于民營醫院的偏頗觀念,以保障病人最根本的利益。
《問健康畫報》:那么,上海市社會醫療機構協會是如何管理這些社會辦醫療機構的?
張元芳:實際上,我們是按衛計委對上海的民營醫院、外資醫院、國有股份制醫院等社會辦醫療機構的要求進行管理。首先,先要對他們進行培訓,了解這個行業規范化的重要性及未來所要承擔的更大責任。再者,選拔出一批優勢特色學科和醫院,把經驗介紹給其他醫療機構,引領上海社會醫療機構的規范發展?,F在社會辦醫療機構還沒有像公立醫院那樣有統一的評審標準,因此我們協會在上海衛生和計生委領導下,整理編制了一套星級評審標準,將社會辦醫療機構分為不合格、三星級、四星級、五星級四個等級。入會的醫療機構要符合各種標準。而在監管中,我們對民營醫院的責罰力度和監督頻次要大大高于公立醫院。
目前,上海尚未有一家社會辦醫療機構被評上五星級,最好的只是“四星級”單位,如上海楊思醫院也是“四星級”醫院中的一家,其早期只是一家地段醫院,之后由于納入醫保定點,且投資方有好的經營理念,說是要為當地老百姓做點事,把精力和財力投在了醫療上,頭幾年醫院有困難,費用不夠,他非但沒有收回當初的投資,反而繼續追加了投資。
所以,我覺得只有真正想為百姓謀利益的投資醫療,真正做到“以病人為中心”、完全信賴由院長來經營,最終一定會發展更快,口碑更好。
《問健康畫報》:中國醫院傳統體制的改革,莆田人扮演了領先者的角色,鋪天蓋地的廣告惡戰、無孔不入的營銷,成為多數民眾對民營連鎖醫院的印象。您對此怎么看?您覺得民營醫院是否有值得公立醫院學習的地方?
張元芳:這就要從“莆田人”的功與過說起。福建人在上海乃至全國挖到了民營醫院的第一桶金,但是這第一桶金是在中央的政策支持下完成的,這第一桶金確實有點受之有愧,但也并非全無是處,虹橋醫院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從醫療水平的角度出發,民營醫院和公立醫院仍不可同日而語。但是我們要看到:民營醫院在逐漸吸引公立醫院的離退休干部、兼職醫生,留住人才、吸引人才。民營醫院經營模式和積極挖掘人才不斷改進的理念,是值得公立醫院學習的。
我們協會也邀請了莆田的兩位民營醫院投資人做副會長,希望能夠從經營管理的角度出發,約束醫療與盈利之間的權衡關系,規范行業行為。
《問健康畫報》:那么,您如何看待民營醫院的未來?公立醫院與民營醫院將以何種方式并存?
張元芳:民營醫院的未來首先要看國家政策,但是有一點,民營醫院的發展和完善是社會發展的必然。民營與公立的并存也是必然的,只是其分工會更加明確。
未來的公立醫院,作為普通大眾的就醫基本保障,是為廣大老百姓服務的,覆蓋廣,門診科目多,費用低廉。而民營醫院的發展,則會根據其??铺厣牟煌?,發揮其優勢,病人可根據自身情況選擇適合的醫院就診,未來會出現更多高端客戶群的私人門診或者專科門診。民營醫院的未來是可觀的,而那些以人為本,以治病救人為根本目的的民營醫院也是社會所需要的,但前提是以治病救人為根本目的。在當前市場競爭激烈的情況下,好的民營醫院會越來越好,差的民營醫院則會被時代淘汰。
當然,民營醫院的路還很長。首先,民營醫院沒有自己的醫學院,培養醫學人才還要通過公立醫學院這樣的體系來完成;其次,民眾對民營醫院的觀念也需改變,民營醫院職工的晉升問題和薪資問題如何得以保障,這些都阻礙了當下民營醫院的發展。
“終于找到你了!”
《問健康畫報》:從醫50幾年,您最深的感觸是什么?
張元芳:從醫患的角度來看,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一位醫者是否真誠地對待他的病人。從醫50余年,我的病人朋友很多。包括過去在中山醫院工作的時候就結識了很多病友,后來調到華山醫院,那些病友專程來華山醫院看我,逢年過節,常有往來。有幾個病友年紀大,自己走不動,現在是我去看他們。
憑借當下的醫療技術水平,我們不可能將所有的疾病都治愈。譬如,有些治療只能讓病情穩定,需要病人定期過來復查,這就需要每一位醫者與病人間存在一種相互信任的關系,這是我從醫多年來最深刻的體會。
《問健康畫報》:作為醫者,您最開心的是什么?
張元芳:看著病人治愈出院是作為醫生最開心的事情。曾有一件事令我印象很深刻。過去坐門診的時候,很多病友常會來門診來看我,后來由于很少坐診,病友們也就找不到我了。有一個病友輾轉許久終于找到了我的辦公室,第一句話就是 張院長,我終于找到你了!醫者父母心。我想,這也許就是我作為醫生最開心的時候!
《問健康畫報》:您怎么理解“大醫精誠”四個字?
張元芳:如何理解,似乎很難將它說清楚。我只能談談一些我的體會。作為醫生,如果自己的病人能滿意地離開,便是最舒心的事兒,這種滿足感是無法用物質去衡量的。我們那時候沒有獎金,工作靠的僅是一份熱誠,病人的認可即是自己最大的慰藉。
我以前做手術的時候,下手術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先去病房,看我的病人,觀察一段時間,確定他基本沒什么問題了再去吃飯;而后,我也會一直留意他在病房的身體狀況,直至病人滿意出院。對自己來說,這只是件小事兒,但對病人而言卻是關乎生命的大事兒。作為一位臨床醫生,這已經變成一種習慣。
《問健康畫報》:那您最痛恨的是什么?
張元芳:塞紅包,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塞紅包!雖然我知道我這句話一說出來,絕對會被口水淹沒,也會得罪一些人,但是我還是要說。塞紅包就是看不起醫生,看輕這份職業。我們做醫生的絕不是為了這點紅包錢!我熱愛這個崗位,熱愛這份職業,作為醫生,就該有這份職業必有的操守,不要讓銅臭污染了這件潔白的制服。
當然,我很能理解病人塞紅包的心情,希望醫生們盡力去完成手術、做好手術。但是,我想說,盡最大的努力治愈病人是我們分內的事情,并不是交易。病人塞給我紅包,我堅決不收。我一直說,醫院給我發工資,國家給我津貼,治病救人是我的責任,我絕對不會和生命做交易!
《問健康畫報》:2015年您有什么心愿?
張元芳:20年前,我就開始研究用于抗腫瘤的光敏劑藥物,我們做過一個相關的科研課題,并且在動物實驗和細胞實驗上獲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但是臨床試驗是我的一塊心病,國家對于藥物上臨床的試驗是嚴格控制的,這也是這種藥物這么多年來沒有面世最主要的原因。我的新年愿望就是,希望這種“新藥”盡快面世,造福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