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現代性訴求對南音現狀的倒逼

【摘 要】泉州南音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樂種之一，一度成為兩宋乃至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閩南地區最具影響力的流行音樂。新中國成立后，本著繼承發揚民族民間文化的精神，南音備受各方重視，改革開放后在泉州市政府的扶持下走進了中小學課堂。然而，二十多年來官方的大力推廣，并沒有使南音真正走進年輕人的心中，隨著南音專業人士的逐漸老去，南音傳承后繼乏人的狀況令人擔憂。南音傳承的問題是南音原生環境變遷產生的問題;南音慘淡的現狀，昭示著南音現代化的內生要求。不從內在的音樂元素解構和重構南音，南音的生存與繁衍前景堪憂。

【關鍵詞】南音 現代性訴求 傳承 梨園戲 倒逼

【中圖分類號】J8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5）35-0099-03

南音也稱“弦管”，泉州南音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樂種之一。在魏晉、唐、兩宋歷時近千年的時光中，中原地區士人和農民因躲避戰亂持續不斷地大批南遷入閩，南遷移民把中原的古音樂攜帶到以泉州為中心的閩南地區，在新的歷史場域中，中原音樂逐漸與本土的古閩越族音樂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原古樂遺韻的新文化表現形式——南音。作為閩南地區現存的核心樂種，它除了與梨園戲相互吸收外（南音的部分散曲及四十八套“指”的七十一個故事中，有三十四個是與梨園戲相同的），還深深地影響了高甲戲、木偶戲等閩南知名戲種（目前在高甲戲中尚保存南音的曲牌近四十個）。因此，南音的現狀，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昭示其本身和梨園戲、高甲戲未來的文化走向。

一 “活化石”的今昔榮枯

泉州南音一向被視為傳統音樂珍貴的“活化石”，其以洞簫、琵琶為主要樂器的樂隊組合形式，是目前傳世的各種南音演奏形式中最古遠的一種演奏形式。洞簫和琵琶的來源文化背景不同：洞簫演奏主要承襲魏晉清商樂的傳統，琵琶演奏主要承襲隋唐燕樂的傳統。樂隊中還有其他更古老的樂器，如西漢的笛、隋唐的拍板、唐代的奚琴等，它們的組合體現了中國古老音樂文化不同歷史時期的文化沉積，一度成為兩宋乃至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最具影響力的流行音樂。新中國成立后，本著繼承和發揚傳統民族民間文化的精神，南音歷來備受各方重視：每年泉州地區都有各種官方和非官方舉辦的南音演唱活動，有時活動時間從正月初一直持續到元宵節;泉州籍的海外僑胞600多萬，他們以南音為鄉音，寄托濃郁的鄉情，南音故而譽滿東南亞及其他海外華僑聚集區;另外，國內外的部分知名學者也加入贊譽南音的行列，稱南音為“東方音樂皇冠的寶珠”。由于它具有多種價值，即文化傳承、審美娛樂、宣傳教育、聯絡僑胞、吸引外資等價值，因此改革開放后贏得了泉州市有關領導、部門多年的大力扶持。20多年前在教育部門的提倡下，南音進入了中小學課堂。這樣，在原有專業團體和業余社團的基礎上，南音又多了一條傳承的渠道，表面上看對南音的延續十分有利。雖然上述各方十分看重，但在廣大閩南地區的民間，特別是在廣大的青少年群體中，南音卻沒有廣受歡迎，甚至可以說是受到冷落，與其歷史上的極度繁華構成鮮明對比，形成了政府熱、民眾冷的現象，大部分南音劇團進入21世紀后，淪落為城市廟會、鄉村祭神的助陣音樂，音樂品位降低。

二 南音“榮登”三尺講臺

為了拯救日益頹勢的南音，1990年，泉州市教育局和文化局共同起草頒布了《關于在中小學音樂課程中逐步開展南音教學的意見》，要求所屬各縣、區在初具條件的小學四年級（五年制）、五年級（六年制）和初中一年級的音樂課程中逐步嵌入南音教學，組織南音興趣小組，積極參加校內外南音活動。為此，文化局協同教育局編定《南音補充教材》，小學教材中包括5～8首通俗易懂的散曲和南音基本常識，中學教材包括10首由易到難的散曲（疊拍、快三、慢三和各種曲牌的選擇搭配），以及部分指（套曲）、譜（器樂曲）和工尺譜常識。文件同時規定要編出南音器樂（四管）的演奏方法，供各校南音興趣小組練習使用。在南音教學的師資方面，文件提出校外支援、校內培訓兩條腿走路的方案，即請校外南音專家來校輔導，假期舉辦學校音樂教師的南音教學短期培訓班的方法。最后，文件決定從當年開始，每年舉行一次分級別的南音演唱比賽。該文件發送至省、市、縣（區）、鄉鎮各級領導和有關部門，以及泉州各中小學、文化館站、南音社團等。這樣，南音進課堂順理成章。

同年，在南音進課堂的文件實施之后，兩個主管部門又起草頒布了另外兩個文件：一個是關于增訂《南音補充教材》（中、小學各5首南曲并配有錄音磁帶）、舉辦教材輔導班和年底首屆中小學南音演唱（奏）比賽的通知，另一個是音樂周辦公室入盟的關于南音比賽的正式通知。通知規定比賽內容須在南音教材曲目中挑選，這樣就為該教材的推行起了促進作用。通知還規定，除了學生選手評出一、二、三等獎外，對大力推行南音教學、成績顯著的單位和教師也給予組織獎、紀念獎和輔導獎，這對學校的領導和教師既是激勵又是鞭策。

從此，泉州每年均由官方組織南音比賽和教師培訓。比賽的結果都由政府發文件公布，獲獎者均得到獎勵。1992年，比賽由中、小學擴展到大中專院校，從而增加了南音廣義教育的層次。為了鞏固并擴大成果，當年4月7日教育局與文化局又一次聯合發布文件《關于進一步開展中小學南音教學的通知》。《通知》總結了三年來南音進課堂及南音比賽的經驗，公布了各種活動和社會影響的一些統計結果。統計結果表明，三年間共有60余名中小學教師接受了南音培訓;有100余名選手參加了市級比賽（市級以下的選手更多），46名中小學生獲獎;海內外數十家報刊、電臺、電視臺報道了南音教學的情況;許多海外僑胞、南音界有識之士紛紛捐資支持南音教學和各種活動。《通知》要求各縣、區在前階段南音教學的基礎上，定出2～3所學校作為南音教學的試點單位（中學1所，小學1～2所），給予重點扶持;市教育局和文化局將聯合組織考評組，對各試點進行抽查考評，并對考評成績優異者予以表彰。據有關部門統計，10年來泉州共有128所學校設立了南音課，10余萬中小學生接受了南音教育。這些課堂教學活動加上經常舉辦的國內外南音表演、科研和交流活動，以及各南音社團的活動和群眾自發組織的日常南音活動，使泉州地區比廈門、漳州地區具有更濃厚的南音氛圍。但是，在南音傳承的熱鬧氣氛中，潛藏著難以消除的遺憾，這就是人心的向背。南音的生存需要人心、人的真心。只有足夠多的人特別是青少年真心喜歡南音，南音才能真正地永葆生機，否則，完全靠政府提倡或行政命令強行推廣，南音就像靠輸血維持的人體一樣，難有健康和長久的生命和活力。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得到青少年的真心喜歡，南音將隨著老一輩人的離開而消失，成為博物館里的展品;即便它作為稀有的古老音樂“活化石”受到禮遇，也只能像貴重的古董一樣，實現擺設品的價值，卻不能從人心走向人心，實現音樂的審美價值。

對學校和社會兩個范圍的調查表明：南音進課堂并沒有迅速提高青少年認知南音的比例;各年齡段的泉州人中，喜歡南音的人為數不多，青少年尤其少。進入21世紀，隨著網絡文化的蔓延和多元文化的確立，年輕人的選擇更加豐富多彩，進一步加劇了青少年對南音的離棄。在有些新近設立的公立學校里，南音進課堂已經被遺忘，取而代之的是陶笛之類的樂器進了課堂，成為學校特色建設的品牌，比如2011年開辦的泉州豐澤區第三實驗小學。南音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衰退，在南音社團的活動和社會生活中也有明顯的征兆和表現。成立于1960年的泉州南音樂團，是泉州地區唯一的南音專業表演團體，樂團員工的工資由政府發放，而在職名額以外的聘任人員工資要由樂團自籌。文化主管部門規定，只有完成每年規定的工作量，才能全數發放工資。可是，據調查，樂團難以如數完成上級指定的演出場次，因此員工待遇不高。為此，樂團經常分成不同的小組，四處聯系業務，為各地的一些慶典或其他需要演出，按約定收取費用。之所以演出任務不能完成，是因為市場需求非常有限，其根本原因在于真心喜歡南音的當地人遠不如想象的多。21世紀啟動的文化事業單位改制，更是把泉州南音樂團拋向了市場，生存空間更加狹窄。其他非專業性的比較知名的南音社團在泉州各地還有18個，他們平時經常為群眾的婚喪慶典、祭祖迎佛等俗事服務，已淪為商業行為;另有許多個人自發組織的臨時南音小組更是如此。這種南音活動審美、娛樂成分驟降，商業成分陡增，水平低劣粗制濫造，使南音的生存方式發生了逆轉，生存空間也產生了位移。觀察平時的南音活動，除了商業化的活動外，也能看到非營利的南音演出，如公共場所的表演，但這僅僅是表面現象，調查表明，一些社團是在有人贊助的情況下才舉辦義演的，而現場觀眾多半是老年人，只有少數年輕人，有些還是路過作短暫逗留的，小孩則在人群里湊熱鬧。這些現象都說明南音在人們的生活中、心目中已經起了變化，不再是以往那樣的藝術珍品，而是一種價格并不昂貴的商品。據了解，一些學校在小面積上扶持南音活動，是為了利用南音來吸引外資、贊助。這樣，南音教育也變了質——功利目的取代了審美和娛樂功能，其根本原因在于對南音沒有發自內心的熱愛。對一些教師的調查也表明了這一點。如果教師自己都不喜歡南音，怎么可能感染學生熱愛它呢？2000年2月，在泉州舉行了一次國際南音學術研討會，會上有來自東南亞各地的南音社團代表。據他們反映，南音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的生存也明顯處于“夕陽”狀態，原因在于現代人特別是青年人不喜歡南音。可見南音的傳承在泉州出現的問題，是普遍存在的。相比之下，流行音樂鋪天蓋地，滲透了社會的各個角落，特別是深入青少年的內心，兩者形成鮮明的反差。

三 現代性訴求對南音現狀的倒逼

南音面臨的傳承問題是原生環境變遷產生的問題。南音的內容、語言、節奏、表演方式等，都保留了以往的形態;但是社會生活環境改變了，現代音樂的表現形式和樂器演奏多姿多彩，使得原汁原味的南音與現代人之間出現了難以彌合的疏離。南音要走出困境，要作為審美文化資源被充分開發，長久保存下去，最有效的途徑應該從內在的音樂元素解構和重構南音，以博得人心，讓人們特別是青少年觸摸到古老南音的“強勁脈搏”。同時，在南音的研究上，要改變歷來重視歷史性研究，過分強調它的文化意蘊，只把它當“音樂活化石”和“國寶”來炫耀的傾向，增強它的現實性和現代性的研究，研究南音為何能從宋元開始，迅速融入各朝各代閩南的民間社會，成為當時人們樂于接受的文化行為的理由，這樣才能真正有助于南音的傳承和發展。

上述南音令人擔憂的現狀，在與南音血脈相連的泉州地方戲種梨園戲和高甲戲的傳承中同樣存在，而且它們至今還沒有像南音那樣“風光”地走進課堂，受到政府部門的青睞，它們的情況更加令人擔憂。因此，對南音的觀察和思考，對梨園戲和高甲戲同樣具有啟發意義。這些古老的地方音樂和戲種，都存在著直面當下、實現現代化的內在訴求。當然，新陳代謝是自然的法則，也是藝術的法則。適應新的生存環境，是推動南音更地好發展所必須努力的方向。

〔責任編輯：龐遠燕、汪二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