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巧娜
2014年,“女德班”在北京、廣東、海南、陜西等地都有開班,市場發展非常紅火。以東莞的蒙正國學館開辦的“女德班”為例,一年12期,每期7天,封閉培訓,聽課交流、晨操晚讀,就讀學員甚眾,影響自然不小。不久前,“女德班”卻相繼被宣傳、教育、工商等管理部門聯手“逼停”。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女德班”公然倡導“三從四德”這些落后的封建糟粕,與社會主義價值觀相背離。
今年國慶期間,中國首個“男德班”在京城開班。據說現場非常冷清,僅十余人到場,除主辦方與志愿者外,真正交費學的只有兩個人。如此場景令主辦方十分尷尬,只好歸因于大眾對“男德班”缺乏了解。他們反復宣稱舉辦“男德班”的宗旨在于“培養全新好男人、好父親、好伴侶”,呼吁大眾理解并支持。
倡導“三從四德”的“女德班”被官方認定為思想導向錯誤,雖然紅火而終被逼停。主張“培育新好男人”的“男德班”思想導向無誤,卻門庭冷落。各路媒體方家由此指指點點,評議不斷。從輿論上看,“女德班”遭非議更多,“男德班”獲首肯不少。但事實是,宣揚“三從四德”的“女德班”擁躉者眾,而培訓能“操持家務護理嬰兒的新好男人”的“男德班”無人問津,難以為繼。
一百年前,新文化運動伊始,傳統的“三從四德”被冠以“封建”惡名遭受批判,“女德”與“男權”都被認定為舊時代摧殘和壓迫婦女的罪惡工具,為新時代所討伐。然而百年之后,這些封建糟粕何故陰魂不散徘徊不去?
“三從四德”形成并被規范化的土壤是中國的傳統社會,即封建社會時期。它由傳統社會結構和社會條件所決定,也曾起過穩定家庭秩序和社會秩序的作用,雖然這種作用是以犧牲女性的權利為代價的。由于傳統社會中女性沒有獨立的政治和經濟地位,因此必須依附于男性生存。“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是明確女性不同時期所能依附的對象。農業是傳統社會的支柱產業,耕種稼穡紡線織布是家庭的主要生計,所以“男耕女織”在農耕時代確實是家庭中最合理的勞動分工,“男主外女主內”的責任區分在傳統社會中是情有可原的。
正因為女性的生存空間被限制在家庭之中,所以家庭矛盾的產生和解決,往往與女性成員的品德關聯密切。“四德”就是對女性品德的規范,“婦德”要求女性溫婉柔順孝敬長輩;“婦言”要求女性擇詞而說,不道惡語不傷人心;“婦容”要求女性儀容潔凈,居室整齊;“婦功”要求女性心靈手巧,勤勞持家。可以說,溫婉柔順、言談得體、儀容端莊、心靈手巧被視為傳統女性的理想人格,已經有數千年的歷史。以百年的口水來唾棄數千年的歷史文化沉淀,其艱難程度不言而喻。
現代社會中男女平等的思想觀念已成為共識,女性接受教育、就業、參政等權利早已獲得法律的保障,女性的生存空間已經從家庭擴展到全社會的各個領域。當下的現實生活是不論男女,工作養家是第一要務。職場壓力、競爭強度,男女相差并不多。因此,家務負擔、子女教育之類問題,往往會成為家庭中夫妻產生矛盾的因由。如果女性下班之后還要承擔大量的家務勞動,丈夫不能或不愿分擔,妻子難免會心生不滿。而妻子的名種埋怨和指責易引發丈夫的厭煩,導致夫妻沖突產生。或者妻子專心職場事業而疏于家務孩子,丈夫又固守傳統性別觀念,執著于“男子漢氣概”不能理解體諒,則夫妻矛盾在所難免。由于現代社會男女交際空間廣大,戀愛、結婚、離婚非常自由,一旦夫妻交惡,離婚在所難免。但夫妻離異又涉及孩子和財產等問題,在精神和物質上有太多的后遺癥。再者,現代社會物欲橫流,情色誘惑無處不在,傾心家庭的“賢妻良母”型女性也未必能“從一而終”,婚外情、多角戀屢見不鮮。即使是職場成功的“女強人”,在付出更多的精力體能,犧牲更多的天倫享受,承受更多的精神壓力之后,也難保能擁有幸福的婚姻和美滿的家庭。
可以說,走出家庭進入社會是現代女性獲得經濟獨立的前提,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經濟獨立被視為婦女解放的三大標志。我們一度自信,婦女解放就等同于收獲幸福。然而事實證明,走出家庭參加社會勞動獲得經濟獨立,并不意味著夫妻矛盾、婆媳沖突、親子隔閡等各類家庭矛盾不復存在。反之,現代女性除了承擔職場壓力外,還得面對各種家庭問題。所以,現代社會中女性遭遇的困境,比傳統社會中的女性更為紛繁復雜。如何應對現實生活中的各種困境,夫妻雙方如何相處才能成就一個美滿和諧的家庭,已成為擺在女性及至全社會面前的大課題。
“女德班”的主辦者試圖借助傳統女德規范來應對現代社會生成的各種家庭矛盾,雖說其意可鑒,但顯然不合時宜。因為傳統女德從形成到規范,并對女性形成巨大的約束力,受傳統社會的權利結構、價值觀念和法律體系支配,它與現代的社會結構、價值觀念和法律體系不相符。要求現代女性完全遵遁“三從四德”的行為規范,幻想借此取悅男性來收獲家庭與個人幸福,實在是很可笑。
與“女德”內容具體且歷史悠久不同,“男德”內涵模糊不清。大眾更熟悉的是“男權”一詞。蓋因“男權”“女德”都被視為封建糟粕而大受抨擊所致。竊以為“男德班”實為借“女德班”之光,以發出自己的聲音形成一定的社會影響為其所圖。從“男德班”開設的課程內容來看,除了“性別平等理論”之外,更多是培訓男性操持家務照顧孩子等技能。這無異于昭示“男德”的著眼點在“家庭”之中。而從社會分工來看,男性“主內”從古至今皆未獲得過社會的廣泛認同,“男德”也缺乏長期的社會實踐總結出來的成功經驗作為其推廣的基礎。這不僅與“性別平等”“男女平權”觀念有關,更與歷史悠久的男性角色定位與男性氣質文化有關。擁有悠久歷史沉淀與廣泛社會認同的是男性氣質文化,陽剛、力量、粗獷、大氣被視為是男性應有的品質,它通常與勇敢、責任、支配、主導各種行為表現相關聯。當大眾仍認同這樣的男性氣質之時,當這種大眾認同的男性氣質與社會工作職能更相吻合之時,要將男性角色定位從重大的社會工作轉移到瑣碎的家庭事務之中,其難度之大,可想而知。或者,“女德班”是想借“三從四德”的舊思想為現代女性遭遇的困境提供一個解決辦法,用重建傳統女性“溫柔”氣質的方式來引導女性擺脫職場強人的“陽剛”氣質,從而成就家庭的和諧。或者,“男德班”是想借現代男女平等的新觀念,為改造傳統的男性“陽剛”氣質探索一條途徑,從而轉變男性在傳統觀念中單一的“主外”角色定位。其實,不論“女德班”還是“男德班”,他們都聚焦于家庭問題,都試圖為社會由傳統向現代轉型之際男女關系和家庭矛盾遭遇的諸多難題尋找一些解決辦法,作為嘗試,可謂不失勇氣,效果如何,仍有待實踐和時間去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