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幼的詩

余幼幼

風景照之三

當我造訪任何一個熟悉或不熟悉的城市，

最大的問題，是陌生感。

陌生讓人不安。

除了城市公園，

只有那里稍稍接近真實的自然。

哪怕一個街心花園。

哪怕多微觀。

哪怕剛剛下過雨，

夜晚的秋草和長椅都披上了光。

花園的燈光盡頭，

被驟雨打落的枯葉安靜地貼于地面。

我認識很少的植物。

除了那些顯而易見的樟樹。

我沒有遇到一個人或者一條狗，

甚至沒有昆蟲。

我像身處一個無法理解，

卻可以親近的國度。

此刻，我手里掌握著這一個國度的電源開關。

只要稍微用力，

就會滴嗒一聲，

世界將陷入被我們熟知的黑暗。

不著急

人總是要胖的

乳房總是要下垂的

肚子總是要隆起來的

所以我不著急

不著急得到歲月的懲罰

不著急坐到

精神科醫生的對面

給他講述黃體酮如何催促

梅雨成為六月的例假

我不會錯過與你相遇

也不曾錯過任何一個生理期

即便你坐到我的對面

穿著白大褂

告訴我

愛情是用來治療的

狗權

當我念叨：

“生活是條狗”的時候

我無一例外的成為另一條

四腳著地

沒有狗證的母狗

找不到權貴的主人

也不想作踐自己

當一條流浪狗

不隨地大小便

怕污染環境

不受嗟來之食

保留一點狗的自尊

看別的狗

坐名車，吃美味狗糧

我咽了口唾沫

憋著一泡尿無處去撒

農歷八月十五

把月亮切了吧

一塊一塊的挖去

從傷疤上挖去

從孕婦的肚中挖去

從一切美好的生活中挖去

這時的我

該有多么悲哀

如同逃避一次性經歷

我不能放棄自己的東西

去成全所謂的圓滿

白色的純棉床單

還等著我去睡上千百次

今夜，月亮即使圓滿

也不該吵醒

一位熟睡的少女

她定在做著美夢

夢中正在微笑

廣西裁縫

她的可見度猶如黑暗中的礦燈

為了找到她，我跑遍了整條街

她一定隨身攜帶除草劑，她的站立地

透露著一個純粹黃種人脫落的顏色

對于她來說，夏天沒有來過

汗液的PH值多帶有地方性

廣西的發音，廣西的手藝，廣西的零零散散

碎布鋪展著一個外鄉人的命運，那件

還有待修復的衣裳，在手中

成為淡藍色的過往，成為一切的一切

廣西裁縫，女裁縫，會為傷口

密密地補疤。為了找到她

我的汗液流了一條長街

當我找到她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卻知道她在做什么。異鄉的夏天

和生活同時搖動著她的弱小

東門記（7-12）

7、

東門的燈還亮著，身體里的燈

等著誰去熄滅

我無緣無故認識了我們

一不小心又從

我們之中回到了我

我的成熟，一枚硬幣就能遮擋

我的崎嶇，使觸摸到的人歪歪扭扭

我未能完成的愿望，與遠山

重合成一張紙，與近物

又分隔成兩座橋

橋與橋之間，空著

橫跨在我的小腹之上

我往返了許多趟

也未能懷孕

走過東門，愛情就成為

最不重要的東西

8、

我時常想象，從側面去

和某人艷遇，從旁邊的門

進入到他的心

但我又害怕，想象中的人已經

快要找到我了

東門的男人女人之中

被想象的人，有多少要去赴約

有多少會被扼殺在想象中

我閉上眼睛，想象狹窄的街上

走動著的都是

自己的情人與情敵

他們手捧玻璃缸，喜歡誰

就把誰的腦袋裝進去

我還想象過一個最好的時候

那時我們都不在場

空無一人

而用不著想象

9、

最好的時候，我也許

并沒有在我們之中

也沒有喝酒、吃肉、抽煙、壓馬路

可能我只是一個人，在和

露珠玩耍，多哭一兩次

就可以把它們模仿得很像

最好的時候與最壞的時候

都不是非記住不可

如果我在東門的

一個角落若有所思

只能說明，那是一個

無聊的時候

10、

某天早上我想給

一個朋友打電話詢問：

你還在寫詩嗎，還在使用姑娘們

給你留下的絕望嗎，還在

刀片與血管

擦出的閃電里做春夢嗎

但那是一個空號，一串數字

和一些疑問，變成標本

而沒有形狀，我在真空中

貼了尋物啟事：尋找一段聲音

和一個可以傳播聲音的介質

不是空氣，不是水

不是鐵，不是木頭

也不是肉體

那聲音不從耳朵經過

它只是抗拒風，緊緊地抓住

豎起的汗毛

11、

市場上的水果優先于蔬菜

牛奶優先于雞蛋，饅頭優先于大米

我沒有廚房

生吃與烹飪之間，野蠻與文明之間

突然多了難以消除的隔閡

我有作料而沒有像樣的炊具

我需要進食而沒有胃口

五元錢一碗的面

有時候多有時候少

有時候沒有放蔥，有時

加了幾顆油米花生

有時候就是這樣：

我還沒有吃完

時間就到了

12、

只有四月知道

桃花等得有多么不耐煩

她迫不及待，把手從龍泉的山坡上

伸下來，把男人趕到自己的懷中

女人只有嫉妒的份

一時之間，聚集在東門上空的

情緒復雜，心思萬千

但都被壓在了花瓣之下

花瓣下還壓了多少人的賭注

對于春天，一個深睡眠

一次期盼，已不足以贏得

歲月不經意的顫抖

幸福，因此抖落

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我從來沒有去看過桃花

但我知道，去看桃花

的道路，穿了一條新褲子

去看桃花的人

比桃花還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