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熙 代靈敏



[內容摘要]近100年以來,世界經歷了兩次大危機,而這兩次大危機都是始發于美國。本文根據美國1913—2011年經驗數據,比較分析美國個人所得稅稅率變化對貧富差距的影響。本文研究結論:(1)美國近100年的最高階層收入比重和貧富差距整體上呈“U”型.而不是kuznets(1955)提出的倒“U”型;(2)個人所得稅對貧富差距的調節起到重要的作用。
[關鍵詞]美國;個人所得稅;貧富差距
一、引言
如何有效率地生產和公平地分配一直是經濟學家所研究的兩大問題。其中,有效率地生產是分配的基礎,但是隨著生產水平的提高,蛋糕不斷做大,公平分配就顯得格外重要。無數實踐經驗表明,公平地分配是保證可持續的有效率生產的基礎。20世紀70年代,美國發生了嚴重的經濟滯脹,傳統的凱恩斯經濟理論對此束手無策。自此,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登上歷史舞臺,開始發揮作用。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主要強調市場經濟的力量,從理性經濟人假設出發,認為市場決定一切,分蛋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做大蛋糕。誠然,市場經濟對于資源的有效配置和經濟福利的增加是至關重要的,但市場不是萬能的,強調市場的作用不僅不排斥國家的調節,而且,一個健全地運行有序的市場需要國家的宏觀調控作為其可靠的保證。尤其是在分配領域,面對日益擴大的收入和財產分配差距,必須借助國家的力量,通過國家對收入和財產的調節這只“看得見的手”來扶貧助弱,使社會達到共富。其中,稅收則是國家調節貧富差距的重要的也是有效的手段。國家一方面可以通過個人所得稅和各種財產稅直接緩解貧富差距;另一方面可以通過稅收手段從高收入階層取得相當的收入,然后通過兩個主要支出途徑進一步調節貧富差距。一是為社會提供公共品,使所有的公民無論貴賤富窮都能得到基本公平的公共服務;二是通過社會保障和社會福利制度實現收入的轉移支付進一步調節貧富差距。
2008年以來,由美國爆發的次貸危機而引發的金融危機開始肆虐全球,此次金融危機的強度不亞于20世紀30年代的大危機。2011年美國又爆發了震驚世界的“占領華爾街”運動,高舉“99%對1%”的旗號,直接反對美國現行的經濟及政治制度。此時,人們不禁要問:這個世界究竟怎么了?
如果深究其原因的話,恐怕不斷擴大的貧富差距脫不了干系。據有關資料顯示,近100年來,美國的貧富差距還從未像現在這樣嚴重:一邊是占總人口1%的幸福的超級富翁,另一邊是占總人口99%的那些日益淪為貧困的一般老百姓。有關真實貧富差距的統計證據是那么確鑿:目前,400個最富有的美國人占有的財富超過1.5億底層美國人占有的財富總和。近100年來,美國發生了兩次世界性的大危機,根據歷史資料分析,這兩次大危機的爆發都與社會貧富差距過大有關。
眾所周知,自kuznets(1955)提出了著名的倒“U”曲線以來,收入分配和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一直是經濟學家們討論的熱門話題。倒“U”型曲線理論認為:在一系列不太苛刻的假設條件下,隨著經濟增長和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總體收入差距將會呈現“先升后降”的倒“U”型趨勢。kuznets的倒“U”型曲線提出來之后,很快便風靡世界,并成為許多經濟學家引用最為廣泛的一條“公理”。根據這一“公理”,在市場經濟發展的初期,會出現貧富差距擴大的趨勢,但隨著市場經濟的完善和經濟的發展,貧富差距便會自然而然地縮小。我們可以把這種理論概括為“市場自動調節論”,或者說是“經濟發展自動調節論”。而這一理論的背面當然就是“國家調節無用論”,或者是國家調節的重要工具之一的“稅收調節無效論”。
但問題是,這一“自動調節論”真正成立嗎?它確實符合歷史事實嗎?或者說,它確實是一條顛撲不破的“公理”嗎?國家調節或者說國家調節的重要工具之一的稅收調節真的無效嗎?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選取西方國家最為市場化的美國為例,收集了美國1913—2011年近100年的相關數據,對美國的貧富差距變化狀況進行分析,對美國政府的重要調節工具之一的個人所得稅與貧富差距變化之間的關系進行研究,以期得出符合實際的科學結論。
二、美國貧富差距狀況分析:1913—2011年
衡量貧富差距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實現。本文先通過最高收入人群所占總體收入比重,然后采用基尼系數這一國際流行指標,來分析美國近100年來所經歷的貧富差距狀況(見圖1)。
圖1分別列示了美國最高10%、5%和1%的人口收入水平占總收入比重。從圖1中可以看出,整體分布情況呈現的恰恰是一個正“U”型的變化。最高10%收入人群的收入占比在1925—1930年間達到了近50%,隨后的幾十年間(1937—1981)此比重下降到40%以下。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此比重又開始不斷上升,到21世紀以后又恢復到30年代大危機時的50%的水平。最高5%和1%的人口收入比重,差不多也是和最高10%一樣的變化軌跡,其中最高1%的收入人群收入比重在20世紀20年代后期超過了20%,隨后逐步降低到10%左右。80年代以后,此比重又開始出現上升,進入21世紀后,其比重又恢復到20%以上。
圖2列示了美國1913—2011年最高1%與最低90%的人口收入份額變動趨勢。圖2中的數據都是以2011年為基期,剔除了價格變動因素。從圖2中可以看出,最高1%的階層收入份額在1929年之前,有一個極大的躍升,最高時接近25%;經濟大蕭條以后,最高1%的階層收入份額有所下降,到1943年下降到12%的水平,然后到20世紀80年代前期,都一直在10%左右;20世紀80年代以后,最高1%的階層收入份額迅速上升,到1988年上升到15%左右,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又出現大幅上升,比重達到20%以上,進入21世紀以后雖有兩次較大的波動,但是總體上都在20%上下波動,最高時甚至接近25%。因此,從整體上看,美國最高1%的階層收入份額呈現出先下降、后增加的正“u”型變動趨勢。
而最低90%的人口收入份額變動趨勢與最高1%剛好相反。經濟大蕭條前期,其收入份額一直呈下降趨勢,在經濟大蕭條爆發前的1928年甚至下降到接近50%的比重,此后至二戰前,此比例上升到55%左右;二戰以后,最低90%的人口收入比重迅速上升,從1938年的55%一下子上升到1943年的67%左右,然后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以前都維持在65%左右;但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此比重又開始出現急劇下降,由20世紀70年代末的65%一下子下降到20世紀80年代末的60%左右,此后繼續下降,到2006年甚至下降到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前的50%的水平。
從圖3中可以進一步明確看出,1976—2009年,美國最低20%的人口收入占總收入比重一直呈下降趨勢,其比重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達到4.3%,然后一直下降到2009年的3.5%以下;第二個20%的人口收入比重從1967年的11%左右一直下降到2009年的8.5%左右。與此相對,2009年美國最高l%、10%的人口收入比重分別為19.86%、46.5%。
基尼系數作為衡量貧富差距的一種指標,在世界上被廣泛使用。基尼系數越小說明收入分配差距越小,基尼系數越大說明收入分配差距越大。通常把0.4作為貧富差距的警戒線,大于這一數值容易出現社會動蕩。圖4列示了美國1929—2011年基尼系數變化趨勢圖。從圖4中可以明確看出,美國近100年間,收入分配貧富差距整體呈正“U”型變化。經濟大蕭條前期,美國是私有化和市場化最徹底的時期,到1929年時,美國基尼系數高達0.45,結果爆發經濟大蕭條。后來經過“羅斯福新政”,以及以后的收入分配調節和政府干預,使美國的基尼系數出現逐步下降,在1968年達到最小,為0.386。但是,自20世紀80年代起,由于里根總統上臺以后推行新自由主義的供給學派的政策,實行“更多的市場,更少的政府調節;更低的稅收,更少的福利”,對富有階層的大幅減稅,政府干預的減少,基尼系數迅速攀升,到金融危機爆發前的2006年,其值達到0.47,超過0.4的警戒線和1929年經濟大蕭條時的水平。15J由此可以看出這樣一個現象,在美國100年的歷史中,只要基尼系數上升到0.45以上,美國的經濟和社會必然要出大亂子。
三、美國個人所得稅與貧富差距變化的關系
美國自1861年第一次征收個人所得稅到1913年最終確立個人所得稅制度,總共經歷了50多年。19世紀后期,隨著美國工業革命的全面展開,以關稅、消費稅和財產稅為主體的美國稅制已不適應社會經濟的快速變革與發展需要,進入“進步時代”的美國民眾也強烈要求改善社會貧富懸殊的狀況。在這樣的背景下,個人所得稅在1913年得以確立。二戰前,美國的個人所得稅地位并不突出,個稅收入在整體稅收收入中所占比例也不大,1939年個人所得稅的納稅人只占總人口的6%,稅收收入不到GDP的2%。第二次世界大戰改變了美國個人所得稅的地位,個人所得稅由只對少數富人征收的“階層稅”逐漸演變為對全體國民征收的“大眾稅”。二戰結束后,由于社會經濟發展和貧富差距調節的需要,聯邦個人所得稅一躍成為美國第一大稅種。美國近100年來,最高邊際稅率如圖5,其變化整體上呈“M”型趨勢,即先增加,然后減小,然后再增加,最后再減小。1913—1915年最高邊際稅率水平為7%,然后一直增加,至1918年達到最高點77%;1918年以后,最高邊際稅率不斷減小,一直降低到1925年的25%,大危機期間一直維持在這個水平;大危機之后,羅斯福政府提高稅率,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達到歷史最高點94%,之后幾年一直維持在90%以上;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美國最高邊際稅率都維持在70%;20世紀80年代里根政府時期,大幅減稅,最高邊際稅率在20世紀80年代末和20世紀90年代初為28%;之后最高邊際稅率有所上升,到2013年為止,都沒有超過40%,一直維持在35%~40%之間。
20世紀70年代,美國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經濟滯脹,而凱恩斯主義對此又束手無策。在此背景下,以供給學派、貨幣學派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理論和政策大行其道。在稅收方面就是實施大規模的減稅,以促進美國經濟走出滯脹泥潭。1981年,里根總統實施了以“簡化稅制、擴大稅基、降低稅率”為主要特征的“經濟恢復稅收法案”,但是此次稅改法案效果甚微。為了進一步改變美國當時的經濟狀況,里棍總統又實施了更大規模的稅制改革。這就是著名的“1986年稅制改革方案(TRA86)”。此方案的理論基礎來自于供給學派,大幅降低最高邊際稅率,美國個人所得稅的最高邊際稅率由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70%一下子降低到28%。伴隨個人所得稅最高邊際稅率的大幅降低,美國的個人所得稅喪失了收入調節作用,貧富差距又開始擴大,產生了富者越富、窮者越窮的局面,并成為導致2008年爆發金融危機以及經濟危機和社會危機的重要原因之一。
圖6顯示了美國最高1%的收入人口的人均收入水平和其實際所承擔的邊際稅率。從圖6中可以明顯看出,20世紀80年代以后,最高1%的人口平均收入水平大幅增加,由人均30萬美元一直上升到2000年的人均70萬美元以上,而與其相對應的則是其所承擔的邊際稅率由55%左右下降到1988年的28%,以后又逐步上升到38%左右。
圖7列示了最高1%~5%的人口收入份額所占比重的變化,以及其實際承擔的邊際稅率。從圖7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最高1%~5%的收入人口所承擔的最高邊際稅率水平和其收入份額剛好呈現出相反的變化,在20世紀80年中期是個轉折點。隨著邊際稅率的降低,最高l%~5%的人口收入份額不斷增加,由20世紀80年代中期前的2.5%左右上升到2000年的接近4%的水平。
在圖8中,我們可以明顯看出,美國最高0.01%人口收入份額呈現出正“U”型。在20世紀初葉的1913年,美國最高0.0l%人口所占收入份額甚至高達4.5%左右,到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爆發時仍為3%以上。此后逐步降低,尤其是從20世紀40年代以后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這一段時期,其比重一直保持在1%以內,但1986年以后,此項比重又開始出現大幅上升的趨勢。1986年稅制改革以后到1988年,此項比重就由1983年的1%一下子上升到2%,此后又持續上升,2003年以后又一次達到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爆發時的3%以上。而這種反映美國貧富差距變化的態勢恰恰與最高邊際稅率的變化趨勢相吻合,即,當最高邊際稅率提高時,必然出現最高0.01%人口所占收入份額的下降,相反,當最高邊際稅率下降時,必然出現最高0.01%人口所占收入份額的上升。
從以上分析中可以明顯地看出,美國近100年來的貧富差距變化并沒有證明kuznets提出的“倒U”理論的正確性,更沒有證明新自由主義學派所鼓吹貧富差距的“市場自動調節論”和“經濟發展自動調節論”的真理性。恰恰相反,它反而真實的證明了對貧富差距的市場調節的無效性,也同時證明了貧富差距的縮小與經濟發展的不一致性。同時,它也恰恰證明了國家干預和稅收調節的有效性。
四、相關結論和政策建議
本文運用美國最高收入人口所占收入份額、基尼系數、相應收入群體所承擔的邊際稅率以及1913—2013年美國個人所得稅最高邊際稅率,分析了個人所得稅稅率變化對美國貧富差距的影響。得出以下結論:首先,美國最高收入群體所占收入份額,近100年來呈正“U”型變化,即美國最高收入群體所占收入份額在20世紀初葉達到最高,而在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之后,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這一段時期,則出現下降的趨勢,但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后,美國最高收入群體所占收入份額又開始出現大幅上升,并回到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前夕的水平,隨后,美國便出現2008年大危機。與此相對應的就是,美國的貧富差距從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以后,出現一個下降的趨勢,但20世紀80年代以后又出現了相反的上升趨勢,而不是kuznets(1955)提出的貧富差距隨著市場機制的完善和經濟的發展而逐步趨于縮小的倒“U”型變化。其次,美國20世紀30年代大危機以后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期,之所以出現貧富差距逐漸縮小的趨勢,恰恰不是市場和經濟發展的功勞,而是政府大力調節的結果。因為,前面的分析已經十分清楚地告訴我們,美國貧富差距的變化在相當程度上與個人所得稅的變化密切相關,而個人所得稅變化的背后恰恰是政府調節作用的變化。
由此,我們也可以得出這樣兩個基本結論:(1)對于我國正在日益擴大,并為國人所痛恨的貧富差距,試圖完全通過市場機制和經濟發展來調節,來縮小,無異于癡人說夢。國內外的實踐,尤其是市場經濟最為發達的美國的實踐充分說明,單純依靠市場機制和經濟發展來緩解貧富差距的矛盾,如果不是“腦殘”看不到事實,那就很可能是別有用心的欺騙。(2)如果真正想緩解貧富差距,促進經濟健康發展和實現社會和諧,那就必須充分發揮國家的干預作用,發揮稅收,尤其是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的調節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