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靜 王明強
馬蒔,字元化,自號玄臺子,明代會稽(今浙江紹興)人。馬蒔主要著作有《黃帝內經素問注證發微》九卷、《黃帝內經靈樞經注證發微》九卷、《難經正義》九卷、《脈訣正義》(后兩書俱見于《醫藏目錄》,今俱不存)。馬蒔將《黃帝內經》分為《素問》九卷、《靈樞》九卷,否定了王冰重新編次的《素問》二十四卷。同時他認為《靈樞經》前無注釋,文字玄奧,閱讀困難,所以他在太醫院任職期間,對《素問》和《靈樞經》重新分卷并加以注釋。馬蒔所注釋《靈樞》分為九卷八十一篇,逐篇逐節加以注釋,對各經腧穴部分的內容闡釋非常詳細,附有經絡腧穴圖解,成為歷史上第一部《靈樞》全注本,開《靈樞》注本之先河。
在我國傳統語言學上,宋元明時代的訓詁成就并不大。宋代由于唯心主義程朱理學的深遠影響,兩宋學術幾乎被其統治。大部分學者都追隨二程朱陸,認為訓詁是束縛主觀想象的桎梏。宋人喜歡根據自己的體會,任意發揮,好逞新奇,摒棄古訓,往往以己見臆說違背作者本意。到了明代,受理學的影響仍然很明顯。因為宋元明學風的痼弊,使得這一時代訓詁學發展幾近停滯不前,訓詁被視為玩物喪志之途。但于醫籍訓詁領域,雖亦受時代空疏學風的影響,仍能遵循漢、唐訓詁的嚴謹傳統,出現了一些訓詁大家,如北宋學者林億,其注釋校勘醫書成就卓著;明代醫藥學家李時珍《本草綱目·釋名》于訓詁多有創見,馬蒔即是其中一員。
馬蒔醫籍訓詁的突出成就具體表現在《黃帝內經靈樞注證發微》上。《素問》在唐代有王冰注,《靈樞》在其之前無人注釋,只有晉代的皇普謐以《針經》名之。這就導致后世各種醫籍但凡引用《靈樞》,皆不云《靈樞》而說《針經》。但是“針經”二字,卻僅見于本經首篇,雖然本經每篇必用其針,但是其所說的營衛腧穴,各經絡病證,包羅萬象,絕不局限于用針。馬蒔認為以《針經》之名無法代替《靈樞》,正如他在《黃帝內經靈樞注證發微》卷一中所說:“自后世易《靈樞》以《針經》之名,遂使后之學者視此書止為用針,棄而不習,以故醫難入門,術難精詣,無以療疾起危,深可痛惜。”[1]1由此可見,馬蒔全文注解《靈樞》,正在于扭轉世人對《靈樞》的偏見。馬蒔在注解《素問》、《靈樞》時,經常引用《難經》的原文來幫助解釋詞義,例如在解釋“間者并行,甚者獨行”[2]149時,引用到“七傳者死,間臟者生。”[3]143“七傳者,傳其所勝也,即此所謂甚也。間臟者,傳其子也,即此所謂間也。”[2]149說明《難經》對馬蒔醫籍訓詁有一定的影響。
《素問》九卷,每卷分為九篇,共九九八十一篇。馬蒔對所注經文,幾乎每篇的篇名之后都緊跟有一簡明扼要的題解,開啟了注釋篇名的先河,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這對指導讀者理解文章的內容頗有助益。如釋《四氣調神篇》云:“此篇應是岐伯所言,發前篇修道未盡之意。篇內以春夏秋冬四時異氣,當有善養生長收藏之道,及圣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皆調神之要道也,故名篇。凡言道者七。”[2]15言簡意賅地提出此篇主旨,說明主要內容。又如《靈樞·營衛生會》馬蒔注:“論營衛所由生會,故名篇。《難經》將篇內與營俱行之營字下多一衛字,故后世不知營在脈中,衛在脈外,又不分前后三焦,及不知清者為營,濁者為衛之義,惜哉!”[1]159,他不僅解釋了篇名,也提出了前人所注釋的錯誤。
《陰陽應象大論》篇中“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2]75,王冰將“氣”解釋為“衛氣”。馬蒔認為此解不合理,他說道:“蓋溫之以氣,以衛氣為解,則補之以味,豈人身亦有味乎?然氣為陽,故曰溫;味為陰,故曰補。神圣之立身有法也如是。”[2]76如此解釋“氣”,倒是比王冰單獨將其解釋為“衛氣”要合理的多。
馬蒔在注解《生氣通天論》中“味過于苦,脾氣不濡,胃氣乃厚”時,詳細說道“人之陽胃必有二層,心氣太過,土氣亦有余,故胃乃作脹而反厚,不能納受水谷,宜用清火收斂,如芩、連、烏梅之類。今人不識此證,以為飲食不進者,多是胃氣已弱,仍用參、術等類,則胃邪亦增,飲食凡減,愈補愈脹,病終不愈矣。”[2]35不僅把苦傷心,母邪乘子,脾氣不能濡澤,胃氣反厚的因果關系詳細解釋,還聯系臨床,告訴世人,飲食不進不一定是胃氣弱,更有可能是心氣太過。又如《陰陽應象大論》中對于“壯火”和“少火”的解釋:“氣味太厚者,火之壯也。用壯火之品,則吾人之氣不能當之而反衰矣。如用烏、附之類,而吾人之氣不能勝之,故發熱。氣味之溫者,火之少也。用少火之品,則吾人之氣漸爾生旺而益壯矣,如用參、歸之類,而氣血漸旺者是也。”[2]52如此解釋“壯火”“少火”不僅沒有沿襲舊人之說,反而緊密聯系臨床,并舉例說明,讓后人一目了然。
如在《熱病》中談及對熱病的治療,“所謂五十九刺者”,馬蒔根據上下經文的推斷,一一標明穴位的具體位置,并提出此五十九穴與《素問·水熱穴論》篇所言的五十九穴不同,“要知彼之五十九穴所以刺水病,而此則刺熱病,病有不同,故穴因以異”[1]194由此可知,馬蒔對于《靈樞》的注解已經到了融會貫通的境界。
馬蒔精通針灸經脈理論,并長于實踐,因此對四時取穴機理的注釋有著深刻而獨特的看法,這是他注解《靈樞經》的一大特色。如他對《靈樞·四時氣第十九》篇“春取經……夏取盛經孫絡……秋取經輸……冬取井滎”[1]166注釋時說:“春取經之經,當作絡,義見《素問·水熱穴論》。春取絡穴之血脈分肉間,如手太陰肺經列缺為絡之類。夏取盛經孫絡處分間。盛經者,如手陽明大腸經陽溪為經之類。孫絡者,即《脈度篇》所謂‘支而橫者為絡’,絡之別者為孫也。秋取各經之輸穴,如手太陰肺經太淵為輸之類。冬取井滎,取井以瀉陽逆。則陰經當刺井穴,如手太陰肺經少商為井之類。取滎以實陽氣。(則陽經當刺滎穴,如手陽明大腸經二間為滎之類。)”[1]166-167四時邪氣侵犯人體時,邪氣侵犯深淺必各有不同,這便造成了針刺選穴時便有井、滎、輸、經、合的不同。
馬蒔醫籍訓詁上承王冰,下啟張志聰,對《內經》的注釋發揮頗多,在注釋篇名、分節注釋、剖析醫理、緊密聯系臨床等方面,見解獨特。馬蒔善于針灸經脈,故對于《靈樞》的注解,遠比《素問》注解水平要高。他的注本成為歷史上第一部《靈樞》的全注本,尤其是對經脈、腧穴的注釋,受到后世很大的推崇。汪昂在其《素問靈樞類纂約注》里評價說:“《靈樞》從前無注,其文字古奧,名數繁多,觀者蹙額顰眉,醫率廢而不讀。至明始有馬玄臺之注,其疏經絡穴道,頗為詳明,可謂有功于后學。”[4]2-3縱觀全書,馬蒔的注釋并不是完美的,比如有些地方反復注釋,過分詳細,給人重復多余的感覺。雖然馬蒔在訓詁學方面還有很多不足之處,但是他的杰出貢獻是不可否認的,我們當取其精華,這樣才能在中醫訓詁道路上走得更遠。
[1] 清·馬蒔.黃帝內經靈樞注證發微[M].王洪圖,李硯青,點校.北京: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98.
[2] 清·馬蒔.黃帝內經素問注證發微[M].孫國中,方向紅,點校.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
[3] 王玉興.難經三家注[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3:143.
[4] 清·汪昂.素問靈樞類纂約注[M].上海:上海衛生出版社,195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