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桂嬸

董顯學

玉桂嬸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要么坐在院子里一聲不吭地挑揀她撿回來的那些破爛，要么坐在屋子里，手里干著活，嘴卻不住地跟丈夫絮叨：

“死了好嘞，死了就不上火嘞！你看那個臭妮子，就是不聽話，穿的那件花格子衣服還是我前年給買的。讓她添件新的，說啥也不愿意嘞。還說要把錢攢起來給她弟弟娶媳婦，一件衣服的錢就能娶媳婦？氣死我嘞。”

日子隨著太陽磕磕絆絆地旋轉，閨女嫁人了。

閨女出嫁后，玉桂嬸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而有一天她發現兒子佟壯的個頭比他父親長得還要高于是就開始數落起兒子來了：

“沒個心，也沒個肺？就不知道愁得慌，莫不是真想打一輩子光棍兒嘞？”

“這不是正在努力哪嗎，找對象又不是買個豬娃回來，急個啥。”兒子佟壯不緊不慢地回答。

“你說不急就不急嘞？你姐家的娃子都會走路嘞！慢性子隨你死老子！”

“你總罵我爸有啥用。”佟壯仍然小聲對母親說。

“我不罵他罵誰嘞？你看他啥時關心過你們？”

“你要這么一說我也挺怪我爸的，你看咱家窮的，連老鼠都不愿意光顧，你說誰愿意進咱家呀？這跟我爸都有直接關系。”

“不準說你老子！噢！嘛意思？嫌窮？照你這么說，那地震、大洪水，沒了親人，沒了房屋的娃子們就都不用活嘞？嫌窮，嫌窮讓對方娶你嘞！”

玉桂嬸說話不留情面，噎得兒子直嗝嘍。以后玉桂嬸只要一著兒子的面就開始沒完沒了地磨叨。佟壯沒辦法，終于有一天領回來了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姑娘進了屋，但就是不落座，就那樣笑盈盈地站在那讓玉桂嬸看。

“媽，她叫小芳……進咱家啥也不要，這回你該滿足了吧？”

玉桂嬸像是啥也沒聽到，只是很認真地打量那姑娘，隨后連眉毛都笑起來。但心里卻在想：啥也不要，天下竟有這樣的傻閨女？

在兒子“結婚”的當天晚上，玉桂嬸獨自去了趟東崗荒山……回來時發現老宅的東屋電燈沒點，但卻有燭光閃動。她湊到玻璃窗前，想看個究竟，可還沒到跟前，就聽見兒子在說話：

“……爸，你說的話我媽都照辦了，政府貼補的那筆錢，我媽一文也沒留！都是分期讓我給你在地震中救活但又失去雙親的那個女孩兒匯去的，后來我偷偷寫信給那個女孩兒，安慰她、鼓勵她;她也寫信給我，三年前我們終于見了第一次面，后來……后來……”

“后來我們相愛了……”是兒媳的聲音。

燭光晃動，輕煙搖曳，兒子兒媳正雙雙跪在地上……

玉桂嬸的眼睛潮濕了，她看見披著黑紗的相框里，丈夫那張憨厚的臉上，似乎透露出無比的驕傲與欣慰……相框頂部的幾個黑字也更加醒目：

抗震英雄——佟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