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高眼低

肖遙

《紅樓夢》第24回，小紅遇鳳姐的那個橋段里說到，“只見鳳姐站在山坡上招手叫，一群人中，只有小紅連忙棄了眾人，跑到鳳姐的跟前，堆著笑問：‘奶奶使喚作什么事？”后來小紅順利完成了鳳姐交辦的任務，鳳姐就問小紅愿不愿意跟她混，小紅的回答貌似不卑不亢：“愿不愿意，我們也不敢說，只是跟著奶奶，我們也學些眉高眼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見識見識。”

從此，小紅從四等丫頭晉升到一等，僅在平兒之下，可喜可賀。但我看到“眉高眼低”四個字，心里還是很不舒服地咯噔了一聲。在賈府里的丫鬟層面，小紅算“成功”的，可是，往上呢？鳳姐得看賈璉的眉高眼低，璉少爺得看賈政老爺的眉高眼低，政老爺沒少訓斥他兒子寶玉，嫌他既不鉆研仕途經濟，又不學著眉高眼低，只會啃老和泡妞。其實政老爺也是受了上司臉色的刺激，才遷怒寶玉的。

見不得“眉高眼低”，還在于這個詞本身太弱勢。我一個嫁入豪門的閨蜜，特別會看公婆的眉高眼低，但有一天她給我們吐苦水：“你知道我用什么辦法忍他們那么久的？”原來，每次婆婆給臉色看的時候，她就嘴上抹了蜜樣地說：“媽，您說累了吧？我給你倒些水去，喝喝再繼續。”她去廚房倒水，對著那個玻璃杯咒罵，把她能想到的惡毒話都吐到杯子里，然后，給倒上水，笑嘻嘻地端出去。

給別人看“眉高眼低”的人，就像《紙牌屋》里的政客，只需給下屬一個眼神，“小的”就心領神會、指哪打哪，該黑誰黑誰，該損誰損誰，被黑被損的只有吃啞巴虧，因為政客真的“啥也沒說”。博爾赫斯在小說里暗示，幾個世紀以后的人研究歷史的時候，會把政客們歸入殘疾人系列，他們除了吃飯，其他事盡量不自己做，買東西有人替他刷卡，下雨有人給他打傘，外出有人為他拎包，甚至連走路也不能夠親力親為，前呼后擁，好像是斷了腿。

善于看“眉高眼低”的，也是人中奇葩，老大動一動眉毛瞪一瞪眼，他就趕緊屁顛屁顛地去執行。如果領會不了老大的用意，就活該被邊緣化。《紙牌屋》里的女記者去見政客，用深V領來公關，被政客老婆撞見，取笑道：“嗨，硅膠胸墊不錯。”

我們單位最會這一套的老Q則總結說：“要把領導當兒子哄才有前途。”老Q時常抱怨兒子跟自己不親，孩子媽說：“你把哄領導的勁頭用來哄兒子，兒子能跟您不親嗎？”在未來人眼中，老Q屬于另一類殘疾，精神上的。

現代社會總比賈府進步幾百年吧？現代人如果喜歡誰，“為你寫詩為你靜止為你做不可能的事”，那是咱愿意，誰會甘愿像毛驢樣被奴役呢？哪怕通往奴役的道路上掛滿了紅蘿卜。回到小紅的故事，最奇葩的不是小紅的回答，而是網上關于這一段的評述，大多數人會聯想到職場，從成功學的角度給小紅點贊，說紅妹子抓住機遇，在事業上邁了一大步。

呵呵，好吧，如果除了穿越回古代當奴才之外，實在不曉得人生還有其他什么可奮斗的，那么眉高眼低還是要學一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