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瑞敏
(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上海 200433)
經濟學研究
生態危機根源:“欲望”唯物化的三個向度
任瑞敏
(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上海 200433)
生態危機表征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危機,是“欲望支配世界”的現代性后果之一。從深層探究,生態危機的產生源于人性中“欲望”的釋放和張揚,追求財富的欲望是造成生態危機的根源。它促成了以追求利潤為目的的經濟理性;促進了知識的實用化,引發了“向大自然宣戰”的科學理性;促進了流通環節中欲望消費的產生,新舊產品更迭速率的加快,加劇了對生態的盤剝與破壞。在財富欲望的驅使下,利潤、技術和消費使自然成為欲望滿足的來源,最終宣告了生態“被宰制”“被規訓”時代的到來。
生態危機;財富欲望;經濟理性;工業主義;欲望消費
生態危機是“欲望支配世界”的現代性后果之一,追求財富的欲望的張揚是近代以來人與自然關系惡化的核心程式。主要表現在:從制度上來看,它促進了近代以追求利潤為宗旨的資本主義制度的誕生,使經濟理性成為主導社會發展的物質力量;從技術上來看,它促進了科學知識的實用化以及向“自然界宣戰”的科學理性的發展,理性取代“自然法”昭示了人要將自然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轉化為必然性和確定性的意志;從社會流通環節來看,使欲望消費成為社會運轉的驅動力,新舊產品更迭的速率加快,加劇了對生態的索取與破壞。
人類追求財富的欲望在歷史上經歷了“德性范疇下的控制”、“神性社會下的松綁”和“世俗生活中的推動”三個階段。在古希臘的理想政制中,良好的個人德性是構建政治制度的基礎,而“它(欲望)占每個人靈魂的最大部分,并且本性是最貪得財富的”[1],因而他主張用理智去“監視它(欲望)”。因此,追求財富的欲望在古希臘的文化中是被德性所控制的。注重精神生活純潔性的中世紀神學家,認為商人賺取差價的行為是不正義的,需要用信仰去克制這一動機。然而隨著貨幣經濟的發展,貨幣的可通兌性從精神上沖破了神性信仰對財富欲望的約束,這表現在神學家不斷修正神學的正義原則以適應貨幣經濟的世俗生活。托馬斯·阿奎那在《神學大全》中就包含了對正義價格的論述,說明當時的商業已經影響到了神學家的觀點,教會已經默許了人們對財富的追求。財富在商品交換中累積,作為財富符號的貨幣成為一種神奇的力量,“鍛造出人對世界的理解趨向物欲化和價值通約化的心理坐標。”[2]對財富的欲望促進了神性社會向世俗社會的轉換,近代的啟蒙思想家休謨為欲望正名,認為“人們的欲望是勞動的唯一動機”[3]。而現代經濟學的創始人亞當·斯密則將人們的財富欲望引入到利益衡量的經濟領域,將欲望看成人類經濟活動的動力所在,由此構建了他的“經濟人”。從對財富欲望的規制到開發,伴隨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由“混沌”到“探索”,最后走向了“對立”。本文的創新點就在于將生態危機的產生追溯到人性的“欲望”根源,指出正是人們過度追逐財富的欲望,引發了追逐剩余價值的經濟理性,工業主義的技術理性和欲望消費的不可滿足性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對自然界展開了壓榨和盤剝,最終導致了生態危機的產生。
從現代性發育的歷程來看,追求財富的欲望在人類從神性社會步入到俗性社會的近代以來,上升為一種值得提倡的理性精神,被社會所認可。這源于人們獲取利潤的欲望以及對金錢的追求依賴于市場中的自由交換,它在形式上是一種和平的、互利互惠的經濟行為,而不是傳統社會中由于對財富的貪欲而產生的搶奪和劫掠行為。因而,由對財富的欲望所引發的資本主義制度的核心是經濟理性,也即商業活動的開展要以貨幣的形式進行會計核算,收益要大于成本是經濟行為可以延續的鐵律。馬克斯·韋伯曾經對資本主義進行了描述,“資本主義必須如此:在一個完全資本主義式的社會秩序中,任何一個個別的資本主義企業若不利用各種機會去獲取利潤,那就注定要完蛋。”[4]資本主義提供了一種合理交換的市場秩序,每個在市場中參與交換的人都有自己的特定位置,斯密的“經濟人”概念以及對“利己”與“利他”的分析,是對這一問題的完整闡述。最大化追求利潤的理性思維,把一切資源都納入到收入核算中進行成本與收益的比較,作為公共產品的自然資源必然會在會計賬簿上體現為成本為零(或是盡可能小),因而索取自然資源為自己所用或是將污染直接排放到自然界中,就成為理性思維下的首選行為。
經濟理性導致生態危機的原因主要表現在生產方式的“唯效率”傾向上。在傳統社會里,生產主要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有了剩余才拿去交換。雖然市場上也有專門為了交換而進行的生產,但并不占據主導地位,人對自然界的索取和破壞是有限的。然而到了以經濟理性為主導的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消費,而是供別人使用。尤其是在社會分工的背景下,每個人專門生產自己所擅長的產品,使得人們完全生活在一種計算和核算當中,冰冷的數據遮蔽了人對自然的價值判斷和對自身行為的反思。計算原材料、勞動力、機器、廠房的生產成本,計算資源投入該種用途而放棄在其他用途所產生的最高收入(機會成本),一切行為都要納入到會計等式中經過精算來決定。貨幣和資本,這種可以將物質數量化的神奇標志,把世界變成一個可量化、可兌換、可通約的存在,它消解了不同事物之間的差異性,將不同的實物形態抽象為可比較的數量關系,使效率有了衡量的標準,從而讓經濟的理性核算成為凌駕一切的手段。效率至上,把人的思維數學化而編入機械的生產程序,理性的經濟目標只關注從“手段”到“目的”的最優決策。西方生態馬克思主義者高茲曾經說過:“量化的方法確立了一種確信無疑的標準和等級森嚴的尺度,這種標準和尺度現在已用不到由任何權威、任何規范、任何價值觀念來確認。效率就是標準,并且通過這一標準來衡量一個人的水平和效能:更多要比更少好,錢掙得更多的人要比錢掙得少的人好。”[5]
效率的目的理性使企業的目標單一化。效率標準的考量使企業只關心利益最大化的經濟目標,而不去考慮生態環境等社會責任。市場上企業競爭的壓力使得每一個企業都最大限度地控制或利用自然資源,企業管理首要考慮的不是生產是否與生態相協調,而是如何以最小的成本獲得最大的產出。企業單一的目標和機械化的思維方式,從兩個方面對生態帶來嚴重影響:一方面,在生產過程中,大量開采廉價的自然資源,將有害氣體和工業廢水不經處理直接排放到自然界中。當人類對自然的無度索取和破壞超出了自然界自我更新、自我復原的能力時,生態危機就產生了。另一方面,企業為了在市場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拼命通過提高產量壯大自己的實力。這不可避免地過度消費自然資源,尤其是對不可再生資源更是一種難以逆轉的破壞。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看,生態保護對企業來講都是一種成本,這是與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目標相違背的。
經濟理性不僅從生產上帶來人與自然關系的緊張,而且從倫理的行為規范了改變了人與自然的正統觀念。資本的逐利稟性形成了控制社會的權力系統,并擁有著對追逐利潤的合法性地位予以辯護的話語權,它從意識形態上改變了傳統社會以來“善”的判斷標準。在古希臘時期,理性是最高的“善”;在中世紀,通過信仰歸屬于上帝,與上帝同在是一種“善”;而到了近代,追求越來越多的財富成為一種“善”。因此,被經濟理性所統攝的社會,不僅從物質生產方式上對自然展開了掠奪,而且從價值規范上樹立了一種功利主義的倫理關系——能帶來經濟效益的就是“善”的。為了利潤和產值擴大的經濟目標,對環境的污染成為一個被忽略的命題。被經濟理性的單一目標所遮蔽了的人的欲望,使得資本主義的制度性猶如“奧卡姆剃刀”,把一切阻礙追逐利潤的制度和思想都舍掉了。理性化、程序化的工業生產專注于“是什么”,而不再關心“應該是什么”,“休謨的鍘刀”是這一精神倫理的明證。在強大的機器面前,自然是生產所需要的物料,既然是物料就只重視事實判斷而沒有價值判斷,這是現代人觀念中的自然。從而使得人們在意識中將破壞自然的行為看成是一種正當的行為,沒有了道德和倫理的掣肘,必然使得人類在自然面前肆無忌憚。
科學在近代是伴隨著知識的實用化而展開的,資本追逐利潤的動機則是促成科學轉化為技術的主導力量。科學,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概念或美麗的圖景,而是代表了改造世界的生產力水平,是提高利潤率的方法。這是自培根以來的近代社會對科學的重新認定。科學廣泛應用在生產方式上,使人類從手工勞動過渡到機器大工業的文明時代,但生產工具的改進在提高勞動生產效率的同時,也加大了對自然資源的吸納能力。工業主義在對自然資源加工的高效性方面,邁出了對自然進行控制的關鍵一步,并進而形成了人與自然關系的技術權力。此外,資本追求利潤的“無邊界性”導致了民族主義的產生,將科學應用于戰爭,促進了戰爭的工業化。導彈、核武器等先進軍事裝備不僅僅是對人類的宣戰,更意味著對自然的摧殘。
在馬克斯·韋伯看來,工業主義的產生導源于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競爭壓力,降低生產成本,增加財富的欲望促進了技術創新與經濟行動中對利潤追求的合流,導致以機器大生產為特征的工業主義的誕生。關于工業主義的定義,安東尼·吉登斯認為,工業主義的特征是生產過程中機器的中心作用相結合,在商品生產中利用無生命的物質力量資源[6]413。工業主義建構了一個人對物的依賴的社會,感性的勞作創造出一個對象化的世界,配合以資本增值的沖動,在技術上加大了人與自然的對立,是現代性語境下人作用于自然的核心力量。工業主義的具體表現是生產的工業化,工業化是一種工具理性,其運作機制是將自然資源商品化并進而吸納到社會經濟運行系統中進行消耗。以機器使用為特征的工業主義具有集聚性、高效性、先進性的特點,在生產過程中必然產生人與自然之間大量的物質與能量交換。它主要從生產過程和生產后果兩個方面引發生態危機:
1.機器的高效提高了生產能力,擴大了探索自然空間的范圍
機器的智能化、程序化和自動化作業擴大了生產規模,但也大幅度提升了自然資源的需求量。不僅加快了對自然資源的損耗,而且也同樣會產生等量的生產排泄物。根據能量守恒定律,機器生產吸收進的原料與釋放出的能量在數量上是相等的,但在質量上已經發生了變化,也即機器生產出來的是產品,但釋放出來的是廢物。機器的規模化運作需要將大量的原料轉化為生產,能量的轉換意味著產品的生產伴隨著大量廢氣、廢渣、廢水的產生。由于科學技術的先進,人類擴大了探索自然空間的范圍。憑借先進的裝備,人類將自己的足跡留在了太空,同時也留下了很多太空垃圾。借助于技術手段,即使在深海中的資源也能為人類所用,因此,在高額利潤的驅使下,無數海洋生物死于現代化的機器設備之下。機器加工能力的提高,增加了對自然資源的需求量,使能源和資源瀕臨枯竭,生物多樣性減少。垃圾和廢物的大量增加,使自然界凈化環境的能力下降,造成氣候變暖、“酸雨”蔓延。此外,工業主義生產體系下的生產使污染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定界,常規的計量標準已無法準確計算其污染的真實程度,污染的制造者和承擔者甚至不在一個時空坐標內,權利和義務的不對等造成了自然環境的“公地悲劇”。
2.工業主義的直接后果——城市化進程
現代化的生產方式產生了一種新的社會關系。工業化生產是建立在雇傭勞動關系基礎之上的專業化生產,資本和勞動的分離顛覆了傳統社會自給自足的生活模式。機器的程序化、規模化的流水線生產客觀上需要人口和空間的集聚,這就產生了城市化。城市人口數量的增多以及所產生的引致需求,諸如居住休閑、文化娛樂和醫療教育等都增加了能源的消耗和生產、生活廢物的增加。此外,人口的遷移和集中也導致了生態破壞程度的轉移和升級。在鄉村,土地使用的便利性使得農村的基本生活需求可以實現自給自足,所產生的廢物垃圾比較少,程度也較輕,且初級產品很容易被自然的新陳代謝系統所分解。然而,城市化所導致的大量人口從農村流向城市,實際上是將生態破壞遷移到城市。由于城市的工業化水平較高,其生活用品大多是加工產品,所產生的污染較之初級產品要高很多,例如生活中大量使用塑料袋、一次性用品等化工產品,這些垃圾難以被自然界的循環系統所分解,對生態會造成難以挽回的破壞。人口數量激增使城市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面臨新的調整。城市為解決交通擁堵問題,不斷建設新的道路,增擴原有的道路,甚至還要另辟新的空間,滿足人們的吃、穿、住、行等需要,各個城市雨后春筍般的新區建設就是例證。城市空間的擴張,改變了自然的格局,森林銳減、濕地減少。農村自然的田園風光逐漸被一棟棟的鋼筋混凝土打造出來的景觀社會所代替,為滿足人類對自然環境的需要而設計出的第二自然,都在破壞著原生態的自然。
從世界范圍的宏觀架構看,資本主義是一個以自由商品生產和市場交換為核心的制度,通過對交換價值的量化計算,把世界范圍內的市場編目為一個模型化的同一性存在,讓資本和貨幣客觀標準化的價值尺度對異質性的世界進行整合,并成為溝通不同國家和不同地區的橋梁;工業主義的技術邏輯要求在全球進行社會分工和生產合作,通過工業化的機械程序,把世界范圍內的資源吸納到工業化的流水線作業中去。
資本的“無疆界性”和工業的“合作”精神,打破了各個國家特有的生產格局,“它(資本)……不可遏制地引發并激化了不同文化觀、價值觀的民族或國家之間的矛盾、對抗和戰爭。”[7]資本和工業的普遍性與各個國家的特殊性之間的矛盾促使了民族主義情緒的產生。經濟上的民族主義導致了政治上的民族主義,其表現就是軍事裝備和戰爭。克勞塞維茨認為戰爭是通過別的手段進行的外交:它是當國家關系中普通談判或其他勸說或強迫方式失敗時采用的手段[6]415。工業資本主義背景下的戰爭對生態的影響是巨大的,其原因在于現代戰爭的工業化。不同于傳統社會以人力為核心的冷兵器時代,現代社會的戰爭主要是科學和技術的較量,核能、化學制品、生物基因等先進科學技術主導的軍事武器,可以在瞬間將包括人類在內的整個世界毀滅掉。由經濟發展不平衡所引發的兩次世界大戰對生態帶來了難以挽回的損失,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凡爾登絞肉機”讓無數生靈涂炭,第二次世界大戰兩顆原子彈的投放處至今依然荒蕪。戰爭不僅是人對人的征服,更是人對自然的摧殘。工業化的武器從研發、試驗到投入生產的每一個階段都意味著人對自然的宣戰,即使在將這些軍用武器轉為民用的過程中依然存在較大的風險。如俄羅斯的切爾貝利核電站核泄漏和日本福島核電站核泄漏,都對自然生態造成了難以逆轉的影響。
消費甚或奢侈消費,在現代性的發育以及經濟社會發展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馬克思曾經對生產與消費的關系進行過因果關系式的解釋,“沒有生產,就沒有消費;但是,沒有消費,也就沒有生產,因為如果這樣,生產就沒有目的。”[8]在現代性的發育中,桑巴特從生產循環的角度,將消費主義的產生看作是現代社會的開端,他認為奢侈誕生了資本主義。“奢侈,它本身是非法情愛的一個嫡出的孩子,是它生出了資本主義。”[9]79對于奢侈的定義,桑巴特是這樣認為的,“奢侈是超出任何必要開支的花費。”[9]79鮑德里亞的“消費社會”則向人們展示了豐裕社會中的符號邏輯。物品的極大豐富使商品與其使用用途失去了聯系,而變得幻象化。這是因為,現代社會的消費不僅僅是一種需要,還肩負有更多的經濟使命,它連接著生產。追求財富的欲望和經濟理性的核算,使得產品是否完成了消費成為生產再循環至關重要的一環,這引發了“欲望消費”的消費模式。對于“欲望消費”的定義,國內學者萬俊人教授認為是“為欲望而欲望”的消費,也即基于“欲望”的消費[10]。他認為消費可以分為基于生活“需要”的消費和基于“欲望”的消費。需要消費是人們為滿足基本生活需要而進行的必要消費,是一種社會行為;而超出正常生活需要的消費是一種奢侈行為,屬于欲望消費,它只具有個人的主觀性尺度,沒有或者缺少社會的價值尺度。
欲望消費已經不是一種對商品的正當需求,是欲望的隨意性和非理性的表達。從本質探究,欲望消費是在生產者追求財富欲望的驅使下,對消費者的欲望進行開發和設計的一種產物。這種建立在欲望基礎之上的非理性消費具有幻象化和短暫性的特點,新舊產品更迭速率加快,一方面需要大量的自然資源來進行生產,另一方面大量的廢品投入到自然界中污染環境。因此,欲望消費是生態危機的“加速器”。主要表現在:
1.對商品消費欲望的產生受到廣告媒體等大眾傳播手段的刺激,并非真實的需要
而現代社會中的廣告等大眾傳媒已不僅僅是傳播產品信息這么一個單一功能,廣告所展現的還有技術的力量。也就是說廣告所宣傳的產品并非全是真實的,是在研究消費者心理的基礎上,投消費者所好,以激起消費者的好奇心和購買欲望,“廣告既不讓人去理解,也不讓人去學習,而是讓人去希望,在此意義上,它是一種語言性話語。它所說的并不代表先天的真相(物品使用價值的真相),由它表明的語言性符號所代表的現實推動人們在日后加以證實。這才是其效率模式。”[11]廣告的神奇力量在于,它來源于真實商品,但用一種技術手段超越了商品的真實性能。在資本(廣告產業)的推動下開發欲望,使得現代人的消費成為意識經濟時代下的精神現象,消費呈現出幻象化的特點,即消費者所追求的不是一個真實的商品,而是一種理想或基于某種特殊需求的聯想。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消費者所消費的不是商品,而是其自身的心理幻想。而這樣一種在廣告的誘導下所產生的需求是即時的、沖動的、不穩定的,這種消費激情很可能在拿到商品以后就消失了,最后只能是積累越來越多的廢物。廣告等大眾傳媒的商業設計和技術手段,調動了人們的“物欲”。用購買商品來滿足自己的欲望,與此同時,又有更多的欲望被開發出來,從而使人們在獲取滿足感的道路上狂奔,追求著永遠不可能滿足的滿足感。
2.商品消費的短暫性
欲望具有不可滿足性,理論界和商界的智慧頭腦都在研究如何開發人的欲望,并美其名曰“時尚”,這決定了對產品的更新換代是頻繁的,消費具有短暫性的特點。人的“物欲”在社會所掀起的時尚潮流中勃發,經濟上的利益追求拋開了人們對自身行為的反思,并將這種對資源的浪費看成是理所應當的行為,誤認為這才是人類進入現代社會的標志。以iPhone為例,雖然體現了技術文明的進步,但也是開發欲望的典型案例。從營銷學的角度來看,保持消費者的好奇心和購買欲望的增長,在于產品的自我否定,在市場的肯定中否定自己,才能走向創新。
因此,iPhone每一代新產品的上市都伴隨著上一代產品的滅絕,這種“自殺”性的產品消費在滿足官能性和形式化需求的條件下,是以舊生產線的廢棄和新生產線的引進為代價的,這必然是對資源的一種浪費。欲望的不斷變換和開發,使得生產的東西并不是根據其使用價值或其可能的使用時間而存在,而是以商品在市場上的滅絕為安排的。這種被理性所設計,打著技術進步的旗號而進行的有意破壞或是以時尚的幌子而蓄意使其陳舊,似乎成為當下經濟發展的動力所在。人們永遠在追求欲望的滿足,對商品的追求不過是這一欲望的實現載體。資本借助于人類的這一本性,不斷地刺激、開發新的欲望,并使其成為經濟增長的不滅動力。無限制的欲望和消費促進了大量脫離使用價值目的的商品生產,最后只能是累積越來越多的垃圾并形成滿目瘡痍的環境。
從本質探析,這種建立在欲望滿足的基礎上而進行的奢侈消費,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從主觀上來講,追求物質產品的欲望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只要條件許可就可以激發出來。在傳統社會,節儉被認為是一種美德,鋪張浪費會受到社會道德和倫理的譴責。馬克斯·韋伯曾經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提到,資本主義的誕生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早期資本家的勤儉節約。然而,隨著后工業社會的來臨,產品的極大豐富和低廉價格激活了人的享樂欲望,“物性”改變了人的“心智”,對產品的消費成為社會生活中不言自明的真理。另一方面,從客觀上來講,消費在現代社會尤其是后工業社會的再生產循環中居于主導地位,消費能否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實現關涉著經濟系統能否正常運轉。
從經濟理論上來看,后工業社會運用的是“刺激有效需求”的“凱恩斯原則”,而不是工業社會早期“供給會自動創造自己需求”的“薩伊法則”。現代宏觀經濟學總結出拉動經濟增長主要靠消費、投資、凈出口“三駕馬車”,而目前消費已經占據主導力量。在美國的GDP構成中,消費的份額已經占到了70%左右。因此,刺激消費就成為商界精英、政治人物、經濟學家所關心的重要課題。無論是在消費欲望的開發,還是在幫助消費實現的手段上都匯集了最先進的智慧,消費信貸(如信用卡)就是在理性設計下刺激消費的經典案例。在經濟學理論中,需求通常包含兩個方面:一是有購買欲望;二是有支付能力。兩者缺一不可,否則都不是經濟學意義上的需求。然而,消費社會改變了這一法則,將“時間”量化作為支付能力的保證,那就是透支未來。因此,欲望消費閘門的打開和消費手段的便捷注定成為人類在對自然資源掠奪的道路上安置的一個“加速器”。
生態危機的根源導源于人性中追求財富的“欲望”,這種欲望帶來了經濟理性,但導致了對自然和生態的非理性的出現。現代性的發育就是在這樣的一種欲望下進行的,近代文明的進步也是伴隨著欲望的張揚和驅動進行的。如何保持財富欲望的建構性,克服其帶來的破壞性,是看待欲望作用的關鍵。解決這一問題可以從制度內和制度外兩個方面進行:首先,用國家的“普遍性”整合私人的“特殊性”。欲望可以翻轉為利益,對個人利益的追逐被認為是市場經濟得以發展的動力,這在亞當·斯密那里表現為“理性經濟人”的構建。然而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并不總是一致的,個人理性可能會帶來集體的非理性。黑格爾洞察到這一點,他指出市民社會是一個追求個人私利的領域,構成了社會發展的動力,但無限的貪欲使人既沒有了節制,又沒有了尺度,陷入貪欲的“惡的無限”。
因此,私人并不天生具有服務他人的普遍性思想,公共利益不會自動從私利中涌現,需要由超越私人的國家來整合和約束私人的任性,由作為外部存在的國家統一個體的任性。在環境保護方面,私人資本的特殊性是追求私利,而生態保護意味著成本,與資本追求利潤的本能是相悖的,因此私人資本的逐利性動機常常將公共利益置于腦后,用國家精神整合私人欲望的過分張揚是可行之策。其次,建立倫理規制。倫理通常關注的是“權利”“責任”“公共利益”等概念,只有一種價值觀被社會所普遍接受,人們才有行使某種行為的權利。追求財富的欲望在歷史上從抑制到默許,再到鼓勵展示了人們對待財富的倫理觀念發生了變化。因此,在正視追逐財富欲望的語境下,建立人與自然關系的倫理規制具有終極意義。它可以從行為規范的角度,告訴人們哪些是“正當”的,哪些是“不正當”的,從而提高行為的自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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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陽〕
F062.2
A
1000-8284(2015)05-0132-06
2014-11-19
上海財經大學研究生創新基金項目“西方政治經濟學傳統的演進及對我國的啟示”(CXJJ-2013-428)
任瑞敏(1981-),女,河南湯陰人,博士研究生,從事經濟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