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騫武漢大學公益與發展法律研究中心研究員
國家應當從立法和執法兩個層面投入資源、提高能力,社會組織與社會力量也需要得到動員和鼓勵。兩相配合,雙管齊下,也許才能實現“天下無拐”
隨著《親愛的》和《失孤》兩部電影的相繼上映,被拐兒童及其家庭的慘劇展示在人們眼前,人販子的丑惡兇殘也激起了國人的眾怒。最近,一則呼吁支持對人販子全部判處死刑的帖子更是在各種朋友圈中洶涌刷屏。馬上,法律界人士分別從人權價值和實際效果的角度表示反對,認為死刑本身有違倫理,而且對人販子一律施以死刑,無異使之肆無忌憚地傷害被拐孩童。
正在輿論憤然、莫衷一是的時候,有人發現“拐賣”并非中國特有,而是世界性難題,于是引進美國案例研究一番。如此說來,拐賣也非當下獨有,我們也不妨翻翻故紙堆,看看民國故事。
民國初年,由于時局的動蕩和政府的羸弱,人口販賣這一問題愈加嚴重。1913年,英國人季理斐在《興華報》撰稿指出:“中國各埠向有拐略幼孩之惡風,而尤以上海一隅為最?!?917年的《申報》也曾發文感嘆:“民初上海拐略之風日熾,青年婦女及男女幼孩被害者不知凡幾。而一般以此為營業之匪徒不下千余人。聲氣靈通每用種種詐騙手段將婦孺拐運出口,婦女則帶至東三省弩入娟寮,男孩則帶往閩粵各省賣作奴隸,被害之家妻離子散靡不肝腸痛裂。”
在某些地區,人口販賣甚至規模宏大,公然不諱。1930年《社會學雜志》刊登余天休所撰《秦州販賣人口之景象》一文。該文記述,秦中人口販賣成風,經營者多為山西客商。原因在于山西重男輕女,殺女成風,男女比例失調之下,女性數量完全無法滿足單身男性的成家之需。山西省內的男“屌絲”們都視婦女為“奇貨”。當時山西甚至成立了“娶妻促進會”之類的組織,村中單身男青年均可出錢加入。會員每月付費,若干年后,則可以所積之財,用來娶親。在長安以西的地區,各縣還設有“人市”,每日一集,買賣人口與一般商品無異,婦女價值以姿色不同而有高低。
面對嚴重的拐賣問題,民國政府屢屢訓令打擊。1931年《公安旬刊》發布局長訓令,表示應公共租界警務處之請,協助打擊拐賣兒童犯罪,要求所部“隨時注意嚴密查究,各輪埠車站尤應特別注意”。
然而,民國刑法對于拐賣兒童犯罪的懲罰并不嚴厲。1928年《中華民國刑法》第257條規定:“和誘、略誘未滿二十歲之男女脫離享有親權之人、監護人或保佐人者處六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意圖營利或意圖使被誘人為猥褻之行為或奸淫而犯前項之罪者,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得并科一千元以下罰金。移送被誘人出民國領域外者,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p>
1935年新修訂后的《中華民國刑法》提高了“略誘”犯罪的懲罰力度。該法第241條規定:“略誘未滿二十歲之男女脫離家庭或其他有監護權之人者,處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意圖營利或意圖使被誘人為猥褻之行為或奸淫而犯前項之罪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得并科一千元以下罰金。”第242條規定:“移送前二條之被誘人出中華民國領域外者,處無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笨梢?,當時拐賣兒童罪的最高刑罰僅為無期徒刑,而且只要不將受害者運出國境,人販面臨的最高刑罰僅為有期徒刑十年及罰金一千元。
對于民國刑法嫌輕的懲罰力度,共同發起成立中國救濟婦孺會的徐乾麟表示了強烈的憤慨,道:“失拐案如斯之多蓋亦有故,法律與習慣二者皆有莫大之影響存乎其間。假使國家對于拐匪斬人子嗣離人骨肉較之強盜尤為殘酷,一經破獲訊實即治之以極刑,殺一做百必寒匪膽?!笨梢娭鲝垖θ素溡宦商幩赖南敕ú⒎菚r人首創。
在政府之外,民間組織也是民國時期重要的“打拐”力量。1931年中華慈幼協會發布公告,鼓勵公眾協助“打拐”。此外,“人民舉報”也是挽救被拐兒童的一種方式。盡管如此,在被拐賣的兒童中,還有大量的受害者未能得到救助。
拐賣兒童所傷害的不僅是千萬個兒童和他們的家庭,也是整個社會。國家應當從立法和執法兩個層面投入資源、提高能力,社會組織與社會力量也需要得到動員和鼓勵。兩相配合,雙管齊下,也許才能實現“天下無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