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3版前言》語言失范例析

☉江蘇省濱海中學李沖

《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3版前言》語言失范例析

☉江蘇省濱海中學李沖

國家語委重點項目《現代漢語規范詞典》于2014年推出了第3版（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年6月版）。從2004年初版到去年第3版整10年，該詞典以其特殊的規范性、實用性和時代性在我們的語言生活中，尤其在中小學語文教學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因此也贏得了社會的廣泛贊譽。新出的第3版，除了對第2版中個別詞條不夠準確、到位的釋義和有些過時或不夠貼切的示例進行了修改外，更大的亮點在于率先全面貫徹落實《通用規范漢字表》精神，及時而審慎地吸納新詞語、新義項、新用法，準確而清晰地解讀熱點新詞，從而使這部詞典更規范，更實用，更充滿時代氣息，因此也更適應讀者的需要。然而遺憾的是，新增的《第3版前言》，可能由于執筆起草倉促，編校有失嚴謹，以致首尾兩段都存在語言運用失范的現象。

請看開頭一段：

國務院于2013年發布了《通用規范漢字表》，這是我國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它對語言文字的規范、對我國語言信息化的發展、對國民教育和構建和諧語文生活等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國家語委和詞典首席顧問許嘉璐先生的關懷指導下，我們《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編委會加快了原已起動的第3版修訂工作，同外研社漢語分社一道，完成了本次修訂。

第二句中并列成分結構不協調。“對……對……對……”，第三個介詞“對”的賓語是由“國民教育”與“構建和諧語文生活”借助連詞“和”構成的并列短語，也叫聯合詞組。“聯合詞組的構成，既可以是詞與詞的聯合，也可以是詞組與詞組的聯合，還可以是詞與詞組的聯合，不論是何種語法單位的聯合，都必須是語法性質相同或相近的。”［1］（P.196）可是“國民教育”是偏正結構的名詞短語，“構建和諧語文生活”是動賓結構的動詞短語，二者語法性質不僅不“相同”，而且也不“相近”，如此強行“聯合”，不合語法規范。

從修辭角度看，“書面語體，從一定意義上說，是用來‘看’的作品，因此，在意義充分得以表達的同時，還盡可能甚至刻意地追求形式上的均衡、對稱，給人以美感。”［1］（P.321）蘇教版高中語文選修教材《語言規范與創新》針對并列短語的構成，明確提出：“并列結構的構成成分往往呈線性排列狀態，以結構、功能相同為美。這是因為結構相同，功能一致，能給人以對稱、均衡的美感，而且幾個相同因素的重復對稱能表現出較強的節奏，體現出和諧的韻律美。”并以“比喻是一種歷史悠久、廣泛使用的修辭手法……”為例，指出：“句中‘歷史悠久’是主謂結構，而‘廣泛使用’是偏正結構，結構不同，并列在一起顯得不和諧，如將‘廣泛使用’改為‘使用廣泛’（主謂結構）就和諧了。”鑒于上面所引“對……對……對……”三個介詞短語之間也是并列關系，前兩個“對”的賓語都是偏正結構的名詞短語（中心詞為動詞，整體語法功能相當于名詞），可將“構建和諧語文生活”改為“和諧語文生活的構建”。

從語法或修辭的角度調整語句結構，在高考大綱中屬于語言運用的基本內容，往年高考經常涉及。因此在平常教學中，特別是在高考指導中，一般都非常重視對學生進行這方面的訓練。

第三句中“起動”為“啟動”之誤。《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啟動”有三個義項：①（機器、儀表、電器設備等）開始工作：～電流｜～繼電器｜車輪～。②（法令、規劃、方案等）開始實施或進行：扶貧工程已正式～。③開拓；發動：～農村市場。亦收“起動”：啟動①。《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啟動”有兩個義項：①（機器等）開動；發動：～汽車｜～馬達。②（計劃、工程等）開始實施：～希望工程。未收“起動”。顯而易見，《現代漢語規范詞典》“啟動”的兩個義項分別對應于《現代漢語詞典》“啟動”的前兩個義項，且解釋完全一致。

“啟動”義項①與義項②的主要區別在于適用對象不同：前者用于具體事物，如機器、儀表之類；后者用于抽象事物，如計劃、工程之類。“起動”和“啟動”是包孕式異形詞，“啟動”的用法包孕“起動”。具體地說，在指機器、儀表等開始工作時既可用“啟動”，也可用“起動”；而在指計劃、工程等開始實施時則一般用“啟動”，不用“起動”。（表示“開拓；發動”時自然也不用“啟動”。）還值得注意的是，根據《現代漢語詞典》注釋處理方式，即便表示機器、儀表等開始工作，也是推薦使用“啟動”的，而“起動”或為有待規范淘汰的詞形。《第3版前言》中所說的《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3版修訂工作”屬于“計劃、工程”范疇，表示其“開始實施”，應該使用“啟動”。

請看結尾一段：

這次修訂，編委會和出版社都投入了很大力量，但由于時間相當緊迫，一定還會有不盡人意的地方。我們懇請廣大讀者和專家，一如繼往地關心愛護《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積極給予批評指正，以便我們及時改正。最后，衷心感謝教育部、國家語委對修訂工作的關懷和支持，感謝廣大讀者和專家提出的寶貴意見。

第一句中“不盡人意”為“不盡如人意”之誤。這里的“盡”，副詞，完全、都的意思；“如”，動詞，表示適合、符合；“人意”，名詞，即人的意愿。“不盡如人意”，其語義一目了然，就是“不完全符合人的意愿”；語法上，亦可謂“文從字順”。“不盡人意”由于缺了一個“如”字，則語不通——副詞一般不能直接修飾名詞，義不明——只能根據語境來猜測。

“不盡如人意”乃是成語“盡如人意”的否定式。根據《漢語成語考釋詞典》（劉潔修編著，商務印書館1989年版），“盡如人意”出自宋·劉克莊《后村全集·李艮翁禮部墓志銘》：“然議者但以為恩澤侯挾貴臨民，安得盡如人意。”另據《漢語成語實用詞典》（倪寶元主編，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2年版），此語更早可見于宋·朱熹《與黃直卿書》：“但覺得事有難得盡如人意者。”“盡如人意”古今用例俯拾即是，因而被現行工具書，尤其是成語詞典廣為收錄。《現代漢語詞典》注釋為：“完全符合心意（多用于否定式）：難以～｜不能～。”

“不盡人意”這一說法在當下媒體上也屢見不鮮，但是查遍手頭工具書，卻找不到這個詞條。可能是當初有人為了迎合成語典型的四字格而將“不盡如人意”茍簡成“不盡人意”，后來以訛傳訛，以致今日也較為流行。這正是需要語文工作者花大氣力加以糾正的。《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的編者其實也早就注意到這一點，并已經為此作出了努力。該詞典的正文既收“盡如人意”，又收“不盡如人意”（如此破“格”立目，在辭書中或屬首例），并且反復提示：“不盡如人意”是“盡如人意”的否定式；不能說成“不盡人意”，動詞“如”不可省略。《第3版前言》中使用“不盡人意”，豈非自相矛盾！

第二句中“一如繼往”為“一如既往”之誤。“一如既往”是個極其常用的成語，辭書多注其出處為張揚《第二次握手》：“清末以來，到海外求學的中國人何止千百，在學業上有成就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中國又窮又弱的現狀一如既往，絲毫無所改變。”然而據筆者所見，至少還可上推至民國曹繡君《古今情海》，其中就有“而產婦砍柴做飯一如既往，啥病也沒有”（《情中跡·僚婦》）和“張老娶了韋氏為妻后，并沒荒廢園業，整天擔糞鋤地，上街賣菜，一如既往”（《情中神·張果老》）等用例。

何謂“一如既往”？《現代漢語詞典》釋義為：“完全跟過去一樣。”“既往”是一個書面語復合詞，指過去、從前，時間名詞。其中的“既”是“已經”的意思，為副詞性語素。“繼往”不是一個詞，而是一個文言動詞短語，可見于成語“繼往開來”，表示繼承前人的事業。其中的“繼”是“繼續”“繼承”的意思，為動詞或動詞性語素。“繼往開來”的意思是：繼承前人的事業，開辟未來的道路。

“一如繼往”或許正是“一如既往”與“繼往開來”互相干擾、彼此雜糅的產物。細探其因：首先，兩個成語都含“jì往”，四個音節一半相同，并且“既往”與“繼往”僅一字之差；其次，兩個成語在意義上都有與過去完全一樣、保持不變或具有某種連續性的意味；再次，兩個成語近年使用頻率都特高，在中國傳媒大學有聲媒體語言監測與研究中心發布的“2012媒體關注度十大榜單”和“2013媒體關注度十大榜單”中，它們連續兩年列入“《新聞聯播》十大成語”榜單。基于這些客觀因素，使用者稍一疏忽，便很容易將“一如既往”的“既”誤寫成“繼”。也正因為很容易出現這樣的誤寫，《現代漢語規范詞典》“一如既往”條在作了“跟過去完全相同”的釋義后，特地加了提示：“‘既’不要誤寫作‘即’或‘繼’。”可遺憾的是《第3版前言》中竟然也出現了這樣的失誤。

語文工具書的基本作用就是通過解字釋詞（包括注音、釋義、示例等）指導人們正確、規范地使用語言文字。平常在語言運用中遇到字詞方面的困惑時，人們首先想到的往往就是語文工具書。前言雖與正文有別，但它作為詞典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無疑應該成為語言運用，特別是字詞使用的典范。本文指出的語誤，涉及文字、詞匯、語法、修辭等不同方面，相關問題又都是中學語文教學和高考經常遇到的。鑒于《現代漢語規范詞典》“以中等文化程度的讀者為主要對象”，特別是中學生對于語言文字運用正確、規范與否的判別能力非常有限，上述語誤難免會給教學帶來混亂，對學生造成誤導，因此指出這些語誤不無必要。

（本文所析例句出處《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的版次、印次為：2014年6月第3版、2014年6月第1次印刷。2014年《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第3版于去年面市，《人民日報》《人民日報海外版》《光明日報》《中國教育報》以及中央電視臺、人民網、新華網等媒體都及時作了報道。）

注釋：

［1］邵敬敏主編.現代漢語通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