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省黔西南州興仁一中朱虹
蓄勢而發直追風騷
——《涉江采芙蓉》教學札記
☉貴州省黔西南州興仁一中朱虹
教《涉江采芙蓉》一詩,有兩個問題是繞不開的:其一,《古詩十九首》所處的時代特點尤其是文學思潮的特點及其相互影響;其二,《古詩十九首》里的詩歌對《詩經》和《楚辭》優良文學傳統的繼承問題。也就是說,要理解八個字:蓄勢而發,直追風騷。否則解讀就不算到位。下面談談自己教這首詩的體會。
所謂“蓄勢而發”,筆者認為有兩層意思。一是說時勢,從文學自身發展的規律上說,“古詩十九首”里的這首詩出現在東漢建安末期,是那個時代社會現實和社會思潮的真實反映。二是說文勢,這首詩一波三折,層層鋪墊,最后推出“憂傷以終老”這句筆力千鈞的結尾,是詩人善于運用蓄勢藝術的結果;讀來只覺余音裊裊,不絕如縷,令人深思,回味無窮。
首先,“古詩十九首”是東漢建安末期動蕩不安時代人民思想情感的表現。由于黨禍之變、黃巾之亂以及饑荒和瘟疫的發生,再加上統治者的肆意屠殺,社會生產力遭到了極大的破壞,夫婦、家庭的分離,自然是當時最普遍的現象。人民流離失所,不僅想過上安居樂業的生活成了奢望,而且就連植根于他們頭腦里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信仰,這時也發生了劇烈的動搖。這種社會現實反映在詩歌里,就出現了許多作品都表現同一主題(游子思婦的離恨鄉愁和相思之痛)的現象。這首《涉江采芙蓉》表現游子(丈夫或朋友)思念家鄉和親人(妻子或戀人)的內容就不難理解了。
其次,“古詩十九首”還是東漢建安末期動蕩不安的社會的反映。正像林庚先生所言,兩漢時代,人們在封建禮教的思想禁錮之下,虛偽地、戰戰兢兢地茍且偷生,思想麻木。而到了建安時代,舊的秩序被打破了,出現了解放的思想和浪漫主義的抒情風格,這些就成為“建安風骨”的基礎。“他不是在悲苦之中屈服變得脆弱,而是在悲苦中鍛煉得更堅強;它不是低徊纏綿,而是爽朗有力;它是高原上的風,而不是屋檐下的雨……它明朗質樸近于《國風》,奔放不平近于《楚辭》。古代詩歌主要的兩股淵泉,到此便統一為一個巨流。”[1](P.112)這種新的社會思潮帶來了文學思潮的變化,而反映這種變化的溫麗清新、自然貼切、富于“風”“騷”意味的詩歌《古詩十九首》就應運而生了。“這些美麗活潑生動的詩篇就復活了久已沉寂的詩壇,開始了一個‘文藝復興’的時代。”[2](P.109)《涉江采芙蓉》就是這個時代社會思潮和文學思潮相互激蕩的產物。
所謂“直追風騷”說的是,“古詩十九首”繼承了《詩經》中“國風”部分的現實主義文學傳統和《楚辭》的浪漫主義文學傳統。
《涉江采芙蓉》繼承《詩經》現實主義文學傳統表現在內容的“寫實”上。林庚先生認為:“十九首的內容是現實的,也是浪漫的;現實的就是游子、思婦的主題,就是人生的愛戀與生活中的不平;浪漫的就是由于不滿于現狀而產生的自由追求與要求解放的情操。”[1](P.110)這些詩歌盡管“頗多哀怨”,但是充滿了生活的熱力,而這股生活的熱力正是從現實生活的愿望中凝結而成的。作者秉持“寫實”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寫成的這首詩雖然很簡短,語言也明白如話,但敘寫卻層層蓄勢,一波三折,眾星捧月,卒章顯志。先說采集香花美草欲有所贈,次說所思念的人在遠道,欲贈不能(此一折),然后說還鄉的路偏是這樣漫長(此二折),同心的人偏是分隔兩地(此三折),最后說這種痛苦直到老死也不能免除(在前三折的基礎上推出主旨,以此作結)。盡管這種情緒具有普遍性,它本身是讀者容易理解的,但是作者卻將它表現得很強烈。開頭既采蓮又采蘭,便加重表現了主人公的感情。中間既說在“遠道”又說“長路”“漫浩浩”,是加重說明還鄉的艱難。“同心而離居”表示了不甘心和無可奈何的復雜情緒。因此最后一句“憂傷以終老”非常激切而感動人,并不顯得夸張。因為整首詩的情思和詩意是連貫而下的,自然而然的,毫無隔礙或造作。“全體都是用著最平淺質樸的文句,抒寫曲折細微的感情,絲毫沒有當日辭賦的貴族氣,也無六朝詩的淫靡雕琢氣。自然美與整體美的純樸勝過一切人工的妝抹與刻鏤。”[2](P.143)一切都是“寫實”,這正是《詩經》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主要特征(即“善于描寫日常生活中的具體事物,刻畫日常生活的具體細節,塑造日常生活的具體場景,并通過這些生動可感的事物、細節和場景,抒情寫意,自然而然地表達內心的喜怒哀樂”[3](P.134))的具體體現。
其次,《涉江采芙蓉》這首詩繼承《楚辭》浪漫主義傳統主要體現在對《楚辭》的比興手法、詩句的化用和意境的借用以及習俗的繼承上。詩中運用《楚辭》香草贈美人的傳統比興手法,且多采用《楚辭》中的詞語,藝術上顯然受《楚辭》的影響。比如,“涉江”一詞,取自屈原《九章》中的篇名,這里可能用來暗示自己的流浪他鄉。“蘭澤”出自《楚辭·招魂》里的“皋蘭被徑兮斯路漸”一句。王逸認為“言澤中香草茂盛,覆被徑路”,是化用其意。古代有采香花美草送給異性表示愛情的習俗,如《九歌》里“折芳馨兮遺所思”和“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這里對《詩經》《楚辭》文學傳統的繼承,加上采用了這時已經非常成熟的五言詩的形式來抒情寫意,其優越性是不言而喻的了。因為“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也就是說,五言句所包含的詞和音節比四言句多,運用起來伸縮性也較大,所以在表達上確實更靈活更方便些。
眾所周知,現實主義就是寫實主義,浪漫主義就是理想主義。《涉江采芙蓉》綜合使用這兩種創作方法。游子思婦對現狀的不滿,對自由的追求、對人性解放的渴望這樣的小小愿望的落空,憂愁幽思情緒宣泄后的無可奈何在詩中都表現得淋漓盡致,振聾發聵,真可謂“驚心動魄”。而明朗質樸、奔放不平、溫麗清新、自然貼切的語言竟然產生了言近旨遠、語短情長、含蓄蘊藉、余味無窮的表達效果,真可謂“一字千金”。
為什么教《涉江采芙蓉》時繞不開時代特點、社會思潮和“風騷”并舉的文學傳統呢?筆者認為,這首詩歌產生的時代特點和社會思潮說明了它主題出現的必然性,它對人性歌唱的寶貴之處。它有別于一般的對愛情的歌唱。因為文學是人學,一部文學史就是文學作品里表現出的人性發展的歷史(章培恒先生所持的觀點),詩歌對游子思婦、朋友戀人的離恨鄉愁、相思之痛的抒情寫意,正是對人性的表現,而且是產生于那樣一個動蕩不安的對人性壓抑的時代,詩人的歌唱就是當時人們追求自由、要求解放的情操在文學里的形象反映。它也有別于一般的離情別緒。對風騷并舉文學傳統的剖析,可以讓學生領略到《古詩十九首》的高超的藝術特質以及它在中國文學史上直追風騷、承前啟后的地位,使學生看到中國文學史里人性發展脈絡的薪火相傳以及這種人性對學生的陶冶之功、教化之功,從而培養他們健康的審美情趣和文學修養,厥功甚偉,不可小覷。
注釋
[1]林庚.中國文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
[2]劉大杰.中國文學發展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
[3]褚斌杰,譚家健.先秦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