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職業叫后媽

文◎寧子

有一種職業叫后媽

文◎寧子

我被她氣樂了，這些年，她一直就拿“沒人是你親媽”這句話來說事兒，竟然也很有說服力，讓我為此接受了所有不公正。

她從來都承認不會像親媽那樣愛我，愛得多也好少也好，都是她的善良使然，甚至要付出隱忍，要超越人性的本能。

我不是你親媽

在又一次挑剔她做的菜味道不佳后，她終于煩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看著我說:“你吃就吃，不吃就餓著，我不是你親媽，沒親媽那么好的耐性，事事慣著你。再說，你一個女孩子那么愛吃肉，就不怕長胖?”

我愕然，沒想到她能坦白承認不可能像親媽那樣待我，為此，愕然片刻，我竟然無語，過了半天，才抬起頭翻了她一個白眼。

她哼了一聲:“你也別瞪我，我做飯就這水平，跟你爸告狀也沒關系，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樣?！闭f完，她拿起筷子，朝我碗里夾了一塊西蘭花，“吃吧，美容，還補充維生素?！?/p>

我瞠目結舌。

那塊西蘭花我當然沒有吃，但也放棄了繼續抗爭的打算。我已經15歲，已經有分析事物的能力。她說得沒錯，我不可能要求她能像我親媽那樣疼愛我，凡事以我為重，我也不需要她那樣做，而且媽媽已經走了6年，爸爸和她結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會為了這點事兒和她分手。何況，爸爸工作忙，經常不在家，我若一味抗議，為難的不只是她，還有我自己。

于是，我默默吃掉一碗白米飯，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再看她一眼。

她也沒有多說什么，飯后，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我則回自己屋里看書。過了大概一個小時，她把洗好的水果和一杯熱好的牛奶送到了我的屋子里，說:“你還是吃點兒吧，營養充足才有精力好好學習，才能考個好大學，早點兒獨立?！?/p>

這女人，不是不刁鉆的，但是，我選擇了接受，甚至笑著禮貌地對她說了“謝謝”。

她也笑著說：“不客氣。”

那天開始，我和她的關系固定下來——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絕不針鋒相對，但也不會有任何親近。

或者，這是天底下后媽和孩子之間，最合適的距離吧。

她并不需要這個稱呼

如果拋開彼此的關系，我承認，她是個不錯的家庭主婦，勤快、整潔，也算細心周到。我喜歡穿白襯衫，每天換下來，她都是用手洗，然后熨燙得整整齊齊。

我的房間她每日打理，但她從不動我屋子里的東西。她也會在換季時給我添置新衣服，眼光還算不錯。她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跟這個年紀的很多女人一樣，常常敷著面膜看韓劇。爸爸說，她也很會理財，做點兒小投資，每個月可以賺夠菜錢……對此，我并不太感興趣，我只想一門心思努力學習，好早日獨立。

或者說，早點兒離開這個多了她的家。

那些必須打招呼的時候，我叫她阿姨，她也不介意，答得很心安——她從來沒有提過讓我叫她媽，或者，她并不需要這個稱呼。

而我，亦不可能這樣喚她。

高三的時候，功課繁多，每天都要做題到很晚，晚上 11點之前沒有睡過覺。后來我發現，我不睡的時候，她也不睡，就在客廳看電視，然后隔一會兒送水果或者牛奶給我，有時候太晚了，她也會蒸一碗雞蛋羹或者做一份甜點。

她始終沒學會做我曾經愛吃的那些菜，比如糖醋排骨，可樂雞翅或者紅燒鯉魚，我卻在一日日的生活里，被動地習慣了她的廚藝——那些口味清淡而略帶清甜的素菜。她是南方人，喜歡南方菜，還做得一手好點心。我承認，她做的那些點心，味道不錯。

但是我從來沒有夸贊過她什么，我和她之間，始終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相安無事，是我和她都越來越習慣的生活狀態。

輔導員也不是你親媽

然后，我順利考取了省城最好的大學，爸爸很高興，她倒像絲毫不意外，在那個最輕松的暑假，我頻繁地和同學外出旅行，直到開學回來整理行李，才發現她為我購置整齊了所有需要的物品，秋季和冬季的衣服，甚至包括十幾套內衣和數十雙襪子，洗漱用品，還有一臺最新款的筆記本電腦。她說，是她用理財賺的錢買的，也算是她送我的禮物了。

和往常一樣，我對她表示了誠摯的謝意。

她也習慣地接受了我的感謝，微笑不語。

然后我離開了家，開始我的大學生活。

很快，我發現自己并不很適應四個人住一起的“合居”生活，實在是太吵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愛好，連作息時間都無法一致。有一個女生每天早上 5點多起床跑步，而另外一個，卻每天晚上深夜不睡，上網聊天，打游戲不亦樂乎。

我從小睡覺就怕吵，有任何聲音都會睡不著，一段時間下來，苦不堪言。最后不得已，我去找輔導員，希望能調換寢室，卻被輔導員拒絕了，她說作為一名大學生，團結友愛、互相包容是最基本素質。甚至，她并沒有如我所請求，找我的室友談談。

無奈，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只好塞上棉花抵擋那些嘈雜的聲音——忽然之間有些想家，想念家中自由而清凈的日子。記得所有我睡懶覺的周末，家里也永遠是安靜的，即便她早早起來做事，也會非常小心，不弄出任何聲響。

當時不覺得什么，現在才知道那種安寧是多么難得。

好不容易寒假回家，吃晚飯的時候順口就說起寢室的雜亂和輔導員的“不負責任”來，她聽了，笑起來：“輔導員也不是你親媽，當然不會站在你立場偏袒你，在外面，可不就得學會忍讓和遷就？”

我氣結，這么長時間了，她說話還是這么不中聽，一點兒都沒變，可是，和以往一樣，我竟然無從反駁。

能說什么呢？只有讓自己長點兒記性，以后不在她面前傾訴什么。

老板又不是你親媽

大學4年就這樣過去了，我也終于習慣了在嘈雜的環境里呼呼大睡，像她所說：當環境不去適應你的時候，你只好去適應環境。而這些，也是她早早教給我的。

沒錯，沒有人像親媽那樣慣著我，我只好學著堅強。

畢業的時候，原本想留在省城，但爸爸卻在這時查出心臟有問題，我擔心他的身體，決定回來陪在他身邊。

畢業兩個月后，我應聘到了一家小有名氣的外企。公司效益不錯，只是壓力也大，老板更是個工作狂，加班成了常事兒。有一段業務量大，幾乎每天下午都要延長工作時間，雖然也相應增加了收入，但我還是感到疲憊不堪。有一天晚上到了9點多才忙完，回到家里，把包朝沙發上一丟，我抱怨：“簡直是周扒皮，太不公平了?！?/p>

她正端著熱好的飯菜走出來，聽我這樣說，又笑了起來：“這也不算不公平，老板又不是你親媽，不會白給你錢的?！?/p>

這次我被她氣樂了，這些年，她一直就拿“沒人是你親媽”這句話來說事兒，竟然也很有說服力，讓我為此接受了所有不公正。

我有點兒服氣她了，這個不是我親媽、也從沒打算像我親媽那樣待我的女人。好吧，至少她真實，不弄虛作假。

沖這兒，我愿意這輩子都和她“相安無事”。

然后吃完她熱好的那些清淡的可口飯菜，我心平氣和地洗洗睡了。

沒錯，她的飯菜，對我來說已經變得可口，因為習慣了。

我要是你親媽……

工作的辛苦付出得到了回報，一年半以后，我破例被老總提拔為部門經理，替換了之前業務上沒太多長進的韓經理。

韓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女人，很能干也很要強，但終歸要操心家庭，另外也沒有更多精力學習新業務，被取代是早晚的事，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但是我沒想到，我取而代之她的部門經理職位惹惱了她，她不僅當面給我臉色看，說話不好聽，并且，有同事偷偷告訴我，她對很多人說我被破格提拔是因為和老總關系不正常。

我如何能忍受這種誹謗？但我又不好當面去找她，這樣的事，吵鬧出來太難聽。但傳言更難聽，那天中午，回到家里，我又氣又委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詢問事情緣由，我簡單說完后，便有些后悔——根據以往的經歷，這些事對她來說毫無用處，沒準還會被她打擊一通。

果然，她聽完嘆口氣，說：“你呀，這點兒小事都扛不住，一點兒膽量也沒有！”

我背過身去沒有接話，她愛說就說吧，我是沒有膽量拿自己的教養去說事的。我賭氣決定下午不去上班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大概3點多，同事打來電話說：“你趕快過來吧，你媽和韓打起來了。”

我震驚，半天沒看到她，以為她去買菜了，誰知她竟然去了公司。打車趕了過去，她已經被同事勸到了休息室，頭發有些凌亂，一臉未解的怒氣。

同事悄悄對我說，她見到韓，二話不說就動了手，連保安都驚動了。同事又說，“韓沒占到便宜，你媽太猛了?！蔽覠o語。同事不知道我的家事，更不知道她不是我親媽，而我，無論如何沒想到她會這么做，心里忽然覺得很難受，我忍不住落淚，走進休息室接了杯水給她，伸手輕輕理了理她的頭發，輕輕地說：“何必呢？跟這種人。”

她又習慣地“哼”了一聲，看了我一眼說：“我要是你親媽，非跟她拼命不可。沒事，別怕她，你越讓著她，她越欺負你……”

她還在絮叨著，而我的眼淚已經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

沒錯，眼前這個年過五旬的婦人，不是我親媽，可是，她卻是這世上，除了親生父母之外，對我最好的一個人。

她照顧我，包容和保護我，從來都不曾也永遠不會傷害我。她從來都承認不會像親媽那樣愛我，可是，這不是一種過錯。一個母親對孩子付出的愛，是人類的本能，而后媽的付出，愛得多也好少也好，都是她的善良使然，甚至要付出隱忍，要超越人性的本能。

所以，她比親媽更偉大。盡管她開玩笑說：“其實后媽就是一種職業，不過，我還算盡職盡責?！?/p>

是的，她盡職盡責了，她是一個完美的后媽。我走上去，輕輕地抱住她，說：“媽，不說了，咱們回家?！?/p>

編輯/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