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英+李文河
為了收視率,一些電視節目越來越接地氣,成為觀眾喜聞樂見的品牌欄目,然而,在新聞職業倫理和素養方面也暴露出一些問題。主要表現為對當事人及其家人缺乏必要的保護,過度曝光公民隱私,放任“新聞逼視”,從而不可避免地陷入變相消費他人痛苦的誤區。
筆者所在的城市,有一電視欄目很受歡迎,但該欄目有幾期節目內容及主持人表現讓人驚訝:
一期是,某市有一中年婦女不堪丈夫虐待而求助該欄目組。在鏡頭下,主持人問求助人的丈夫為什么經常毆打自己的媳婦,求助人丈夫答,因為她經常在外找“靠家”。主持人反問求助人是否找過“靠家”,求助人就說,他打我受不了了我就找了。接著,主持人還追問了求助人找“靠家”的細節。
另一期是,一個招贅女婿作為求助人請求妻子回家的問題。鏡頭下,主持人問及求助人妻子為何不想再和求助人一起生活時,得到的回答是求助人對岳母有不軌行為。問詢至此,我能感受到此刻電視鏡頭的異常亢奮:它先讓這邊岳母說女婿是怎樣的禽獸不如,哪天哪日、在何地點是如此這般非禮她的;之后讓那邊女婿說岳母是如何風流下作,哪天哪日是這樣那樣挑逗勾引他的。
客觀講,這個電視節目的整體定位準確,主持風格也很鮮活。觀眾向來喜歡聽故事,喜歡家長里短的圍觀與窺視,喜歡關注鄰居般的普通人小人物的命運。真實的對話,剔除導演痕跡的“生活還原”,讓這個節目在當地找到了適合它生長的土壤。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這樣的節目,觀眾容易感同身受,而全外拍的記錄矛盾雙方的內心傾訴,讓雙方面對面溝通,加上主持人現場善意調解,更容易消弭積怨化解矛盾,促進家庭的和諧。但媒體不是道德的審判官,在“調解度”的把握上,不能刻意選擇一些迎合公眾情緒的素材,違背當事人的真實意愿,通過密集而持續的報道,營造“圍觀”的輿論氛圍”,在節目中形成“新聞逼視”。這幾期節目,明顯地僭越私人領域,(1)報道目的“逼人就范”;(2)主持人“身份錯位”;(3)素材“迎合公眾”;(4)手段“超越適度”;(5)“違背當事人意愿”。教科書上所列的五個“新聞逼視”特征它幾乎占全。這樣的節目播出后,這個“女婿”,這個“岳母”,如何面對周圍人的目光?這可是公開播出的,至今網上“視頻”隨時完整再現的。岳母說女婿具體怎樣怎樣“非禮”她,女婿反過來說岳母如何如何下作勾引他,無論如何,此類內容或“爆料”,絕對屬于個人隱私,法律是嚴禁偷窺、偷拍和散布的。即使在法庭上,也不能公開審理,非法定人員不允許旁聽的。
隱私權是一種人格權,是一種與公共利益、群體利益無關的,當事人不愿他人知道或者他人不便知道的個人信息,當事人不愿他人干涉或他人不便干涉的個人私事和當事人不愿他人侵入或他人不便侵入的個人領域。即使節目中的當事人事前簽過協議,愿意讓渡自己的部分隱私權,這里還有一個隱私權免遭非法破壞的隱秘性保護問題,即“不便知道的個人信息”或“他人不便侵入的個人領域”是一紙協議動不得的。
拋開法律,僅從新聞倫理上說,電視節目不是簡單地記錄事實、傳遞信息,還肩負著輿論引導、弘揚主流價值觀和文化傳承等職能。2009年新修訂的《中國新聞工作者職業道德準則》也明確要求“新聞工作者要發揚優良作風,要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要積極“宣傳科學理論、傳播先進文化、塑造美好心靈、弘揚社會正氣,增強社會責任感,堅決抵制格調低俗、有害人們身心健康的內容”。把個人隱私如此不遮不掩暴露于電視鏡頭之下,不但有變相消費他人痛苦的嫌疑,且有礙觀瞻不利于維護良好的社會價值觀。
新聞輿論是社會進步的助推器,具有左右公序良俗的無形力量,新聞工作者不但有弘揚善的義務,還有阻止“惡”的責任。記得作家路遙說過,創作要真誠,要平等,要相信讀者,因為“作品中任何虛假的聲音,讀者的耳朵都能聽見。”他所說的真誠、平等,就是“我們永遠不喪失一個普通人的感覺”。也就是說,對讀者、對觀眾要抱有真誠的態度,我們寫的每一個字、說的每一句臺詞,拍攝的每一個鏡頭,都必須讓人感覺那是從我們自身和生活的中生長出來的,記者也好,主持人也好必須有“共情”的能力和情懷,而非“事不關己”的旁觀者或局外人。
“像愛你自己一樣愛你的鄰居”。這是克利福德G 克里斯蒂安等學者在其合著的《媒介公正:道德倫理問題真的不證自明嗎》提到的五大倫理準則之一。檢驗節目符不符合社會倫理準則,有一個主觀但能讓人貼切感受且有效的判斷維度——摸摸自己的良心,換位思考一下就可以了。如果那個“女婿”是你本人,如果那個“岳母”你親人,你會愿意他們把家里的那點丑事公諸于眾嗎?你愿意把自己“隱私”的窗簾拉開盡人觀看嗎?
假若你不愿意,說明所謂“愛你自己一樣愛你鏡頭里的當事人”的公共倫理并非“不證自明”,它需要從業者的人文素養的長期修煉,懂得必要的克制,加強行業自律,恪守職業道德。否則,節目辦得再成功,也等于把新聞職業完全等同于一種專業工具,而忽略了新聞傳播在社會中更加關鍵和重要的核心價值內涵,偏離“維護良好的社會價值觀”這一輿論根本方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與人是平等的,以對待自身的行為為參照物來對待他人,是對別人最起碼的尊重。否則,你再心懷善意,強調主觀上是為了促進家庭和諧、社會和諧云云,結果都可能事與愿違,你所謂美好預期都被打上重重的問號。我們常說文學是人學,其實,新聞更是人學,人,永遠是新聞的主角。“新聞,因人而生動”,所有新聞,都因人而生,因人而動,也因人而定格我們的記憶里。“人”是核心,意味著電視節目必須要有美好人格和人性的凸現,其他都是技術是手段。不美好的“人性”是現實生活中的真實存在,但和新聞傳播中人性的真實,決不能完全等同,涉及公民隱私的鏡頭必須以理解、尊重為前提,這樣才能不會因節目中的價值觀產生偏頗而影響甚至誤導公眾。
數字化時代,電視、紙媒的生存面臨巨大的挑戰,有時候,一個節目的收視率確實決定著它的成敗,市場之重要不言而喻。但怎樣在收視率與倫理性、觀眾喜聞樂見與社會責任之間尋求一種平衡,更是新聞工作者亟待正視和解決的問題。
(作者分別系燕趙都市報記者、石家莊郵電職業技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