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情緒調節與老年人情感健康研究進展

王 芹 吳 捷 谷 莉 王雪艷(天津師范大學心理與行為研究院，天津 300074)

當個體進入老年期以后，伴隨著生理功能和社會地位的變化，無可避免地面臨著認知功能、感知系統和身體健康的逐漸衰退及社會關系的喪失〔1〕。老年人往往被認為是悲哀的、孤獨無望的，甚至那些擁有高水平生活滿意度的老年人也相信其他大多數同輩人生活得并不幸福〔2〕。然而，近年來的研究結果顯示，上述消極的觀點并不準確，雖然老年人面臨更多的喪失、挫折和沖突，但是總的來說，較之年輕人，老年人體驗到更高水平的情感健康狀態，隨著個體的老化，消極情緒體驗減少，積極情緒體驗即使不出現增長，也維持在原有水平〔3，4〕。在情緒體驗的持續時間上，老年人的積極情緒體驗更可能保持較長時間，而消極情緒體驗持續時間更短〔5〕。本研究就有效情緒調節與老年人的情感健康作一綜述。

1 老年人情感健康的理論假設

在情緒老化研究中，對老年人如何保持情感健康存在2種不同的觀點。首先，一些研究者〔6〕從生物學角度出發，認為情感健康是生理老化的附帶結果。例如，他們認為情緒生成涉及的腦區(例如杏仁核)將會隨年齡增長發生結構化衰退，造成消極刺激的加工受到影響，進而起到保護情緒的作用。這與老年人報告的消極情緒減少相一致。但是，杏仁核也與積極情緒生成有關，因此如果杏仁核的活性降低導致負性情緒減少，那它同樣也會導致積極情緒的減少。這個假定就與老年人報告的積極情緒增加相矛盾了。同樣的道理，如果由于自主神經系統和軀體神經系統的衰退造成情緒刺激的生理性喚醒度降低，從而使消極事件對個體情緒的影響減少〔7〕，那么反過來看，一旦自主神經反應喚起后，生理功能靈活性的退化會延長生理反應，導致負性情緒狀態的持續時間增長，其結果將會是老年人難以從負性事件中緩解出來，這明顯與老年人隨齡增長的情感健康狀態相矛盾〔8〕?？梢?，單純從生理老化角度來解釋老年人擁有更好的情緒狀態是不妥當的。

另一種理論觀點是以情緒動機和情緒調節的終身發展為中心，強調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更擅長調節自己的情緒，其中以社會情緒選擇理論(SST)為代表。該理論認為隨著年齡的增長，個體知覺到的未來時間從無限變為有限，這種時間知覺的改變在個體社會目標的優先選擇和社會同伴的選擇偏好上產生重要影響〔9〕。根據該理論，人類社會目標分為獲取知識和調節情緒兩類。這兩種目標的相對重要性取決于個體所處的階段。當人們將時間知覺為無限時，他們優先選擇與追求知識目標緊密相關的行為，人們更愿意結識新朋友、建立廣泛的人際聯系。當知覺到未來所剩時間非常有限時，情緒調節目標變得相對重要。人們更加注重情緒或情感的積極體驗，優先選擇與較為熟悉的社會伙伴在一起。

除了SST強調的社會目標選擇的優先性變化之外，一些研究者〔10〕認為自我認知和生活經驗的累積在老年人情緒調節中起到的作用也不容忽視。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逐漸認識并接受了年齡帶來的諸多問題，積累了豐富的應對問題的經驗，學會了如何選擇快樂的生活，如何有效地使用情緒調節策略避免生活中消極情緒體驗〔10〕。研究顯示，老年人在預測自己和他人情緒時更加有效〔11〕，他們在面對問題時可以做到消耗較少的資源而成功地調節情緒。在另一項研究中，要求被試在厭惡性情緒誘發之后降低情緒體驗，結果發現這樣做會影響年輕人的工作記憶，而老年人則不受影響〔12〕。

可見，對未來時間有限的感知、個人認知增長及生活經驗的積累，在情緒的發展上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們促使老年人轉變生活動機，優先追求積極情緒體驗，更有效地調節自己的情緒，使自己得以避免陷入或者快速擺脫消極情緒狀態，從而維持良好的情感健康水平。

2 情緒調節的老化研究

情緒調節作為決定情緒體驗和表達程度的重要因素，與人際交往、社會適應、心理健康等密切相關。如何根據情境要求有效調整情緒對于老年人維系情感健康狀態尤為重要。

2.1 老年人總體情緒調節能力 情緒調節能力的高低使人們在調整情緒反應以適應環境要求時呈現出差異性，進而影響到個體的情緒狀態。以往對情緒調節能力的研究大多采用問卷調查法，對情緒管理和調節能力進行自評。調查結果顯示，與年輕人相比，老年人在主觀評定自己的情緒調節能力時更加自信，對自身的情緒調節能力評價更高〔13〕。然而，由于老年人在自我評估時存在的積極偏向〔14〕，情緒調節能力自評報告得出的結論往往受到質疑。

隨著情緒調節研究手段的推進，在實驗室條件下進行的情緒調節研究提供了測量情緒調節能力的有效途徑，在這些實驗中，被試按照實驗操作規則，實施各種情緒調節策略，主動地對目標情緒相關的主觀體驗和行為表現進行調整，情緒調節的結果可以通過一些客觀手段進行評估，如腦電指標、生理指標和表情編碼等。Gross等〔15〕關于情緒體驗、表達和控制年齡差異的研究發現，與年輕人比較，老年人經歷更少的消極情緒體驗，他們的情緒調控能力更強。

2.2 情緒調節過程的年齡特點 情緒調節過程模型認為情緒調節伴隨著情緒發生的全過程，在情緒發生的不同階段會產生不同的情緒調節〔16〕。情緒調節的年齡特點體現在情緒調節發生的不同階段。

2.2.1 情境選擇 最佳調節情緒的策略就是在最初時避免情緒發生。在個體生活中所要面對的眾多問題里，人際關系問題是最重要的應激來源〔17〕，而人際緊張是心理健康情況的晴雨表。社會選擇理論認為當個體進入老年，在情緒目標的驅動下，會放棄令人不愉快的人際聯系，減少與令人煩惱的社會同伴來往〔9〕。進一步研究表明，這種人際聯系減少在成年早期(個體進入30歲)已經發生〔18〕，而且統計數字顯示，這種減少只發生在非親密社會同伴數量上，而具有情感維系意義的家庭成員的數量并沒有減少，這就說明，這種減少不是與年齡帶來的喪失相聯系，而是個體有意減少不想要的社交同伴〔19〕。

研究表明，維持良好的社會互動對于健康老齡化至關重要〔20〕。隨著年齡的變化，老年人傾向于選擇自己的社交同伴，他們會縮小社會關系網絡，優先選擇親密社會同伴進行互動，交際圈中感情親密的朋友占很高的比例〔21〕，研究表明這樣的情境選擇行為有利于促進老年人身心健康和主觀幸福感〔22〕。

2.2.2 情境修正 研究發現〔23〕，在面對壓力情境或情感沖突性問題時，年輕人往往傾向于去控制、修正問題事件本身，通過努力改變情境來去除引起緊張的威脅，如重新界定問題，考慮替代性解決方案，權衡選擇等，而老年人則關注改善甚至避免由問題引發的情緒體驗，他們在應對問題時，更傾向于依據情境制定行動方案，綜合地運用改變情境和改變情緒兩種策略來應對情緒性問題〔24〕。

人際關系應對研究表明，人們在處理人際沖突時采取的策略存在年齡差異。當回避問題可能增進人際關系時，老年人更多地選擇被動性行為，當修正問題會傷害人際關系時，老年人更少地選擇主動性行為。研究結果和事實都證明，老年人這種策略有效地避免了人際沖突發生〔25〕。需要指出的是，這種被動性策略并不是對事件的否認或消極對抗，而是帶有建設性意義的對事件重新解釋。老年人的這種行為傾向并不是源于他們問題解決能力的降低。因為當面對非人際沖突情境時，老年人與年輕人同樣報告自己會采取修正問題的方式來解決〔24〕。

2.2.3 注意分配 一項研究〔26〕對老年人在負性情緒發生早期，利用轉移注意來降低內在情緒體驗進行了考察。實驗中要求被試在觀看影片時，將注意力從悲傷的電影轉到個人積極的自傳體記憶上。結果發現，老年人通過注意轉移控制內在情緒體驗時比年輕人做得更好，消極情緒出現更多的下降，表明他們更善于在情緒發生早期通過注意轉移來調節內部情緒體驗。有研究者對老年人的注意加工特點和情緒健康之間的關系進行了研究，結果發現，老年人表現出的這種注意加工特點可以起到情緒修復的效果〔27〕，有利于提高當前的情緒狀態和長期幸福感〔28〕。

2.2.4 認知改變 情緒事件的個人意義解釋對特定情境中情緒發生的心理體驗、行為表達和生理反應會產生重大影響。認知重評策略的使用需要依靠一系列的認知控制加工，包括目標驅動下的想法和行動的選擇、計劃、協調和執行，這些統稱為執行功能〔29〕，主要涉及的腦區是前額葉皮層〔30〕。神經心理學研究顯示，個體的老化伴隨著這個區域的灰質減少，導致執行控制能力下降〔31〕。因此，老化帶來的執行功能下降會影響老年人使用認知重評策略，即不同于情境選擇和注意分配過程，老年人使用認知改變降低消極情緒體驗的能力低于年輕人，這已經得到了實驗研究的證實〔32〕。隨著研究深入，研究者〔33〕發現由于不同的認知重評策略對執行功能的要求不同，個體老化造成的影響也不盡相同。

由于認知重評策略需要良好的執行功能做支撐，在老年群體中，其使用效果不如注意分配等對認知資源依賴較少的策略。然而，這一點卻沒有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甚至老年人自身都沒有意識到。來自問卷調查結果顯示，老年人對自己使用認知重評策略充滿了自信〔33〕。因此，在開發老年人情緒促進策略時，需要考慮到年齡對認知資源的影響作用，并不是所有情緒調節策略都適合老年人。

2.2.5 反應調整 Kunzmann等〔14〕考察了不同年齡個體觀看手術錄像片段時的主觀情緒體驗、生理和行為喚醒情況。實驗過程中情緒調節組被試遵照指導語對由手術錄像喚起的負性情緒(主要是厭惡情緒)進行壓制或放大的調節。結果發現，在要求對情緒進行壓制或放大之后，老年人的心理生理指標和主觀情緒體驗變化與年輕人沒有顯著差異。研究者〔34〕利用事件相關電位技術對反應調整的年齡差異進行了考察，得出了一致的結論。研究結果顯示老年人和青年人在對積極、消極情緒做放大或壓制的調節時，腦電指標晚正成分(LPP)沒有顯示出情緒調節影響的年齡差異，這意味著反應調整能力不受年齡增長的影響。

雖然上述兩項研究采用不同的實驗手段都顯示了反應調整不存在年齡差異，但是還無法就此下結論，因為情緒反應的調整難度與情緒喚醒的程度直接相關，老年人良好的反應調整能力也可能源于他們對情緒刺激的低喚醒度。例如在另外一項情緒調節策略老化研究中〔33〕，控制組(未采用任何調節策略，只是讓被試自然觀看)的情緒喚醒指標就出現了年齡差異，使得研究結果備受質疑。因此如何保證情緒刺激的喚醒強度在不同年齡組被試間保持一致，是反應調整年齡差異研究的前提，但是目前情緒刺激標準化的建立工作還處于起步階段，需要更多相關研究的支持。

3 小結及展望

來自理論和實證方面的研究都顯示情緒調節在老年人維持情感健康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老年人善于通過調節自己的情緒來應對年齡老化給生活帶來的諸多困擾。但是研究〔35〕也指出老年人并不是總能比年輕人更加勝任調節自己的情緒。在一些高負荷的情境下，由于生理的老化、認知資源的減少等因素，老年人會失去情緒調節優勢，無法維持情感健康?？梢?，年齡增長是情緒調節的雙刃劍。

3.1 情緒刺激類型和強度的影響作用 在情緒體驗和調節的研究中，往往會涉及情緒的喚醒。大多數研究采用的情緒喚醒刺激往往沒有涉及具體的情緒類型。事實上，不同的年齡階段，由于面臨的主要挑戰和任務不同，人們對特定情緒刺激的感受是不盡相同的。例如老年人在生活中需要面對的一個重要挑戰就是應對各種喪失事件，包括親人朋友的離世、身體健康的下降、認知功能的衰退等。因此喪失帶來的悲傷情緒與老年人的關系更加緊密，老年人的情緒體驗更強烈，對這種悲傷情緒的調節也可能需要更多的心理資源〔12〕，可見未來的研究應該將情緒調節與年齡相關的特定情緒類型聯系起來。

3.2 認知與情緒的共同作用 研究表明，擁有較強認知控制能力的老年人表現出更多的對促進情緒目標的信息(積極信息)的偏向〔36〕，而前額控制區域受損的人如老年癡呆癥患者，其積極信息偏向不復存在〔37〕?？梢?，情緒調節與認知控制聯系緊密〔38，39〕。目前的老化研究往往將情緒與認知加工過程發展分離開來，在今后老年人情緒調節的研究中，有必要將個體的認知能力因素考慮在內，探討情緒和認知兩個因素在老年人的情緒調節過程中的共同作用機制。

3.3 個體差異研究 情緒調節作為個體適應社會現實的活動過程，在其發展過程中必定會受到個體自身的影響及個體外部環境的影響〔40〕，其中，人格、受教育程度等因素扮演著重要角色。隨著年齡的增長，情緒調節能力不減反增是總體趨勢，但是并不是所有老人面對情緒沖突事件時都能夠很好地調整自己的情緒。實際上個體差異十分明顯，一些老年人的情緒狀態并沒有遵循整體向上的發展軌跡〔1〕。

3.4 文化差異研究 情緒調節策略的運用存在東西方文化差異〔41〕，西方人常常試圖改變周圍的環境以滿足他們的需求，而東方人則傾向于調整自己而適應環境〔42〕。雖然大量研究成果揭示了情緒體驗和調節存在文化差異，但是在老年期情緒研究領域，這個因素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應該考慮到社會文化因素對老年人情緒體驗和調節的影響，努力探討中國老年人情緒發展模式的特點，在實證研究基礎上，構建有中國文化背景下的情緒發展理論模型。

3.5 老年人情感健康促進研究 老年人對于生命時間有限性的意識使情緒調節目標變得尤為重要，老年人更加注重情緒或情感的積極體驗，在一定程度上更善于調節自己的情緒以促進情感健康。然而，這種情緒偏向在一些特殊的情境下會產生干擾作用。例如在決策時會漠視消極信息〔43〕、更難識別欺騙等〔44〕。這些情況可能會給老年人的生活和身心健康帶來風險。更多的研究應該在充分了解老年人情緒調節特點的基礎上，關注相應干預措施的開發，使老年人在特定場合下放棄情緒目標關注，更加理性地分析問題，提高老年人決策能力和學習能力，避免生活遭受損失，進而維護良好的生活狀態和情感健康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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