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倫理學對西方倫理學的挑戰(zhàn)

〔作者簡介〕李慧子，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山東濟南250100。〔摘要〕安樂哲的儒家角色倫理學是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并詮釋先秦儒家思想，為回應時代問題而做出的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理論。首先，儒家角色倫理學強調(diào)儒家思想的動態(tài)特征，在對主體性的動態(tài)化的理解之上，揭示“道”、“仁”、“和”的動態(tài)化內(nèi)涵。其次，它批判西方的個人主義，強調(diào)人是關系性的存在，個人的權利與價值不能脫離關系與環(huán)境而實現(xiàn)。第三，儒家角色倫理學基于社群主義的立場，批判西方的自由主義，提出儒家的民主思想可以為當今世界提供思想資源。儒家角色倫理呼吁建立一種有責任感的、積極的主體意識，引領人們不斷到回到關系性的存在之中，在反思自我與他者、個體與群體的關系之中，發(fā)現(xiàn)自身的價值與意義，自覺地承擔并且協(xié)調(diào)不同角色所承載的倫理責任和道德義務，不斷追求卓越，實現(xiàn)自身的最好可能，并且促進群體的和諧。然而，如何處理不同的角色之間存在著責任與義務的沖突，以及個體的道德良心與自律如何在群體關系中得以保持而不受侵害，是儒家角色倫理學應當繼續(xù)思考的問題。

〔關鍵詞〕儒家角色倫理學；主體性；關系性；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社群主義

〔中圖分類號〕B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14）05-0016-06

夏威夷大學哲學系安樂哲教授多年來一直致力于儒家思想與西方哲學的比較研究，著述頗豐，成就卓越，在海內(nèi)外產(chǎn)生廣泛影響。“儒家角色倫理學”是安教授立足當代語境，運用并詮釋先秦儒家思想，為回應時代的問題與困惑而做出的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理論。它不僅對于西方人深入了解儒家思想具有重要意義，也對于中國儒家學者反觀自身，重新理解儒家思想具有啟發(fā)意義。首先，儒家角色倫理學以人為中心，在主體性的動態(tài)化的重新理解基礎上，揭示“道”、“仁”、“和”的內(nèi)涵。其次，儒家角色倫理學批判西方的個人主義，強調(diào)人是關系性的存在，人的價值與意義不能脫離關系而實現(xiàn)。第三，儒家角色倫理學基于社群主義的立場，批判西方的自由主義，提出儒家的民主思想可以為當今世界提供思想資源。儒家角色倫理呼吁建立一種有責任感的、積極的主體意識，引領人們不斷到回到關系性的存在之中，在反思自我與他者，個體與群體的關系之中，發(fā)現(xiàn)自身的價值與意義，自覺地承擔倫理責任和道德義務，協(xié)調(diào)不同角色之間的緊張與沖突，不斷追求卓越，實現(xiàn)自身的最好可能，并且促進群體的和諧。但是，角色倫理學在處理個體性與關系性的緊張關系時，依舊存在可以商榷的地方。

一、儒家角色倫理學對主體性的動態(tài)化理解

安樂哲的儒家角色倫理學凸顯了儒家思想的動態(tài)化的特征。在《儒家角色倫理學》〔1〕一書中，表示動態(tài)過程的-ing形式非常多見，比如“human becoming”、“a flourishing harmony”、“Taoing”、“Rening”等等。安樂哲通過使用這些生成性、過程性的詞語形式，表現(xiàn)儒家思想中動態(tài)的、非凝固化的思想特征。

角色倫理學對于儒家思想的動態(tài)化特征的揭示，著重體現(xiàn)在對主體的動態(tài)化理解之上。首先，儒家角色倫理學強調(diào)人的主體性。但是這種主體性不同于西方目的論傳統(tǒng)的主體性思維。人不是既定的being，而是不斷成長的human becoming。儒家強調(diào)“成人”、“做人”，主體不是現(xiàn)成的存在，而是不斷生成、不斷成長的動態(tài)的主體。

其二，這種動態(tài)的主體性具有諸多可能性和創(chuàng)造性。在基督教思想中，人是由上帝創(chuàng)造并規(guī)定的。人的創(chuàng)造是對于上帝所賦予的力量和才能的彰顯。在儒家思想中，人是自主創(chuàng)造，其創(chuàng)造性是可變通的創(chuàng)造。人的可能性與潛在性是可以不斷被激發(fā)與發(fā)揮的。因此儒家強調(diào)修身，強調(diào)“下學而上達”。正如《大學》所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人作為主體可以通過修身，不斷提升自己的境界。

第三，人可以為自己立法，確立道德規(guī)范。在上帝為中心的宇宙論，上帝是過程以前的一個實在。道德原則是被規(guī)定的，不能被創(chuàng)造。而在儒家思想之中，道德不只是理性，也是情感的，是需要主體想象性地參與到他者的感受之中，從而建立的倫理原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論語·衛(wèi)靈公》）道不是已經(jīng)存在的實存，道是在人的活動中生成的。

安樂者將“道”翻譯成“the way”，這種翻譯體現(xiàn)了人對于道路的發(fā)現(xiàn)、探詢和創(chuàng)造。魯迅先生說，“世界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道也是被人建構的，并不是凝固化的形而上的抽象之物。“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論語·學而》）“道”是由主體發(fā)現(xiàn)并確立的，并且在主體的實踐中不斷生成、涌動的。

第四，由動態(tài)化的主體確立的儒家的“仁”，并不是凝固化的理念，也不是教條化的行為準則，而是一種在人與人的關系中流動的親親之愛，是在角色關系中生成的仁愛之情。安教授認為，仁與人同音，在對“仁”的理解上，需要一種對人的敘事的理解，而非分析的理解。當“仁在一個更為抽象的意義上被提及時，它是一種開放性的一般化的意義，脫離了完美行為的特定的歷史語境，而非提及一些固有的、必須的元素，這些才是作為人類整體的稱之為人之‘存在的特有的本質(zhì)。這種假設認為仁是在人與周圍模范的互動行為中被不斷熏染和教化后形成了一整套的自己的行動，而不是按照抽象的道德原則去行動。作為動名詞的人——作為從前的動詞性名詞——我們是我們所做，無論我們做什么，我們一起做或不做。”〔2〕

這里對儒家“仁”的理解非常具有創(chuàng)造性。“仁”并非是一種形而上的凝固化的義理，并非柏拉圖的“理念”，而是一種活生生的，在人與人之間友善行動中生成與流動的愛之顯現(xiàn)。它并非是一種概念，也不是一種規(guī)范，而是由人心中最柔軟的部分生發(fā)出來的愛的力量。在儒家思想中，家庭之愛是愛的源發(fā)之地。一個人出生在家庭之中，在家人的愛護之中長大。也就在這種家庭的愛的教育中，人學會了愛自己和愛別人。我們是在被愛中，學會了愛別人。自愛是愛人的基礎，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第五，由動態(tài)的主體促成的儒家的“和”也是動態(tài)的。在儒家思想，“恥”、“恕”都是從家庭開始建立的他者感，即自己站在他者的立場上，從別人的角度審視自身、理解別人。安樂哲將“義”理解為最恰當?shù)倪x擇、最恰當?shù)男惺隆Ｍ瑫r，“義”也是意義的“義”。意義是選擇最恰當?shù)目赡苄缘男Ч@現(xiàn)。意義是我們在想象、創(chuàng)造中生成的。在社群共同體之中，人們通過遵守“禮”以實現(xiàn)總體的和諧。這種“和”并不是一種凝固化的狀態(tài)，而是不斷由人們在關系之中，存著仁愛之心，根據(jù)“義”，去做合“義”的行為而促成的一種動態(tài)的和諧狀態(tài)。

二、強調(diào)關系性的存在：儒家角色倫理學對個人主義的批判

儒家角色倫理學雖然是一種具有強烈的主體性特征的理論，但是角色倫理學的主體性的意涵又區(qū)別于西方個人主義的觀點。個人主義是文藝復興、啟蒙運動以來，隨著人的主體性的逐漸確立，不斷顯豁的一種思潮。這種思潮隨著法國大革命、德國的浪漫主義的改造與影響，在美國最終占據(jù)意識形態(tài)的主流。個人主義強調(diào)個人的自我實現(xiàn)、自我完善，以及個人的獨特性和唯一性。在美國，“單個人的權利、自由、心理和精神的發(fā)展構成了所有社會限制和法律的最高目的。”〔3〕個人主義高揚個人的獨立、唯一的同時，也帶來了道德生活的危機。“這種危機在20世紀以后便在西方社會全面的蔓延開來：人們從不可通約的前提中推演出自己的道德準則，并以合理的邏輯論證來確保其正當性，事實與價值的分離，普遍價值的缺失、情感主義的盛行，這一切都直接導致人們道德生活的碎片化和道德準則的相對化。”〔4〕

安樂哲認為，這種個人主義繼續(xù)為全球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經(jīng)濟提供一種道德基礎，而且它加劇惡化了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之間的人類顯而易見的不平等。正是基于個人主義的道德危機與政治后果，安樂哲教授在儒家思想中汲取資源，提出了應對個人主義思想局限的儒家角色倫理學理論。

首次，儒家角色倫理重新對“個人”給出了界定。它強調(diào)個人并非是孤立、與他者隔絕的存在，而是關系性的存在。個人主義將人定位為不相關聯(lián)的、自治的、理性的、自由的，時時自利的個體。安樂哲注意到，“古典中國傳統(tǒng)設定人是某個行為者（does），而不是某個身份者（is）。個人即是其如何在一個人的共同體環(huán)境下處事。”〔5〕他強調(diào)共同環(huán)境對個人行為的促成作用，即個人不能脫離他者與環(huán)境而成就自身。安樂哲還注意到，“君子的‘君以其同源‘群來定義并且發(fā)音相近。正如《論語》所強調(diào)的那樣：‘德不孤，必有鄰。”〔6〕

對個人的理解，其實要根據(jù)其相互關聯(lián)的聯(lián)系來理解，這種聯(lián)系構成了個人的和諧關系的具體模式。人不能被理解成獨立于其行動之外的行為者，而是在行為過程之中所構建的角色與關系而界定的。安樂哲認為，儒家對個人的理解是包含了多種社會角色的一個復合體，“正是這些角色的質(zhì)素聚合成了一個人的身份，也構成了這個人的自我。創(chuàng)立自我的并不是扮演角色，個人扮演恰當?shù)慕巧！薄?〕

第二，儒家的角色倫理學強調(diào)人是關系性的存在。個人主義的問題就在于忽略了人是關系性的存在，即馬克思所謂“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儒家角色倫理學主張，個人應當回到人際關系之中，并且應當“踏踏實實地逐步提升具體的人際關系”。儒家認為人具有復雜而生動的社會關系，并把人看成是動靜復合的概念，這是一種對人的深刻的經(jīng)驗理解。儒家角色倫理是從對人的理解這一點上開始挑戰(zhàn)了西方的個人主義，強調(diào)要從整體性角度解釋人的意義。“我們不是在分離的感覺中的個體，而是互相關聯(lián)的人，并且在生活中具有多重角色，而這些多重角色組成了我們是誰，這也決定我們?nèi)プ非笞吭胶兔赖隆Q言之，我們每個人是這些角色的集合，我們是對我們周圍人的輔助。〔8〕

關系性的存在決定個體的意義與價值。拉康認為，自我是由他者給出的。自我的意義與價值也是由他者給出的。“一般情況下，意義不是唯我論的。通常，當我們的生活對于我們周圍的人們意味著某種東西時，我們的生活對于我們也意味著某種東西。通過對于其他人成為內(nèi)在地有價值的，我們的生活對于我們也成為內(nèi)在地有價值的。”〔9〕個體的意義與價值不能脫離他者與群體而實現(xiàn)。

第三，儒家角色倫理學是一種注重道德德性的理論。它從人的關系性構成開始，將家庭角色和關系作為發(fā)展完善道德的進入點。角色倫理學開始的起點是家庭關系。為了促進德行，角色倫理正是從家庭內(nèi)部的個人修身出發(fā)，向外擴展，從具體、局部的關系擴展到廣泛的關系，并使這種由家庭內(nèi)部培養(yǎng)的道德與情感不斷推己及人，成為增強社會聯(lián)系的紐帶。

第四，從如何定義人開始思考的儒家角色倫理學，突破了單子型的思考方式，而是從網(wǎng)狀的關系型來思考問題，由此發(fā)現(xiàn)角色倫理學具有積極的意義。角色倫理學洞察了儒學的思考都是基于群體性的，重視交互主體性。并不是從單個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而是立足于群體和整體，是在捋順整體的關系型思考之中，關注個體權利與幸福的思考方式。

但是，安樂哲的角色倫理學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在當代社會生活，每個人都扮演著多重角色，不同角色身上會擔負著不同的道德義務和倫理責任。而事實上，這些不同的角色之間是存在沖突的，時常難以都給與保全。如何協(xié)調(diào)不同角色之間的沖突是儒家角色倫理學需要進一步考慮的問題。第二，過分強調(diào)關系，會滋生腐敗和裙帶關系的發(fā)生。自我會為了迎合關系而遵循某種潛規(guī)則，從而難以堅持道德律令。第三，儒家自強不息的精神追求，鼓勵人們不斷超越自己的局限與現(xiàn)狀，為追求更好、更高的可能性不斷努力。儒家“君子不器”的思想，強調(diào)的是人不能成為凝固的物化的存在者。在關系中的角色倫理并不是固定不變。人總是有超越自身的可能。即使在家庭倫理關系中，角色并不是固定不變的。比如，當父母年老體衰需要被人照顧的時候，他們的角色其實更像是孩子，而成年的子女更像是扮演著父母的角色。而儒家角色倫理學更多的是強調(diào)遵從現(xiàn)有的角色倫理與行為規(guī)范，對于人的自我超越則著墨不多。

三、儒家角色倫理對自由主義的批判

安樂哲的儒家角色倫理學不僅關乎倫理問題，也涉及政治哲學問題。當代西方英美國家政治哲學家關注的核心議題都是圍繞自由主義民主而展開的討論。“個人權利、機會平等、民主的公民資格等自由主義民主的基本原則為哲學論辯提供了依據(jù)。”〔10〕自由主義的平等主義將個人具有內(nèi)在的道德價值、種族和性別的平等、作為公平的正義、機會的平等、個人權利與社會責任等等這些原則作為前提，同時，“它還設法動用國家權力支持和強化這些原則，并且禁止會危害這些原則行為或常規(guī)”〔11〕。這些都體現(xiàn)了自由主義的價值與意義。但是自由主義也存在諸多問題。

與當代自由主義相抗衡理論之一是社群主義。社群主義對于自由主義的批評大致有三個方面。其一，社群主義之所以批評自由主義，不是因為自由主義對于自我及其利益所作的解釋，而是因為自由主義忽略了要有效實現(xiàn)那些利益所必須的社會條件。其二，相較于自由主義關注保護個人的公民自由和利益，社群主義更加關注社會制度，關注是否具有營造倫理共同體感的能力。其三，社群主義者擔心現(xiàn)代社會越來越突出的目的多樣性對于社會團結的影響以及對群體實現(xiàn)共享目標的影響。社群主義者“不相信社會團結可以只靠對正義的共享這樣一種弱紐帶來維系”〔12〕。

儒家角色倫理學持有一種社群主義立場，審視并批評自由主義。安樂哲認為，“自由主義者把自己的理論奠基于個人權利和個人自由的觀念之上，而忽略了個人自由與福祉的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得以可能。一旦我們承認人對于社會的依賴，我們就有義務把社會的共同利益置于與個人的自由權利共同重要的地位。”〔13〕儒家角色倫理學強調(diào)共同體和環(huán)境對個體的重要意義。它“反對任何將個體身份與經(jīng)驗世界相分離的理論。它超越和突破了‘思想與‘語言，而是進入經(jīng)驗，找出實際的經(jīng)驗語境中人的身份，通過人們在適當?shù)皿w（體）的角色和關系（禮）中的演化發(fā)展。”〔14〕

在共享的社群中，個人對自由的認識絕不僅僅停留在“不受約束”的層面上。“社群主義的民主認為，人的自由身份意味著在社群中成長，并在社群需要時隨時修正個體的行為。在社群需要時，能夠隨時修正個體行為的能力恰恰是自治的精髓所在。”〔15〕安樂哲欣賞桑德爾的觀點，主張對于個人的培養(yǎng)，應當回歸到地區(qū)性的教育之中。先從一個非強制性的、自主的社群中形成，然后逐步擴展到其他更為復雜的生活領域中去。

西方世界往往對中國的民主化進行多有詬病。而安樂哲認為，西方世界對中國民主的批評是不公正。他們“要么從明確的經(jīng)濟利益出發(fā)，并不為人民實際的民主利益考慮；要么含糊其辭地從當代以權利為基礎的自由主義出發(fā)，不切實際地加以發(fā)揮。”〔16〕他認為，資本主義制度沒有促成真正意義上民主，個人主義是民主社群的大敵。人們往往認為儒家的思想與民主格格不入，沒有民主價值。而安樂哲認為當代美國所追求獨立自由的自我的觀念，恰恰不利于民主的實現(xiàn)。而中國“先賢的民主”思想會對世界的民主思想供一種有益民主的資源。

安樂哲注意到，“儒家民主主義的中心是關于人類社群的民主思想，而不是政治或政府本身。”〔17〕在儒家思想中，作為人類社群的“民”是天下國家的根本。儒家思想強調(diào)道德先于刑法，而這正是任何社群主義民主價值觀的基石。

以權利為基礎的自由主義是圍繞個人與社會、私人與公眾、自然法與成文法、權利與義務、國家的強制力、正義觀念等問題展開討論的。而儒家思想關注的是個人修養(yǎng)與社會公德、傳統(tǒng)禮教的功能。安樂哲認為先秦儒家思想與美國實用主義代表人物杜威的思想有許多相通之處。首先，人是具體環(huán)境下的人。“儒家思想既不像自由主義民主模式那樣，把‘手段和目的做嚴格區(qū)分，將社會作為實現(xiàn)人目的的一種手段，也不像集體主義模式那樣，將個人作為社會的一種手段。儒家思想中，家庭模式的特權和義務是不可分割的，擴展到家庭以外的范圍，就成了合理政治統(tǒng)治的基礎。”〔18〕社會角色和人際關系也是在對“禮”的執(zhí)行之中不斷明晰和強化的。安樂哲認為，中國的“天”和“道”要與將社群用“禮”統(tǒng)一在一起，從而追求公共善的目標。

我們回到儒家角色倫理學以及其對于正義地生活的假設，它確實提供了行為的指導原則，但不只是傾向于抽象的原則、價值或者美德。它主要面向家庭和社會角色，這些角色是與我們的存在相關的，相比較于干巴巴的抽象理論來說，是更為有益的。在我們的家庭生活和社群生活中的經(jīng)驗之中，我們對于兄弟、女兒，或朋友等具體角色有著直覺的洞察。角色倫理學為如何更為有益的行為提供一種指導，為正確的行動提供一種解釋，探尋適應人類行為的不可回避的復雜性。儒家角色倫理學以將清晰的現(xiàn)實觀察為指導基礎，不以正義、勇氣、節(jié)制等抽象的原則為依據(jù)。這才更為重要，并且能夠感受到禮在我們具體的角色和關系中的適當性，這更為具體的提示著我們，為了正義地行事，下一步我們應當做什么。〔19〕

盡管儒家角色倫理學強調(diào)不存在獨立于關系性存在的個體，但是不能否認的是，人確實存在個體意識，比如獨立思考、反思和批判的能力。個體總是會在關系之中對關系進行反思，而這種反思本身無疑是個體性的。注重關系性存在的角色倫理學潛藏的危險在于，個人會因為過于注重關系而壓制，乃至喪失個人的獨立判斷，往往會身不由己地為了迎合關系上的和諧而放棄自身的獨立原則，甚至良心道德。“人云亦云”、“難得糊涂”、“明哲保身”、“沉默的大多數(shù)”“皇帝的新裝”式的謊話等等，都是為了在關系中求生存而做出的自保行為。而正是這些沉默與從眾，使得整體的關系愈來愈惡化，潛規(guī)則也由此橫生。

注重關系的角色倫理存在的另一種潛在危險在于，整體的聲音大于個體的聲音，會忽略和壓抑個體的訴求。個體的權利難以在整體性的關系性得以保證，甚至會受到壓抑。個人的獨立精神和道德良心的反思能力如何在關系性的存在中得以保存和生長，是儒家角色倫理學需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四、角色倫理的當代意義

在當代生活中，隨著主體意識的不斷凸顯，人們更加重視和強調(diào)主體自身的自由和權利，但人們對個體自由意志的張揚和權利意識的擴張卻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責任和義務的踐履，忽略或者妨礙了他人的自由與權利。馬克思曾經(jīng)指出：“作為確定的人，現(xiàn)實的人，你就有規(guī)定，就有使命，就有任務，至于你是否意識到這一點，那都是無所謂的。這個任務是由于你的需要及其與現(xiàn)存世界的聯(lián)系而產(chǎn)生的。”〔20〕

“角色倫理既包括客觀存在的社會倫理關系對特定角色所規(guī)定的實然責任和本分，也包括社會對角色的期望，即應然的道德義務和角色倫理精神，其核心是角色責任和角色本分。”〔21〕在當代社會生活中，角色倫理責任主要包括家庭角色責任、職業(yè)角色責任、公民角色責任等等。我們每個人都扮演著包含著自我的多重角色，而不同的角色之間存在著責任與義務的沖突。如何捋順多重角色之間的緊張與沖突，成就關系性的和諧，是一個需要每個人都不斷思考與修行的課題。

安樂哲的儒家角色倫理學對認識自我，認識自身與他者、世界的聯(lián)系具有一種啟示意義。儒家角色倫理學呼吁建立一種有責任感的、積極的主體意識。儒家角色倫理學能夠讓人們重新認識和反思自己的角色身份，并且能夠引領人們不斷回到關系性的存在之中，在反思自我與他者，個體與群體的關系之中，發(fā)現(xiàn)自身的價值與意義，自發(fā)自覺地承擔與協(xié)調(diào)倫理責任和道德義務，追求卓越，實現(xiàn)自身的最好可能，并且能夠促進群體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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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顏沖）社會科學研究20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