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法醫男科學的現狀與展望*

王飛翔 朱廣友

司法部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 上海市法醫學重點實驗室（上海 200063）

·專家述評·

我國法醫男科學的現狀與展望*

王飛翔**朱廣友

司法部司法鑒定科學技術研究所 上海市法醫學重點實驗室（上海 200063）

法醫男科學（Forensic Andrology）是法醫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應用臨床醫學、法醫學及其他自然科學技術與知識，研究和解決與訴訟相關的男性生殖系統損傷、疾病及相關功能障礙問題，包括了男性生殖系統的組織結構和相關功能的法醫學檢驗與鑒定。早在800多年前中國法醫學始祖宋慈在所著《洗冤集錄》中就有“玉莖、陰囊”等查驗記載，收錄了生殖器外傷2例，并且認為生殖器官損傷可能很隱蔽，當外觀檢查無明顯發現時，男性睪丸是否齊全及疾病也是法醫學檢驗的重點［1］。中國現代法醫學奠基人林幾教授于1932年在上海創辦了第一個法醫學研究所，并以此為依托，創辦《法醫季刊》，推動了中國現代法醫學的發展，也正是在這個時期，有了《強奸之確證》這樣的研究成果［2］。建國后由祝家鎮、吳家駇等法醫學前輩大力推動，于上世紀80年代法醫學通過了教育部專業論證［3］。隨著法制建設的不斷完善和男科學的發展，法醫男科學逐漸成為法醫臨床學的一個新的重要分支學科［4］。

法醫男科學的發展與社會的發展進步、臨床男科學的發展息息相關，在我國現階段，在刑事和民事訴訟案件中，法醫男科學涉足的內容大多與性功能即與性器官、性功能有關的人身傷害、殘疾、勞動能力、性犯罪、離婚及醫療損害等相關。上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神經電生理技術、多普勒超聲技術、生化指標檢測技術的運用及大量動物模型實驗研究，性功能障礙的發病機制已日漸清晰。經過30多年的發展，目前法醫男科學以性功能障礙、生育功能障礙為主要內容，初步形成了一個鑒定體系。本文從我國法醫男科學現狀、存在問題及未來展望三個方面展開。

一、法醫男科學的現狀

根據不同的鑒定要求，目前我國法醫男科學工作主要體現在以下5個方面［5］。

（一）性器官損傷法醫學鑒定

損傷程度鑒定是為刑事訴訟服務的。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故意傷害罪”規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重傷是指使人肢體殘廢、毀人容貌、喪失聽覺、喪失視覺、喪失其他器官功能或者其他對于人身健康有重大傷害的損傷，包括重傷一級和重傷二級。輕傷是指使人肢體或者容貌損害，聽覺、視覺或者其他器官功能部分障礙或者其他對于人身健康有中度傷害的損傷，包括輕傷一級和輕傷二級。輕微傷是指各種致傷因素所致的損傷造成組織器官結構輕微損害或者輕微功能障礙。

根據現行《人體損傷程度鑒定標準》：“陰莖及睪丸全部缺失”為重傷一級。“器質性陰莖勃起障礙（重度）”為重傷二級。“雙側睪丸損傷，喪失生育能力”為重傷二級。“器質性陰莖勃起障礙（中度）”為輕傷一級。“一側睪丸或者附睪缺失；一側睪丸或者附睪萎縮”為輕傷一級。“器質性陰莖勃起障礙（輕度）”為輕傷二級。“陰莖頭部分缺損”為輕傷二級。“一側睪丸破裂、血腫、脫位或者扭轉”為輕傷二級。“會陰部軟組織挫傷”為輕微傷。

目前性損傷案件在法醫男科學司法鑒定中約占25%，主要由公安機關委托，也有一部分案件是由于檢察院、法院對傷情存在疑義而委托的重新鑒定。司法鑒定實踐中，出于報復對方的心理，傷者往往會夸大其性功能障礙的嚴重程度，因此，需要對其性功能狀況進行全面而客觀地檢測，結合損傷特點，分析因果關系，以準確評定其損傷程度。

（二）性器官傷殘法醫學鑒定

傷殘程度鑒定是為民事訴訟或民事調解服務的。根據WHO定義，傷殘是指人體功能和解剖結構異常導致其生活、工作和社會活動能力的不同程度喪失。目前主要包括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人員傷殘程度鑒定、職工工傷致殘程度鑒定、意外事故致殘程度鑒定以及人身損傷致殘程度鑒定等。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人員傷殘評定主要依據《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人員傷殘評定》標準，分為一到十級。職工工傷致殘程度鑒定主要依據《職工工傷傷殘程度鑒定》標準，也分為一到十級。意外事故及人身損害致殘程度鑒定目前沒有專門標準，一般由委托方指定用“道標”或“工標”。

根據現行《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人員傷殘評定》：“會陰部損傷致雙側睪丸缺失或完全萎縮”為三級傷殘。“會陰部損傷致陰莖體完全缺失或嚴重畸形；陰莖勃起功能完全喪失”為四級傷殘。“會陰部損傷致陰莖體大部分缺失”為五級傷殘。“會陰部損傷致雙側輸精管缺失或閉鎖；陰莖勃起功能嚴重障礙”為六級傷殘。“陰莖體部分缺失（或畸形）”為七級傷殘。“陰莖陰莖頭缺失（或畸形）；陰莖勃起功能障礙”為八級傷殘。“陰莖陰莖頭缺失（或畸形）50%以上；嚴重影響陰莖勃起功能”為九級傷殘。“陰莖陰莖頭缺失（或畸形）25%以上；一側輸精管缺失（或閉鎖）；一側睪丸缺失或完全萎縮；影響陰莖勃起功能”為十級傷殘。

根據現行《職工工傷傷殘程度鑒定》：“陰莖全缺損；雙側睪丸、附睪缺損；生殖功能重度損傷”為五級傷殘。“陰莖部分缺損；雙側輸精管損傷，不能修復；雙側睪丸創傷后萎縮，血睪酮低于正常值；生殖功能輕度損傷”為六級傷殘。“脊髓神經周圍神經損傷，或盆腔、會陰手術后遺留性功能障礙；一側輸精管缺損，不能修復；一側睪丸、附睪切除”為八級傷殘。

目前性傷殘案件在法醫男科學司法鑒定中約占60%，交通事故致殘程度案件一般由交警部門委托，也有一部分案件是由法院根據審理需要委托鑒定。職工工傷致殘程度案件一般由勞動部門委托鑒定，也有一部分疑難復雜案件，由于涉及傷病關系或者其他技術原因委托司法鑒定。意外事故和人身傷害致殘程度案件一般由法院委托，根據審理需要進行相應鑒定。司法鑒定實踐中，出于獲得更多賠償的心理，傷者往往會夸大其性功能障礙的嚴重程度，因此，同樣需要對其性功能狀況進行全面而客觀地檢測，結合損傷特點，分析因果關系，以準確評定其傷殘程度。

（三）性侵害法醫學鑒定

我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條“強奸罪”規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奸婦女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滿14周歲的幼女的，以強奸論，從重處罰。強奸婦女、奸淫幼女，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1）強奸婦女、奸淫幼女情節惡劣的；（2）強奸婦女、奸淫幼女多人的；（3）在公共場所當眾強奸婦女的；（4）2人以上輪奸的；（5）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

目前性侵害案件的受害人呈低齡化、智障化傾向，而實際案件處理過程中，嫌疑人往往聲稱自己性無能、不能完成性交，為自己開脫。隨著法制建設的推進，在沒有充分物證的前提下，確認嫌疑人的陰莖勃起功能，成為案件審理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個證據環節。一般首先通過視聽性性內容刺激（AVSS），判斷其陰莖勃起功能狀況，如誘導出正常勃起現象，則可以認定其陰莖勃起功能正常；反之，則需要進行連續三晚的夜間勃起功能檢測，必要時進行動態睡眠檢測，判斷其是否存在器質性勃起功能障礙，并進一步檢測其陰部神經、血管等功能狀況，綜合判斷其陰莖勃起功能狀況。性侵害案件在法醫男科學司法鑒定中約占5%，一般由公、檢、法委托，大部分嫌疑人經鑒定陰莖勃起功能正常。

（四）離婚法醫學鑒定

我國《婚姻法》第三十二條（五）規定：其他導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如性功能障礙，如果女方以此為由提出離婚，法院往往需要委托對男方的陰莖勃起功能進行法醫學鑒定。與性侵害案件不同的是，男方往往聲稱自己勃起功能正常。其鑒定程序和過程與性侵害案件相似。離婚案件在法醫男科學司法鑒定中約占5%，一般由法院委托，大部分被鑒定人經鑒定陰莖勃起功能正常。此外，也有一部分案件由于涉及子女撫養權之爭，需要對男方的生殖功能進行法醫學鑒定。

（五）醫療糾紛法醫學鑒定

醫療糾紛鑒定也是法醫男科學的一個組成部分，主要是幫助法官審查醫療機構在對患者提供的診療服務中是否存在過錯，與患者的不良后果之間有無因果關系。近年來，尤其是《侵權責任法》出臺后，涉及男科疾病醫患糾紛呈現增多趨勢，主要涉及前列腺根治術后性功能障礙、睪丸扭轉延誤診斷、小兒疝氣術后陰囊血腫、陰莖背神經切斷術后性功能損害、精索靜脈曲張術后睪丸萎縮等。鑒定過程中，主要審查診療過程中診斷是否正確、治療是否得當、是否盡到“注意義務”（包括具體標準和抽象標準）等。醫療糾紛鑒定在法醫男科學司法鑒定中大概占5%，一般由法院委托。

二、目前法醫男科學鑒定中存在的問題

2005年全國人大會議作出“2.28”決定后，社會鑒定機構逐漸大幅增加，截至2012年底，全國經司法行政機關審核登記的司法鑒定機構有4 800多家，司法鑒定人達5.3萬多名。但由于專業鑒定人員缺乏系統培訓，與之相關的是鑒定機構在相關專業鑒定能力方面存在問題，2014年司法部組織的性功能鑒定能力驗證計劃，共27家單位報名參加，來自全國12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其中返回結果23家，未返回結果4家。最終參與本次能力驗證計劃結果評價的23家鑒定機構中，評價結果為“滿意”的有8家，占34.8%；評價結果為“通過”的有4家，占17.4%；評價結果為“不通過”的有11家，占47.8%。行業系統中，高校鑒定機構總體滿意率達75.0%，位居各類鑒定機構之首；醫院（醫學會）鑒定機構滿意率為27.3%，通過率為45.5%；其他鑒定機構滿意率為25.0%，通過率為50%。

總體而言，目前國內男性性功能法醫學鑒定尚不夠規范，部分機構根據病人的主訴進行鑒定，缺乏對性功能進行客觀檢測及評價的能力。歸納起來有以下幾種情況：第一種：鑒定時沒有進行性功能實驗室檢查，直接主觀認定；第二種，僅通過視聽性刺激或藥物注射試驗，結果陰性即認定性功能障礙，往往存在假陽性；第三種，雖然進行了一些電生理檢查，如軀體感覺神經檢測，但結果沒有可重復性，本中心重新鑒定時提示神經傳導正常；第四種，檢查不全面，沒有進行軀體運動神經、自主神經等檢查，該現象較為普遍，容易造成漏診；第五種，對陰莖勃起功能障礙的嚴重程度與鑒定標準對接缺乏認識，套用條款錯誤。

因此，目前加強對性功能鑒定規范及鑒定標準的宣傳貫徹非常必要。

三、法醫男科學展望

目前，我國法醫男科學研究主要內容局限，大多在性功能障礙領域，雖然體系初步形成，但存在一些問題。男性性功能障礙主要包括陰莖勃起功能障礙和射精功能障礙兩大類，而射精功能障礙又包括早泄、不射精和逆行射精。隨著大量動物實驗研究和各種長短效5型磷酸二脂酶（PDE5）抑制劑的使用，目前陰莖勃起功能障礙的病因及發病機制已日漸清晰，相應的鑒定體系也日趨完善［6］。而射精功能障礙仍然是目前司法鑒定及臨床研究的難點，主要是基于相關臨床及法醫學研究有待完善，尚缺乏成熟的實驗模型及客觀的量化指標。現行的損傷、傷殘標準也僅對陰莖勃起功能障礙作了相應的條款規定，而對于射精功能障礙沒有作出明確規定。而鑒定實踐中，也經常能遇到脊髓損傷出現不射精的病例，損傷后不射精嚴重影響患者性生活的質量及家庭幸福，由于其發生機制尚不清晰且缺乏客觀的評價體系，如何判斷外傷后不射精及與外傷的因果關系成為目前司法鑒定的難點。

此外，早泄是目前最常見的男性性功能障礙，近年來的研究表明早泄的發病機制可能包括：（1）焦慮等心理性因素；（2）下丘腦5-羥色胺（5-HT）代謝紊亂［7］；（3）陰莖敏感度過高［8］；（4）射精中樞調控紊亂［9］；（5）甲狀腺激素、雄激素異常［10］；（6）5-羥色胺基因啟動子區（SLC6A4基因）多態性頻率異常［11］。其中一種觀點認為：早泄患者是由于陰莖頭敏感度過高，導致在性交時對刺激的感受性過高或對刺激的耐受性過低，從而在較小刺激強度下即可誘發射精［8］。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臨床上開展陰莖背神經切斷術治療早泄，該手術由Tulli首先報道，近年來在中國經改良并發展［12］，但目前手術治療效果爭議較大，且發現存在一定的并發癥，如陰莖頭麻木、射精延遲等［12］。因此，必須嚴格把握手術指征，尤其是嚴格術前檢查，對于藥物治療無效、排除其他病因、且檢查證實陰莖頭敏感度過高的病例，經充分告知患者手術風險后才能考慮背神經手術，具體手術指征需要結合療效進一步深入研究。

此外，還有臨床研究報道T12-L1水平脊髓損傷后患者出現早泄，可能是由于脊髓圓錐區域損傷使射精失去控制，導致早泄［13］，損傷后早泄或成為今后一個重要關注點，應引起重視。同樣，損傷后逆行射精的法醫鑒定，包括因果關系評價仍然是法醫男科學研究的難點。損傷后男性生殖能力鑒定的客觀評價指標、女性性功能障礙的客觀評價指標等均是今后法醫男科學亟待解決的難題。

除此之外，有關性病的傳播、男生殖系相關手術等男科相關的司法問題也是今后要重視的問題。我們相信隨著男科學臨床和基礎研究的深入和發展，必將有力推動法醫男科學不斷完善與發展。

法醫學； 男科學

1 黃瑞亭， 陳新山主編.《洗冤集錄》今釋. 北京： 軍事醫學科學出版社， 2008： 83

2 黃瑞亭主編. 中國近現代法醫學發展史. 福州： 福建教育出版社， 1997： 99

3 陳憶九， 王飛翔. 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法醫人. 法醫學雜志 2009； 25（5）： 388-390

4 朱廣友主編. 實用法醫男性科學. 北京： 法律出版社，1998： 1

5 朱廣友主編. 法醫臨床司法鑒定實務. 北京： 法律出版社， 2009： 2-5

6 朱廣友， 江魚， 王益鑫， 等. 男性性功能障礙法醫學鑒定（GA/T 1188-2014）， 2014：2-4

7 Hsieh JT， Liu SP， Chang HC， et al. The activation of peripheral 5-HT1A receptors can inhibit seminal vesicle contraction： an in vivo animal study. Urology 2011； 78（2）： 376-379

8 Wyllie MG， Hellstrom WJ. The link between penile hypersensitivity and premature ejaculation. BJU Int 2011；107（3）： 452-457

9 Patrick DL， Rowland D， Rothman M. Interrelationships among measures of premature ejaculation： the central role of perceived control. J Sex Med 2007； 4（3）： 780-788

10 Corona G， Jannini EA， Vignozzi L， et al. The hormonal control of ejaculation. Nat Rev Urol 2012； 9（9）： 508-519

11 Zhu L， Mi Y， You X， Wu S， et al. A meta-analysis of the effects of the 5-hydroxytryptamine transporter genelinked promoter region polymorphism on susceptibility to lifelong premature ejaculation. PLoS One 2013； 8（1）：e54994

12 李興華， 鄭少斌， 張春影. 改良式陰莖背神經切斷術治療原發性早泄. 中國男科學雜志 2011； 25（3）： 25-27

13 Kuhr CS， Heiman J， Cardenas D， et al. Premature emission after spinal cord injury. J Urol 1995； 153（2）：429-431

（2015-06-18收稿）

資助： 科技部公益課題（編號：GY2015G-8）

**通訊作者， E-mail：wangfx@ssfjd.cn

10.3969/j.issn.1008-0848.2015.07.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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