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雅頻
作文課。
我在黑板上寫下了四個字:尋人啟事。
“我們來寫一則尋人啟事,假如……你媽媽丟了。”
“媽媽怎么會丟?”“這太離譜了吧!”……同學們嘻嘻哈哈,嘰嘰喳喳。
“當然,我們誰都不希望媽媽丟了,我是說‘假如,0.0001的可能,媽媽丟了。”
同學們終于停止了嬉笑。不過,臉上依然笑意盈盈,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個游戲,而且是個不靠譜的游戲,有些沒心沒肺的家伙,居然說自己“很興奮”。
尋人啟事是一種應用文,孩子們沒寫過,甚至從來沒關注過。于是,我出示了一則比較規范的尋人啟事。
尋人啟事
吳小雪,女,18歲,身高160厘米,體重約58公斤。瓜子臉,膚白,大眼睛,右頰有一顆黑痣,身穿淺紅色連衣裙,白色皮涼鞋。有知其下落者,請與××市×××路派出所聯系,聯系人:趙小強,電話:×××。
2013年×月×日
依葫蘆畫瓢似乎有點無從下手,為了幫助他們順利完成,我決定再講一遍尋人啟事的要點,讓同學們一邊聽,一邊寫。
“首先,寫下丟失人姓名。”同學們埋頭沙沙地寫,一筆一畫,很認真,“老媽的名字嘛,寫工整是必須的。”有學生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我不僅能將媽媽的姓名寫得準確無誤,還能寫得惟妙惟肖,因為,模仿媽媽的筆跡給自己的試卷簽名,我已經有兩年的歷史了。”
我繼續指導:“性別。”同學們寫得樂顛顛的,有人故意搞笑:
“蔣松澤偷偷地轉過頭,悄悄地跟我說:‘我媽是女的,你媽呢?
‘廢話,地球人都知道。走走走!鉛筆一揮,我在本子上寫上‘女,不耐煩地把蔣松澤趕走了。”(王椹堯)
“年齡。”教室里開始騷動,有同學叫:“我媽說年齡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她從來沒告訴過我!”此言一出,居然附和者甚眾,但是,這個借口沒用,尋人啟事,必須寫年齡。教室里煞是熱鬧,有扳手指的,列算式的,還有茫然地四方打聽的:“哎,你知道我媽幾歲啊?”“我知道——才怪!”問了個沒趣。
瞧瞧他們的表現——
“同桌撐著腦門,眉頭皺成了倒八字,轉著筆,念念有詞:‘老媽老媽你幾歲?也許大概三十四。她的筆在紙上蹭了一下,落下了‘34歲這幾個字,想想,又抓起了橡皮,自言自語:‘好像太老了。隨即‘34變成了‘32,不過,她顯然不放心,橡皮還在手中緊緊地攥著。我險些笑出聲來:‘呵,你媽生你時才19歲,真著急。同桌捶了我一拳,趕緊把‘32擦了。”(張睿加)
不過,大多數人還是通過各種方法把媽媽的年齡“研究”出來了,比如說以我為“參照物”,根據生肖推算。我決定再給他們設個“關卡”:“把生日也寫下來吧。”曾看到過一篇文章,有位教師進行了一個關于媽媽生日的調查,問得班里一片沉默,我們班里的這些孩子呢?果然,幾家歡樂幾家愁——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媽媽的生日就是她平板電腦的密碼,再說,為了能吃到蛋糕,爸媽的生日我都記得牢牢的,我的腦海中立刻蹦出了媽媽的生日,提筆就寫。
剛寫好,蔣松澤就問我:‘你媽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那你媽呢?我反問。
‘唉,我腦子不好使了,記不起媽媽的生日了,你看我瞎寫個什么日期好?三月八日怎么樣?對了,如果‘三八婦女節是我媽生日,就可以收到雙倍的禮物,哈哈!這樣我媽就比你媽幸福一倍了!蔣松澤居然開心得手舞足蹈。哼,雖說我們都大大咧咧的,但關鍵的事情他可真沒我拎得清。
不過,他的笑容很快收斂了。他趴在桌上,眼珠翻成了魚肚白,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可憐的娃,以后要孝順哦。我‘語重心長地說。”(王椹堯)
寫完這個信息,我統計了一下數據,全班52人中,能準確寫出媽媽生日的是11人,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是最重要的部分,寫媽媽的體貌特征。
“我媽心靈手巧。”“我媽勤勞能干,女漢子。”“我媽很兇,一考不好就打我屁股,讓我的屁股‘飽經風霜,我就寫她很兇。”“我媽特愛嘮叨,晚上,我的耳朵里全是她的聲音。”……大家七嘴八舌,似乎對自己的媽媽很了解。
我打斷了他們的話,在黑板上寫下“體貌特征”四個字:“拜托,是體貌特征,比如說,你媽媽的身高、體重……”
同學們停止了議論,歪著腦袋,努力回想媽媽的形象。天天朝夕相處的媽媽,到底有些什么鮮明獨特的體貌特征呢?
“今天,媽媽穿的是什么衣服和鞋子。如果媽媽真的丟了,那么,最后離開家時穿的衣服,將是很重要的鑒別辨認的依據。”話音剛落,班里徹底炸開了鍋:“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
“你喜歡的明星在演唱會上穿了什么,你知道;同桌換了件新衣服,你知道。你為什么不知道媽媽今天穿的是什么?”我的問題很嚴肅,教室里立刻安靜了下來,同學們終于意識到,他們不是在玩一個什么游戲,不是!
“我緩緩地握起筆,懸在空中,猶豫了一會兒。我想寫出點什么,但是,什么也寫不出來。我命令大腦動用所有的腦細胞進行搜索,希望能從記憶的某個角落里獲得一點有效的信息。但是,忙碌一陣后,我的筆依然懸著,因為我今天根本就沒注意媽媽穿的是什么,穿得美不美,不只今天,以前也沒有。我嘆了口氣,在紙上畫了個問號,轉頭看向窗外。窗口樟樹一動不動地站著,似乎也十分苦惱。”(蔣懿)
“除了媽媽苦苦念叨的體重48公斤以外,還有啥?我托著腦袋,苦思冥想,好像……對了,媽媽皮膚微黃,戴黃色……不,紫色眼鏡。應該夠了吧,我有些忐忑,想寫得更翔實些,可記憶中關于媽媽體貌特征的信息早已‘彈盡糧絕。回想起來,媽媽每天早晨送我上學,總要回頭看個九次十次,似乎生怕我這個大活人憑空消失,我坐在后座,視線卻很少停留在她身上;每次看我進校門,她總是很幼稚地揮著手,說著‘越越再見之類的話,我卻頭也不回,忙著跟同學打招呼。媽媽給我的愛,我回應的是不是總是背影?”(於越)
尋人啟事終究沒能完成。
教室里鴉雀無聲。
是的,我們應該靜下心來,好好地想一想。
“看著眼前這殘缺的尋人啟事,我不禁低下了頭,緊緊咬住了嘴唇。
媽媽有一個博客,叫‘守望茶園。‘茶就是指我,媽媽說守望著我是她和爸爸最重要的事,他們是我的守望天使,不離不棄地守望著我這棵茶樹上的嫩芽。但是,我只關注自己,從來沒有想過媽媽的生活。假如有一天,媽媽像今天假設的那樣走失了,難道,我連一張尋人啟事也寫不出來嗎?
‘媽媽,我也要做你的守望天使!我默默地想。”(蘇茗)
“我想起了那首散文詩:‘母親啊!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在無遮攔天空下的蔭蔽?母愛是偉大的,為了兒女不辭辛勞;母愛是平凡的,一點一滴靜靜流淌;母愛是無私的,默默付出不求回報。也許,我們習慣了陽光的哺育,習慣了雨露的滋潤,習慣了無微不至的蔭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的同時,我們忘了應該回應那一份親情。”(陸墨涵)
“天底下的爸爸媽媽,都是用心去看自己的孩子的,所以,孩子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每一個細微的神情,都逃不過父母的眼睛。小時候,我們會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唱得甜蜜動聽;上學了,我們常誦‘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讀得聲情并茂。可是,‘愛字是有‘心的,我對爸爸媽媽的愛,算不算用心?”(胡銘洋)
教室里,寂靜,只有筆在紙上飛快地劃過。同學們的臉上再也沒有嬉笑的神情,他們沉默著,一臉嚴肅。
眼睛看到的會漠視,而用心記住的,會珍藏一生。那么,用文字記錄下來,以警醒,以紀念。
(作者單位:江陰市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