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珺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社會學研究·墾區社會治理專題·
“應然”與“實然”:社會文化價值特點與影響
高文珺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本研究從社會生態心理學和主體間理論視角出發,從“實然”和“應然”兩個層面對社會文化價值進行了地區對比分析。對1 423名黑龍江墾區和深圳居民進行的問卷調查結果顯示: (1)經濟發展模式不同的地區社會文化價值存在差異,墾區更多地表現出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價值。(2)“應然”和“實然”的社會文化價值存在差異,主要表現為,權力平等和人文取向價值觀與現實權力不平等和人文關懷缺失的差異。(3)“應然”和“實然”的社會文化價值對生活滿意度、社會信任、社會公平感和社會安全感均具有獨立影響,以集體主義價值觀和現實人文取向影響較為積極,現實權力不平等的影響則較為消極。
社會文化價值;社會生態心理學;主體間理論
價值觀是人們關于事物重要性的判斷與選擇,影響著人們的社會認知和社會行為。作為社會成員的精神支柱和行動導向,價值觀對社會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也是社會心態核心要素之一[1]。因此,價值觀不僅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也頗受政府重視。近年來,中央著力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將其視為社會系統正常運轉、社會秩序有效維護的重要途徑,而這一目標的實現,離不開對社會當前價值特點及其影響的把握。當前我國正處于社會多元化發展的時代,社會價值觀也具有多樣性,人們就社會所應體現和鼓勵的價值亦可能持有不同觀念,而相關的價值觀念又可能會影響到人們的社會心態。本研究將對此問題進行分析,從社會生態心理學和主體間理論視角出發,從“實然”和“應然”兩個層面對社會文化價值進行區域對比分析。
(一)社會生態心理學視角下的社會文化分析
文化價值觀是社會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而要對某一社會文化價值有深入理解,就不能脫離人們所處的社會環境。對于心理、文化與宏觀社會環境之間的關系,社會生態心理學(socio-ecological psychology)視角對此有較為全面的闡釋(見圖1),該視角將人類的心理與行為和宏觀社會環境相結合,關注兩者如何相互影響[2]。這里的社會生態主要關注的是宏觀結構,如經濟系統、政治系統、教育系統、社會和組織的獎懲系統、人口結構、地理環境、氣候和宗教系統等[2][3]。
這一研究視角對于在我國社會背景中的社會文化價值分析具有重要意義,我國幅員遼闊,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從所有制結構、企業組織形式、分配原則到生產力發展,地區經濟模式都呈現出多元化特點[4]。根據社會生態心理學視角,這種地區經濟發展模式的多元性,可能會塑造出不同的社會文化和心理。如對15個經濟基礎不同的小型社會的研究發現,人們的合作傾向與社會的主導經濟活動有關,日常經濟生活方式為合作收益較高的活動(如捕鯨)的社會成員,與日常多從事合作收益較低活動(如園藝)的社會成員相比,會表現出更強烈的合作意向[5]。對中國南北6個省市的研究發現,經濟作物的耕種方式可以解釋為文化差異。由于種植水稻要比種植小麥需要更多灌溉的需求、勞動力投入與合作,因此,水稻種植區的人要比小麥種植區的人表現出更多的相互依賴而不是個體主義[6]。上述研究結果都表明,社會文化特點與社會經濟發展背景密切相關。基于此,我們假設我國經濟發展模式不同的地區存在著文化價值的差異。

圖1 社會生態、文化和心理的關系示意
(二)基于主體間理論的文化價值層面分析
對文化價值的分析,不僅要考慮其影響因素,還要考慮文化的不同分析層次。文化可以表現在三個層面:第一,在個體外(supra-individual)層面,文化觀念嵌于各種外在媒介之中,如社會制度、社會結構、法律、政策、語言、流行文本、諺語、大眾媒體等[7];第二,在個體內(individual)層面,文化表現為文化成員內化于心的文化價值和信念;第三,在個體間(inter-individual)層面,文化信念表現為一種共享感知,指的是人們所共同持有的有關其所處文化中多數人心理特點的信念[8],是人們普遍知覺到的文化。以往的文化研究中較多關注的是個體層面的文化,近些年來,研究者開始注重個體間層面的文化分析,其中一個重要的理論視角就是主體間(intersubjective)理論,該理論關注個體知覺到的文化,是一種共享現實(shared reality),這一理論中有兩個主要命題與本研究關聯密切:(1)人們對社會流行觀點的知覺,不同于其個人的價值觀和信念。如有研究發現,韓國被試對其他韓國人集體主義程度的評估要高于其自己實際的集體主義程度,而美國被試對其他美國人集體主義程度的評估要低于其自身實際的集體主義程度。(2)人們對社會文化價值的知覺,不受個人對文化價值的認同程度的限制,可獨立影響人的思想和行動,這亦受到實證研究的支持。一項對波蘭和美國大學生的研究發現,兩個文化群體的被試個人在集體主義測量上并無差異,但在共享現實上差異明顯,波蘭被試要比美國被試更多地認為他們社會中的大多數人是集體主義的,并因此表現出集體主義行為傾向。可見,社會文化對個體行為的影響至少有兩種途徑:一種是通過個體內化文化要素形成個人信念和價值觀,進而影響行為;另一種則是通過個體對大多數社會成員持有的信念和價值觀的知覺來影響人們的行為。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將從兩個層面分析社會文化價值:一是“應然”的個體價值觀層面,即人們實際認可怎樣的價值;二是“實然”的共享現實感知層面,即人們知覺到的社會上實際流行怎樣的價值?;谝酝芯拷Y果,我們提出三個假設:(1)社會文化價值在經濟發展模式不同的地區存在差異; (2)“實然”和“應然”層面的文化價值存在差異;(3)兩個層面的文化價值對于社會心態都會產生獨立影響。
(一)研究過程和調查對象
為結合經濟發展模式進行區域對比,本研究選取了我國改革開放進程中兩個經濟發展模式比較有特色的地區進行調查。一是位于現代化國有農場經濟區域的黑龍江墾區,墾區經濟產業以農業為主,涉及糧食生產、畜牧業、農產品精加工、農業高新技術產業等,打造了“北大荒”“完達山”“九三”等知名品牌,是我國重要的商品糧基地和糧食戰略后備基地;二是處于改革開放前沿的深圳經濟特區,深圳的經濟產業以金融為主,主要涉及高新技術研發、金融服務、物流產業、外貿出口、創意文化等方面,涌現出了萬科、華為、中興、比亞迪、平安集團、招商銀行等有重要影響力的企業,是我國重要的經濟和金融中心。由哈爾濱工程大學和深圳大學的調研員,分別在黑龍江寶泉嶺農墾分局所屬的寶泉嶺和新華農場以及深圳市的60個社區進行問卷調查。最終共回收有效問卷1 423份,其中:深圳有效問卷922份,調查對象年齡在18—69歲之間,平均年齡33.0歲;墾區有效問卷501份,調查對象年齡在18—70歲之間,平均年齡41.6歲。樣本具體構成情況見表1。

表1 調查對象的人口統計學特征(N=1 423)
(二)研究工具
1.社會文化價值測量。使用GLOBE文化量表分別測量人們的“應然”和“實然”的社會文化價值。該量表一方面是通過“應該怎樣”(what should be)來測量人們所持有的價值觀;另一方面是通過“是怎樣”(what is/what are)來測量人們對于社會共享現實的感知(以下簡稱現實感知),即社會中實際流行的社會價值。采用4個價值觀分量表、7點量表計分。集體主義(collectivism):社會制度鼓勵和獎勵集體分配資源和集體活動的程度,以及人們在組織或家庭中表現出自豪、忠誠和凝聚力的程度,將該分量表的5個題目均值作為集體主義價值觀得分,分數越高,表明調查對象越重視集體主義。權力距離(power distance):權力分層和集中的程度,將該分量表3個題目的均值作為權力距離價值觀得分,分數越高則代表調查對象越贊同權力不平等,認可權力等級的存在。人文取向(humane orientation):社會鼓勵或獎勵人們對待他人公平、利他、友好、寬容、親切的程度,將該分量表3個題目的均值作為人文取向價值觀的得分,分數越高則代表調查對象價值觀的人文取向越高。未來取向(future orientation):社會成員參與未來取向的行為的程度,這些行為包括為未來計劃、投入,延遲個人或集體的滿足,將該分量表2個題目的均值作為未來取向價值觀的得分,分數越高則代表調查對象認為計劃未來越重要。同時用對應的4個現實感知分量表,測量人們對于自己所處社會的集體主義、權力距離、人文取向和未來取向的實際狀況的感知。該量表已在全世界62個國家中的951個組織機構中進行了測量,具有較高的信度和效度。
2.生活滿意度。使用《生活滿意度量表》(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SWLS)。研究證實,該量表適用于不同年齡、不同性別和不同收入的群體。包括6個題目、7點量表計分,以各題目總平均為最終得分,分數越高,生活滿意度越高。
3.社會信任感。采用一般社會調查(General Social Survey,GSS)所使用的一般社會信任量表,該量表包括6個題目,分別測量了人們有關大多數人的可信程度、待人公平和樂于助人三方面的信念。5點量表計分,將各題目總平均分作為人們一般信任得分,分數越高則社會信任感越強。
4.社會公平感。采用自編量表測量人們的社會公平感知,采用13個題目,分別衡量了高考制度、義務教育、司法與執法、黨政干部選拔、工作與就業機會等多種社會制度和社會現象的公平程度感知。5點量表計分,將各題目總平均分作為社會公平感得分,分數越高則公平感越強。
5.社會安全感。采用自編量表測量人們對于社會安全的感知,采用9個題目分別衡量人們對于財產安全、人身安全、食品安全、隱私安全等涉及生活多個領域的安全感知。5點量表計分,將各題目總平均分作為安全感得分,分數越高,安全感越強。
6.主觀社會階層感知。請作答者判斷自己在社會中所屬階層,采用5點量表形式,涵蓋下層、中下、中層、中上和上層五個階層的選擇。分數越高則認為自己所處的社會階層越高。
(一)社會文化價值的地區差異
為檢驗社會文化價值是否因經濟生態不同而具有差異性,比較了深圳和墾區兩地的社會文化價值觀和現實感知的地區差異,同時,為排除年齡、受教育程度和主觀社會階層的影響,將上述人口學變量作為斜變量處理,對價值的地區差異進行協方差分析。
結果表明(見表2):首先,從均值上看,兩地調查居民對于集體主義、未來取向和人文主義的價值觀都比較認同,不太認同權力距離價值觀。其次,從差異分析上看,在控制了人口學變量影響之后,兩地所調查的居民存在價值差異,主要體現在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價值上,墾區調查對象的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價值取向都強于深圳居民,即便是考慮到年齡和社會階層的影響之后,兩者之間的價值取向差距縮小(修正均值比較的結果),但仍然差距明顯。對于所處社會實際的文化價值體現,同樣是墾區調查對象感知到現今社會的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的強度要強于深圳調查對象,這一感知程度的差距與受教育程度和社會階層不同有一定關系,但排除這些影響之后,差距仍然顯著。

表2 不同地區調查對象社會文化價值的協方差分析結果(N=1 423)
(二)“應然”與“實然”的社會文化價值的差異
為驗證本研究的第二個假設,即“應然”與“實然”兩個層面的社會文化價值并不必然對應,對兩個層面的價值差異進行了分析。采用重復測量方差分析,分別將集體主義、權力距離、未來取向和人文取向社會文化價值作為被試內變量,包括價值觀(應然)和現實感知(實然)兩個層面。同時,將地區作為被試間變量納入分析??紤]到人口學變量的干擾,將年齡、受教育程度和社會階層感知作為協變量納入分析,結果見表3。
結果顯示,在集體主義價值方面,價值層面和地區的交互作用顯著,經過進一步簡單效應分析發現,集體主義價值觀和現實感知在深圳調查對象當中存在顯著差異(F=57.918,p<.001),知覺到的社會實際表現出的集體主義要強于人們自身對于集體主義價值的重視,這種差異在墾區調查對象當中并不明顯(F=2.877,p=.090)。對于人口學的協變量分析顯示:價值與年齡存在交互作用。為進一步了解這種交互作用的特點,首先計算現實感知與價值觀之間的差值(以下稱之為“實然-應然”,存在正負值),再分別以集體主義的“實然-應然”正負值為因變量,以年齡為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表明:正值與年齡相關不顯著(t=-1.859,p=.063),負值與年齡顯著負相關(t=-3.034,p=.003),即年齡越大,“實然”減“應然”所得負值越小,即絕對距離增大,越是認為自身對集體主義的重視強于現實社會對其的重視。

表3 “應然”和“實然”社會文化價值之間重復測量方差分析結果(N=1 423)
在權力距離價值方面,價值層面主效應顯著,調查對象感知到的社會權力等級分化現狀(M= 4.848)都要明顯強于其自身對于權力等級的認同(M=2.901),這種效應沒有明顯地區差異,但是與受教育程度和社會階層感知存在交互作用。同樣以權力距離的“實然-應然”正負值為因變量,以受教育程度和社會階層為自變量進行多元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實然-應然”正值與受教育程度正相關(t=4.009,p<.001),表明學歷越高,越是認為實然強于應然,與社會階層負相關(t=-3.651,p<.001),表明階層認同越高,越是認為實然弱于應然;“實然-應然”負值與受教育程度正相關(t=3.301,p<.001),表明學歷越高,越是認為實然弱于應然的程度較小,與社會階層相關不顯著(t=0.278,p=.781)。這一結果表明受教育程度越高,社會階層認同越低,對現實權力不平等的感知越是強于自身對不平等的認同。
在未來取向價值方面,價值層面與受教育程度交互作用顯著,以未來取向的“實然-應然”正負值為因變量,以受教育程度為自變量的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實然-應然”正值與教育程度無明顯相關(t=-.243,p=.808),負值與受教育程度正相關(t=2.729,p=.007),表明調查對象學歷越低,應然和實然絕對差值越大,即認為當今社會對計劃未來的重視程度與自身未來取向差距越大。
在人文取向價值方面,價值層面和地區的主效應顯著,價值層面與年齡、受教育程度、階層感知的交互作用顯著。首先,總體上,調查對象對人文關懷的認同(M=4.754),要明顯強于其感知到的當今社會體現出的人文關懷程度(M=2.764)。其次,重復前述協方差分析結果,墾區調查對象“應然”和“實然”的人文取向都要強于深圳調查對象。最后,以人文取向的“實然-應然”正負值為因變量,以年齡、受教育程度、階層感知為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實然-應然”正值與年齡(t=1.143,p=.254)、受教育程度(t=-1.065,p=.288)和階層感知(p=-905,p=.366)相關均不顯著;“實然-應然”負值與年齡負相關(t=-2.174,p=.030),與階層感知臨近顯著正相關(t=1.886,p=.060),與受教育程度(t=-1.354,p=.176)無明顯相關。即調查對象年紀越大,社會階層認同越低,越是認為當今社會實際表現出的人文關懷要比社會所應當表現出的人文關懷差很多。
(三)社會文化價值的社會心理效應分析
不同層面的文化價值對心理與行為是否具有獨立影響是本研究試圖解決的第三個問題。為此,我們根據社會心態理論,選取了生活滿意度、社會信任感、社會公平感和社會安全感這幾個用來衡量社會心態認知成分的指標[1],分析不同層面文化價值在這些方面產生的影響。為剔除地區、年齡、受教育程度和社會階層感知等人口學變量的影響,控制“應然”和“實然”文化價值之間的相互作用,分析兩者對社會心態的獨立作用,我們以上述變量為自變量,分別以生活滿意度、社會信任感、社會公平感和社會安全感為因變量,進行了多重線性回歸分析,自變量采用層次進入的方式,考察每層中增加的變量對回歸方程解釋力度的影響,從而判定增加的變量是否和因變量獨立關聯。具體而言:第一層進入人口學變量;第二層進入“應然”社會文化價值,即價值觀;第三層進入“實然”社會文化價值,即對價值的社會現實感知。每層變量采用全部進入(ENTER)方式。結果如表4-表7所示:

表4 生活滿意度對社會文化價值的回歸(N=1 423)

表5 社會信任對社會文化價值的回歸(N=1 423)

表6 社會公平感對社會文化價值的回歸(N=1 423)

注:***表示p<.001,**表示p<.01,*表示p<.05

表7 社會安全感對社會文化價值的回歸(N=1 423)
從表4-表7中可以看出,三步回歸之后的回歸方程均可在一定程度上解釋本研究關注的幾種社會心態指標的變異。并且,在控制了人口學變量的影響之后,第二步和第三步進入的價值觀和現實感知都顯著增加了回歸方程的解釋力,說明“應然”和“實然”的社會文化價值信念對社會心態均有獨立影響。
具體而言,對于生活滿意度來說,回歸方程累計可解釋其16.7%的變異。最終的回歸方程中,集體主義價值觀與生活滿意度正相關,即調查對象越是認可集體主義價值,生活滿意度越高;對于權力距離的現實感知與生活滿意度負相關,即調查對象越是感知到當今社會表現出劃分權力等級的價值特點,其生活滿意度越低;而人文取向現實感知則與之正相關,越是感覺到當今社會充滿人文關懷,生活滿意度越高。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在不考慮人們的現實感知時,權力距離價值觀會增強生活滿意度,但與現實感知相互作用之后,價值觀不再有明顯作用。對于社會信任來說,回歸方程累計可解釋其16.1%的變異。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價值觀都與社會信任正相關,越是認為社會應該重視集體主義和人文關懷,一般社會信任感就會越強?,F實權力距離感知與社會信任負相關,現實人文取向感知與社會信任正相關,即調查對象越是感知到社會權力不平等,信任程度越低,越是感知到現今社會充滿人文關懷,信任程度越高。對于社會公平感來說,回歸方程累計可解釋其29.9%的變異。集體主義價值觀與社會公平正相關,人文取向價值觀與社會公平負相關,調查對象越看重集體主義,社會公平感越強,越重視人文取向,社會公平感知越低?,F實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感知與社會公平感呈正相關,現實權力距離感知與公平感呈負相關,調查對象越是認為現今社會流行的是集體主義和人文關懷,越認為社會公平;越是認為當今社會權力等級分化嚴重,越認為社會不公平。對于社會安全感來說,回歸方程累計可解釋其19.1%的變異。集體主義和權力距離價值觀與社會安全感呈正相關,調查對象越是認為社會應當表現出集體主義和區分等級,安全感知就會越強。對現實集體主義和人文關懷的感知,與社會安全感正相關,對現實權力距離的感知與安全感負相關,即調查對象越是認為當今社會實際重視的是集體主義和人文關懷,安全感越強,越是認為當今社會重視權力的劃分,安全感越低。
(一)基于社會生態視角的社會文化價值地區差異
從社會生態心理學的視角出發,本研究提出的第一個假設是經濟發展模式不同的地區,社會文化價值亦會不同。研究結果基本支持這一假設。在控制了年齡、受教育程度、社會階層認同等人口學變量可能產生的影響之后,協方差結果顯示:深圳和黑龍江墾區在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價值觀上差異顯著,墾區居民的集體主義取向和人文關懷取向更強,這一差異可通過地區間經濟模式的差異進行解釋,墾區屬于國有農場經濟,以家庭承包和集體統一經營相結合,集體概念相對明確,居民之間居住集中,鄰里互動、互助頻繁,人際關系融洽,幾輩人都有淵源。因而其看重集體利益、群體成就和人與人之間的友好關系。深圳的發展以新興產業為主,知名的民營、私營、外資企業較多,組織結構靈活,強調能力和競爭而非資歷和關系,員工之間的相互依賴性較少;同時,深圳又是一座新興的移民城市,集體和群體意識相對較弱,人際關系聯結也較弱。因此,其集體主義和人文價值取向都要弱于墾區居民。兩地調查對象眼中的社會現實也出現了類似差異,墾區調查對象對所處社會表現出的集體主義的和人文關懷的感知強于深圳調查對象。上述這些結果表明,經濟發展模式不同的地區,無論是人們自身持有的文化價值觀,還是人們知覺到的社會文化價值觀,都表現出了明顯差異,主要體現在與經濟活動關聯較為密切的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價值之上。
(二)“應然”與“實然”社會文化價值之間的關系
本研究從“應然”和“實然”兩個層面分析社會文化價值,依據主體間理論視角假定兩個層面的社會文化價值并不是完全映射,會存在差異,研究結果支持這一假設。人們眼中的社會“應該怎樣”與當今社會“實際怎樣”之間,存在明顯差異,主要表現在權力距離和人文取向兩個價值之上,并且,不同層面的價值差異在不同地區和人口學群體中也有不同表現。
總體上,人們普遍持有未來取向、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的價值觀,較少認同權力距離價值觀;而其對當今社會的認識則是社會流行集體主義、權力距離和未來取向,但較少表現出人文取向。具體而言,在“應然”層面上,人們都普遍認為權力應該在全社會共享、不區分等級、可以質疑權威,但“實然”層面上,人們感知到的社會現實卻是權力集中在上層、存在權勢階級、強調服從權威,這一差距隨著受教育程度的增加和底層認同而加大,高學歷、感覺自己社會階層較低的調查對象,都更容易在有關權力平等的共享現實和自身價值觀之間產生差距。在“應然”層面上,人們普遍認為應該待人友好、關心和理解他人,但“實然”層面上,人們感知到的社會現實卻是人們彼此戒備、苛責、缺乏體貼和關心,這一差距隨著年齡的增加和底層認同而加大,年紀大、認為自己屬于社會底層的調查對象,社會實際的人文取向的感知越是弱于其自身人文取向。此外,“應然”和“實然”的集體主義價值在深圳調查對象中存在差異,人們自身對集體主義的認可強于其感知到的社會上表現出的集體主義程度,墾區調查對象中沒有這樣的差異。年齡越大的調查對象也越容易形成這種差異。“應然”和“實然”的未來取向價值的差異也具有群體特點,調查對象學歷越低,越傾向于感覺到社會上多數人要比自己更重視規劃未來。
上述這些結果對主體間理論作出了印證,說明了有必要區別不同層面分析社會文化價值,以全面把握社會文化特點。同時,對解決社會問題也具有一定啟示,一方面,人們眼中的社會現狀與近些年來不斷被媒體和學者所提及的“社會冷漠”“信任缺失”“弱勢群體”“特權階層”等現象交相呼應,說明這些社會問題切實存在。而另一方面,這些社會問題的存在并不意味著人們真的變得冷漠、追求權力,實際上,在價值觀層面上,人們還都普遍認可并看重關心體諒他人和權力的平等共享。這種個人價值觀與共享現實之間的不對等可能會誘發更多的社會問題。因此,解決上述問題的途徑之一,可能就是一方面改變人們的共享現實,強調社會制度與政策所鼓勵與重視的是人文關懷和權力平等,另一方面宣傳核心價值觀,讓人們了解大多數人實際的想法和價值取向,意識到大多數人實際贊同的仍然是友善和平等,一些人表現出的違背這些價值取向的行為,并不被社會所認可和接納。
(三)“應然”與“實然”社會文化價值與社會心態
依據主體間視角,本研究提出的第三個假設是“應然”和“實然”文化價值對于社會心態都具有獨立影響。研究結果基本支持了這一假設。人們自身持有的集體主義價值觀會增強其生活滿意度、社會信任感、社會公平感和社會安全感,而社會現實的集體主義可以增強公平感和安全感,總體上,集體主義價值對于社會心態具有積極影響,價值觀的影響范圍更廣。人們自身對權力不平等的重視會增強其安全感,但現實的權力不平等卻會削弱安全感,還會降低生活滿意度、社會信任和公平感,并且,權力不平等價值觀對于生活滿意度的增強作用因現實權力不平等的作用而消失。由此可見,權力不平等價值對于社會心態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共享現實層面上,對社會心態具有負面影響。人們自身對于人文取向的重視可以增強其生活滿意度、社會信任,降低公平感,而現實人文取向感知則會增強社會信任、公平感和安全感。可見,不同層面的人文價值取向對于社會心態會產生不同的影響,相對而言,現實層面的人文取向作用更為積極。未來取向價值與社會心態無顯著關聯。
上述結果表明:對于同一種文化價值,價值觀和現實感知對于社會心態均會產生獨立、甚至相反的影響,再次說明兩者是相互獨立的,對深入理解社會文化價值具有重要意義??傮w上,集體主義價值觀和現實人文取向對社會心態會產生廣泛的積極影響,而現實權力不平等則會對社會心態產生廣泛的消極影響。
本研究主要得出了以下結論:(1)經濟發展模式不同的地區社會文化價值存在差異,相對于第三產業為主導經濟的深圳來說,以第一產業、國有農場經濟為主導的墾區,更多表現出集體主義和人文取向價值;(2)“應然”和“實然”的社會文化價值存在差異,主要表現為,調查對象普遍持有權力平等和人文取向價值觀,但人們眼中的社會則表現為權力不平等和人文關懷缺失;(3)“應然”和“實然”的社會文化價值對社會心態均具有獨立影響,其中,集體主義價值觀和現實人文取向對社會心態影響較為積極,而現實權力不平等對社會心態的影響則較為消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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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aracteristics and consequences of social cu ltural values in two levels
Gao Wenjun
(Institute of Sociolog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100732,China)
This study examined the social cultural value between areas from two levels of"what should be" and"what is/what are",using the approach of socio-ecological psychology and intersubjective theory.1432 residents from Farms in Heilongjiang and Shenzhen were recruited to complete a battery of questionnaires.The results showed that:(a)Social cultural values are different between areas with differentmodels of economic development.Residents in Farms exhibited stronger collectivism and humane orientation.(b)Social cultural values are differentbetween"what should be"and"what is/what are"levels,to bemore specific,people believed that a society should emphasize the equality of power and human concern;however,the social reality is reversed.(c)Both levels of social cultural values independently impacted components of socialmentality,such as satisfaction with life,social trust,fairness perception and security perception.The value of collectivism and the perception of actualhumane orientation influence the socialmentality positively,while the perception of actual inequality of power influence the socialmentality negatively.
social cultural value,socio-ecological psychology,intersubjective theory
C912.6-0
A
1000-8284(2015)07-0160-09
〔責任編輯:崔家善〕
2015-06-02
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創新項目“社會心態機制與監測”;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社會共識形成和作用機制研究”(14CSH001)
高文珺(1983-),女,黑龍江哈爾濱人,助理研究員,博士,從事社會心理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