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艷春 蘇志炯
(河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河北 石家莊 050024)
農村勞動力轉移模式與中國農村發展的新路徑
———基于劉易斯與舒爾茨兩種理論模型的思考
○孟艷春 蘇志炯
(河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河北 石家莊 050024)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村勞動力流動經歷了從“離土不離鄉”的就地轉移到“即離土又離鄉”的異地轉移,再到今天以異地轉移為主的局面。與這兩種轉移模式相對應,農村形成了內生式和外延式兩種發展模式。本文通過對劉易斯與舒爾茨兩種要素配置理論模型的梳理,用發展的眼光系統地對中國農村發展問題進行考察,結合中國農村改革實踐,探尋農村發展的新路徑。
農村勞動力 就地轉移 異地轉移 外延式發展 內生式發展
關于發展中國家農業落后、農民貧困的根源及解決辦法,從上個世紀50年代以來就成為發展經濟學研究的重點,其中以阿瑟·劉易斯的隱蔽失業理論和西奧多·舒爾茨的改造傳統農業學說影響最大,成為發展中國家改造本國農業的重要理論模型。
1954年,著名發展經濟學家、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劉易斯發表了一篇題為《無限勞動供給下的經濟發展》的論文,首次提出“二元經濟結構”理論。劉易斯把發展中國家經濟劃分為以農業部門為代表的非資本主義部門和以工業部門為代表的資本主義部門。他認為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依賴現代工業部門的不斷擴張,農業部門對經濟發展的貢獻只不過是為工業部門擴張提供源源不斷的廉價勞動力。根據邊際生產率遞減原理,農業勞動力的邊際生產率必然非常低,其中有一部分人的邊際生產率為零,這就是所謂的隱蔽失業。只要城市工業部門給出略高于農村生存收入水平的工資,農村勞動力就會源源不斷的流入城市尋找工作的機會,這有效地抑制了工業部門勞動價格上升,促進了工業資本的積累。反過來,工業資本的積累又會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進一步吸引從農業中轉移出來的勞動力,直到農村以低生產率為特征的勞動力全部轉移到工業部門就業。由于農業部門中存在隱蔽失業,所以一部分勞動力從農業中轉移出去,農業勞動生產率和邊際生產率會隨之提高,農民的收入也會相應增加,工業部門的工資水平提高,這時勞動與資本一樣成為稀缺要素,以二元經濟為特征的勞動力轉移過程宣告結束,工農業趨于均衡發展,城鄉勞動收益差距不斷縮小,至少這一過程不會使城鄉、工農間的已有差距進一步擴大。
舒爾茨模型正好與劉易斯模型相反。舒爾茨在《改造傳統農業》一書中,批評了劉易斯輕視農業的做法,認為“并不存在使任何一個國家的農業部門不能對經濟增長作出重大貢獻的基本原因”。但是,他又強調,依靠使用傳統生產要素的農業是不可能對經濟增長作出大的貢獻,所以,必須對傳統農業進行改造。關鍵的問題是,如何對傳統農業進行改造。劉易斯強調農業發展落后的根源是隱蔽失業的存在,只有通過農村剩余勞動力的轉移才能解決問題,舒爾茨則斷言:“貧窮社會中部分農業勞動力的邊際生產率為零的學說是一種錯誤的學說”,農業勞動力的減少必然使農業產量下降。舒爾茨在否定劉易斯觀點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理論——收入流價格理論。舒爾茨用收入流價格理論深刻地闡釋了傳統農業之所以不能成為經濟增長源泉是因為來自農業生產的收入流來源價格過高,也就是資本收益率低下。因此,改造傳統農業的出路在于,增加包括機器、設備和良種等新生產要素的供給和通過對農民進行人力資本投資提高其使用新生產要素的能力。
改革開放后,我國農業勞動力以兩種模式向非農產業轉移,一是進入鄉鎮企業的就地轉移,二是進城打工的異地轉移。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3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農民工總量為26894萬人,其中外出農民工16610萬人,本地農民工10284萬人。所謂外出農民工指的是異地轉移的農業勞動力,也稱進城農民工,即劉易斯模型中的向城市工業部門轉移的農村剩余勞動力;本地農民工指的是農業勞動力就地轉移,也稱在鄉農民工,即舒爾茨模型中強調通過對農業勞動力進行人力資本投資并依靠農業技術的進步等方式使農民留在家鄉就業。從統計結果看,我國農業中轉移出來的勞動力不僅數量龐大,而且兩種模式同時存在,并以異地轉移為主。兩種不同勞動力轉移模式使農村形成兩種不同發展模式,即就地轉移—內生式發展和異地轉移—依附式發展。
我國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就地轉移主要是通過發展農村工業實現的,而農村工業的主體是上個世紀80年代發展起來的鄉鎮企業。進入鄉鎮企業的“工人”最大特點是“離土不離鄉,進廠不進城”,學術界把他們稱之為“在鄉農民工”。在鄉農民工具有雙重職業身份,既是工人又是農民。一方面,他們是鄉鎮企業中拿工資的工人;另一方面,他們又是擁有農業戶口,有承包地和宅基地的農民,當然,這里的農民既是一個戶籍概念,也是一個職業概念,因為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也從事農業生產活動,所以,在鄉農民工是種田做工兩種職業集于一身,用陸學藝
老先生的話來說,“工作三班倒,種田早中晚”,正是由于就地轉移,才使得這樣的“亦工亦農,半工半農”的兼業狀態成為可能。劉易斯模型是根據資本主義工業化的實踐經驗構建的,而中國有自己的經濟矛盾特殊性,這種特殊性決定企業辦在鄉村而不是城市;決定中國農業勞動力在向非農產業轉移時呈現出與發達國家甚至其他發展中國家不同的形態和特征;決定在鄉農民工的職業二重性特征。正是這種職業二重性的特征,使在鄉農民工留在本地實現富裕。舒爾茨雖然強調通過引進新的生產要素,以及對農民進行人力資本投資實現農民的就地轉移,但是卻沒有解決投入的資金來源問題。中國鄉鎮企業的創辦及發展不僅解決了農業剩余勞動力的就業問題,而且解決了舒爾茨難題,為農業和農村的發展的注入大量資金。以鄉鎮企業為核心的農村工業的發展,推動了鄉村城鎮化進程,富裕了農民,縮小了城鄉差距,通過這種內生式發展推動了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但目前這種發展模式也受到挑戰,進入瓶頸期。一是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由于技術薄弱,管理不善,眾多鄉鎮企業在競爭中敗下陣來,自身生存困難,發展舉步維艱,難以吸納更多的農村勞動力;二是隨著改革的不斷深化,很多鄉鎮企業實現了私有化,難以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
中國農村勞動力的另一種轉移模式是異地轉移。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出現大規模持續不斷的農村人口進城打工潮流,即“民工潮”,這又似乎印證了劉易斯模型的中國適應性。但是,由于中國特有的戶籍制度限制,異地轉移進入城市的農民,雖然職業為“工”,但其身份卻依然是“農”。“農”的身份與“工”的職業相結合,形成一個新的社會階層——農民工。這里所指的農民工是進城農民工。與在鄉農民工不同,進城農民工離土又離鄉。與發達國家早期經驗及其他發展中國家也不同,其農民進入城市工業部門后,離土又離鄉,不僅職業由“農”變“工”,身份也由農民轉變為市民,而我們的進城農民工雖然離土又離鄉,但其身份依然是“農民”而不是“市民”,是鄉村的一份子,他們與打工的城市是相分離的,卻與戶籍所在的鄉村是一體。他們在農村不僅有承包地、宅基地,許多人的父母、妻兒也留在老家,實際上,他們人在城市家卻在鄉村。所以,他們的城市轉移是暫時性的而非永久性的,等勞動力生命周期結束后就會返回農村。正因為如此,農民工在城市里緊衣縮食,把工資收入的大部分寄回老家,這就是所謂進城農民工中的高匯款現象。農民進城打工收入也就成為家庭收入的最主要來源,在農村生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但問題是,這種依附式的發展能否富裕農民,建設新農村?
正如前文所述,劉易斯和舒爾茨都認為農業中的投入是其發展的前提,無論是物質投入還是人力資本投入都為農業發展奠定了基礎。然而,農村依附式的發展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恰恰是資本不斷外流,獲得的投資機會越來越少。第二次全國農業普查資料顯示,進城農民工中40歲以下占80%以上,而且男性占64%,受教育程度遠高于留在農村的勞動力,而農村留守人口日益老齡化、女性化,這些原來的輔助性勞動力已經成為農業生產經營的主體。這些數據表明,農村中的優質勞動力正源源不斷流入城市,農業發展面臨缺乏優秀人才的局面。農業新生產要素投入也嚴重匱乏,無力改造傳統農業。一方面,農民工的工資比較低,盡管在城市省吃儉用,寄回老家的現金基本用于家庭消費,沒有向農業投入的剩余,加之農戶把農業收入只作為非農工資性收入的補充,對農業生產投入意愿下降;另一方面,村集體除了土地之外幾乎什么都沒有了,農村集體經濟幾近瓦解,無力進行農田基礎設施的投入。同時遭遇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嚴重不足的農村難以獲得發展。事實也是如此,依附式發展模式下的城鄉收入差距不僅沒有縮小,反而越拉越大,農民依舊貧窮,鄉村依舊落后。
改革以來30多年的實踐表明,依據劉易斯模型與舒爾茨模型,中國農業勞動力異地轉移與就地轉移進入非農領域,對農民收入的增加和農村經濟社會發展以及城鄉差距的縮小,曾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正面作用逐年遞減,負面作用逐年遞增。可見,簡單運用劉易斯和舒爾茨的理論思考中國農村發展問題已不合時宜。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沒有什么現成的理論可供借鑒。我們必須重新梳理劉易斯與舒爾茨兩種要素配置理論模型,從實際出發,用新的眼光思考中國農村發展問題,并在成功解決中國農村勞動力轉移問題的基礎上實現農村現代化,探尋農村發展的新路徑。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村發展沿著兩條路徑進行,一是靠城市帶動的依附式發展,即通過城市工業吸納農業勞動力實現非永久性的異地轉移。這條路徑需要解決的難題是如何把1.6億的進城農民工轉變為市民,實現永久性轉移,并把1.6億的留守老人、婦女、兒童帶入城市,享有同市民一樣的福利待遇。雖然近期國務院公布了關于進一步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意見(國發[2014]25號),強調合理引導農業人口有序向城鎮轉移,有序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努力實現城鎮基本公共服務常住人口全覆蓋。但是要使3億多的農村居民轉化為市民,不是短期內能夠解決的。二是靠農村自身的內生性發展,即通過發展鄉鎮企業帶動農村工業發展,實現農業勞動力就地轉移。這一過程能極大促進農村經濟社會的繁榮發展,但其前提條件是有發達的鄉鎮企業。鄉鎮企業的建立和發展又與農村集體經濟分不開。集體經濟在鄉鎮企業“異軍突起”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在上個世紀80年代,同樣的政策,為什么江蘇的華西村、河南的南街村、山西的大寨等能夠搞起鄉鎮企業并發展壯大,成為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樣板;而有些地方卻搞不起來鄉鎮企業,成為進城農民工的主要輸出地?根源在于村集體經濟是否強大。而以農業勞動力異地轉移為主的地區,往往也是集體經濟不發育的地方,也是經濟社會發展面臨嚴峻挑戰的地方。所以,通過發展鄉鎮企業就地消化農業勞動力促進農村發展的
路徑已經無法復制。今天農村自身無法解決其發展問題。農村發展問題上必須有新思路——發展縣域經濟實現農業勞動力轉移。
從根本上講,農村發展問題的最終解決方法是實現農村現代化,完成這一過程的根本途徑是城鄉統籌發展。城鄉統籌發展就是把城市和農村的經濟社會發展融為一體,打破長期形成的農村問題在農村中尋找解決辦法、城市化問題在城市中尋找解決辦法的城鄉分割的解決問題思路。縣域經濟是城市經濟之尾,農村經濟之首,是連接城市經濟與農村經濟的橋梁。它的實力與活力,不僅制約著城市經濟的發展,也制約著農村經濟的發展,是實現城鄉統籌發展的切入點。縣域經濟是以縣域為邊界,鄉鎮為紐帶,農村為腹地,其經濟基礎是農村經濟,農民是主要勞動力。所以,縣域經濟的發展是當前解決農村問題的新的路徑選擇。
進入新世紀以來,由于土地價格、原材料價格和勞動力價格不斷上漲,東南沿海地區企業生產成本大幅提高,致使勞動密集型企業生存困難,開始考慮將企業向中西部內地省份遷移。這些中西部內地省份由于縣域經濟不發達,農村勞動力多數進城打工,成為農村勞動力輸出大省,農村發展比較落后。借此機會,中西部內地省份可以承接東部發達地區轉移出來的企業,促進本地制造業的發展。事實也是如此,中西部內地省份的一些二、三線城市紛紛前往東南沿海地區招商引資,使一些勞動密集型企業前來落戶,這為中西部縣域經濟發展提供了大好的機會。由于土地、勞動力等方面的優勢,縣城特別是作為縣城副中心的中心鎮和一部分重點鄉鎮成為接納這些產業的首選之地,極大促進了農村工業化發展;農村工業的發展,促使大量農民工“回流”,從跨省異地流動變為就地轉移,大量農村勞動力的鄉鎮聚集催生了小城鎮的建設和第三產業的發展,這反過來進一步擴大了就業領域,有效轉移了農村勞動力;農村勞動力的大量就地轉移,減少了土地供養負荷,極大地促進了土地流轉、規模經營和農業結構調整,加之縣域經濟的發展,各級政府財政收入增加,使“反哺”成為可能,推動了農業產業化的進程。縣域經濟發展有效地促進了農村工業化、小城鎮化和農業產業化發展,形成以城帶鄉、以工促農、工農聯動、城鄉互動的新格局,最終把傳統農村改造成社會主義新農村。
(注:【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農村勞動力轉移與流出地縣域經濟發展模式研究(編號:HB12YJ046);河北師范大學一般項目:第三次工業革命對中國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