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女詩人余秀華

余秀華，女，生于1976年4月，湖北鐘祥市（縣級市）石牌鎮橫店村村民。因出生時倒產、缺氧，導致先天性腦癱，使其行動不便。她上初中就嘗試著寫詩，1995年讀高三不久輟學，后來結婚生子。從2005年起，她的詩歌陸續見諸報刊。2015年年初，她因一組刊發于《詩刊》的詩爆紅網絡，引發各路媒體追蹤報道。余秀華出名后，她的詩被熱烈轉發，人們贊嘆她詩歌里的文字質樸滾燙、直擊人心、富有力量。一個地道的農民，身患先天性腦癱，現在是名副其實的詩人。39歲的余秀華，有著怎樣謎一樣的人生？

“我不甘心這樣的命運”

余秀華1歲多就會說話了，“腦子聰明”。可是3歲了，她仍然無法坐立，平日里，只能墊著棉被躺著，說話口齒不清，愛流口水。直到五六歲，她仍然不能走路。父親余文海和母親周金香抱著她四處求醫，可收效甚微。到了10歲，余秀華開始搖搖晃晃站起來了，也可以走著去上學，但是要和弟弟一起去。小學畢業后，余秀華到了附近賀集中學住校讀書。

中考那年，弟弟考了467分，余秀華考了420多分。弟弟繼續讀書，家里則不想讓余秀華繼續讀。但余秀華不干，嚷嚷著要去鎮上讀高中，“自己一個人跑去找校長了，就又繼續讀了。”但讀到高三開學沒多久，余秀華嚷嚷著不讀了。原來是一次語文考試，老師覺得她的字太難看，就給了0分，余秀華一氣之下，輟學回家了。氣頭上，余秀華一把火燒掉了所有課本。

輟學后，余秀華只能回鄉務農。可是她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地里的活根本無法干。父母便在村口盤下一個小賣店，讓她做點小生意糊口。閑暇時，余秀華就閱讀書籍、寫寫詩。2012年，余秀華第一次離開家鄉，去溫州一家為殘疾人辦的廠子打工。只一個月，她就回了家，她說因為周圍的人太世俗，父母說因為女兒手腳不利索，干活慢。打工沒掙到錢，回家還借了100塊的路費。而在那一個月里，余秀華仍然在寫詩，晚上把詩讀給工友聽。余秀華曾自述道：“我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我也做不到逆來順受。但是我所有的抗爭落空，我會潑婦罵街，當然我本身就是一個農婦……”

余秀華19歲時，父親余文海和母親周金香決定給女兒安排婚事。后來，有人給她介紹了四川籍男子尹世平。說起結婚這事，余秀華說當時也沒多想，就答應了。結婚兩年后，余秀華生下一個男孩。尹世平原來在荊門市做建筑工人，3年前去北京打工。自從孩子2歲后，兩人開始爭吵不斷，還鬧過幾次離婚，但都被余秀華的父母勸阻住了。余秀華說：“他（尹世平）從來沒走進過我（心里）。我倆生活習慣、思想體系、認識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樣。”尹世平從沒讀過余秀華的詩，也沒興趣讀。余秀華則把對愛情的態度和渴望都放在了詩里。

余秀華辦了低保，每個月能拿60塊錢。去年正月，母親買回20多只兔子，給余秀華照看。這些兔子成了她的寶貝，也能賣點錢。每天早起吃飯前，她先去割草，喂飽兔子。上午，是她看書的時間。她愛讀詩，房間里的詩集里，幾乎每頁都有她隨手寫下的感受和批注。午后，她會花很多時間去寫作。她的手不靈活，只能用一根手指敲著鍵盤，把詩的字句錄進電腦里。

“我是跛馬，遇到伯樂了”

2005年，余秀華第一次將自己的詩用信封裝起來，郵寄給《鐘祥日報》。沒過多久，詩歌竟然發表了。接著，她開始向省會武漢和荊門市各家媒體投稿，發表詩作，并不時去網吧上網，在各個原創文學論壇流連。2008年，余秀華開始在QQ空間發表自己的詩作，在論壇吸引了不少人關注。2009年，鐘祥當地的網友們捐助余秀華一臺2900元的電腦，她開始玩起了博客。有了電腦之后，余秀華參與到更豐富的網絡世界，她看到了更多人的詩作，遇到了更多的人。

2014年，金秋時節。《詩刊》編輯劉年偶然打開余秀華的博客，將其所有詩歌瀏覽了一遍。余秀華質樸的文字、濃烈的情感，讓劉年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遂從中遴選9首詩歌，在稿簽上寫下：“一個無法勞作的腦癱患者，卻有著常人莫及的語言天才。不管不顧的愛，刻骨銘心的痛，讓她的文字像飽壯的谷粒一樣，充滿著重量和力量，讓人對上天和女人肅然起敬。”在稿簽最后，劉年寫道：“這是我看到的70后女詩人中，寫得最好的之一。”

“看到余秀華的詩，我是眼前一亮。她的詩的特質，就是我苦苦尋找的。”劉年說。2014年《詩刊》9月號，隆重推出余秀華9首力作，引發詩壇關注。過人的文字天賦、身體殘疾，形成一股強力沖擊波，使余秀華名聲在外。然而，余秀華并不認為自己是千里馬，“我是跛馬，只是說，這一天，我遇到伯樂了。”

《詩刊》發表余秀華的詩后，給她寄來1000元稿酬，令她欣喜不已。畢竟，“我每月的低保才60塊錢。”這對一直掙扎在貧困泥沼中的余秀華來說，的確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一夜成名后的喧囂與沉默

2015年1月15日到1月16日，余秀華的詩在微信平臺上一夜爆紅，她也被貼上了“腦癱詩人”、“農民詩人”、“草根詩人”等標簽。

16日晚，余秀華在朋友圈上發牢騷說電話被打爆了。“對于詩歌而言，這樣的關注度實在不應該，超過事情本身都是危險的。不管東南西北風，不管別人怎么說，姑奶奶只是寫自己的詩歌，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里，盡量寫好。呵呵，幸好這樣的風刮不了多久。”她幾次對朋友提到，“詩是很安靜、很私人的，不該經受這樣的炒作。”

17日清早，余秀華走出門迎接記者，在田野間的小路上，走起來搖搖晃晃的。她說話有些口齒不清，面部肌肉的抽搐時常讓她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夸張，無論什么表情都像是在滑稽地笑。接記者回到家后，她轉去后院喂兔子。余秀華家有個小院子，院子里有幾間平房。家里有余秀華的父母親、兩只小狗、一只貓還有十幾只兔子。丈夫剛從北京打工回來，兒子2014年考上華中科技大學，正在武漢讀書。在余秀華的世界里，兒子是她的重要感情支柱。她不止一次說：“這是我培養出來的兒子。”

9點過后，一家又一家的媒體接連趕來，有的媒體派來了五六名記者，從文字到視頻做全方位報道。本來還算寬敞的院子，看起來顯得越來越逼仄了。大家圍坐在院子中間，左一言右一語地問余秀華問題。她的母親則在旁邊端茶送水。

每新來一位記者，余秀華似乎就需要把本已回答過的問題再答一次。她開始時還一遍又一遍費力地咬清口齒一一作答，隨著重復的問題越來越多，她開始疲憊了，調侃道：“我回答那么多遍了，你們互相抄抄不就好了！”

母親和過來幫忙招待的小姨一起做好了午餐，一張不大的餐桌擺了十幾道菜。客廳的餐桌已經坐不下了，記者和余秀華的家人輪流著上桌吃飯。一邊吃，母親一邊熱心地介紹每一道農家菜——豬肘子、臘肉、兔子肉。很明顯，這頓飯花了不少心思，把家里能用的食材都用上了。

午后，依然不間斷地有媒體造訪。村里的支書來了、市委宣傳部的領導也來了，在慰問余秀華的同時，還要請記者們去鐘祥市吃飯。這時候院子里院子外都站滿了人，從很遠就能聽到這邊的喧嘩聲。余秀華一遍又一遍地配合展示自己在電腦前創作詩歌的樣子，一遍又一遍回答著重復的問題，臉因為不停地笑，看起來比原來更僵硬了。

天漸漸地黑了，又一輪記者們的狂轟濫炸后，大家在余秀華的電腦上，看到了她午后在一家媒體的專訪過程中，被要求現場作的《假如你是沉默的》一首詩——

假如你是沉默的，海水也會停止喧嘩

你就不用懷疑那些漾近的浪花，那些浪花里碎了的泡沫

黃昏一直下墜，風一直吹

海水里有從天空倒下來的云霞

而倒下來的云霞一定有它的道理，你知道，但不會問

假如你是沉默的，身邊的那個人也無法竊取

你內心的花園，內心的蜜

你的甜蜜將一直為自己所有。沒有一個盜賊

沒有季節錯亂的蜜蜂

雪徐徐落進院子里，世界維持著昨天的次序

我的心里，你還在路的另一頭

等我飛去，把自己哭碎，把我笑醒

這首詩，就像是詩人對這一整天喧嘩與騷動的倔強回應。

2015年1月28日，湖北省鐘祥市作家協會召開第七次代表大會，余秀華在會上當選為鐘祥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本文綜合補充了《新京報》記者任勤等采寫的《女詩人余秀華，穿越大半個中國去讀你》一文中的部分內容。——編者）